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4990200000127

第127章 知人论世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  润色之。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

问子西,曰:彼哉!彼哉!

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  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  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  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  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  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了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  治宾客,祝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

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

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前文我们一再讲到,东方文化特别强调的是“内求”,内求的目的是提防自己的意识欺骗了自己,社会上流行的观念容易欺骗你,民族文化的积淀容易欺骗你,你的生理——心理感受容易欺骗你,甚至于天地宇宙的某种特殊变化也容易欺骗你。对于具体的人来说,最容易欺骗你的不是别的,而是你的优点和能力。最明白的例子是特异功能对人的欺骗,尤其是那些有高层次的特异功能的人,最容易欺骗的就是他自己。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实是吾日三省吾心。

我们这样的说法,很容易令咬文嚼字的先生抓住辫子,被称为主观唯心主义。王阳明哲学的命运就是如此。人们把客观唯心主义的帽子戴在朱熹头上,本身就是一种误解,把主观唯心主义戴在王阳明头上,更是一种草率和糊涂。真正的原因是由于人们错解了西方的科学思维,以西方的科学思维来说,正确的认识就是绝对忠于客观。这些人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们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才能忠于客观?这和主观愿望没有什么关系吗?从主观愿望上讲,越是希望忠于客观,未必就可以真正做到忠于客观,我劝这些人还是学一点量子力学的好,任何客观总是相对的,绝对的客观是不存在的,人只能是有能力尽可能地接近客观。在东方文化看来,真正忠于客观就是忠于主观,二者密不可分。

正如前文我们一再讲过的那样,人的意识是运动着、变化着的客观现实的生命本质力量运动的折光反映,之所以是折光,就是说运动着、变化着的客观要透过多层障碍物才能映像到主观上,主观如果不主动清除这些障碍物,就无法正确反映运动着、变化着的客观。

这些障碍物包括先天的和后天的。关于后天障碍,用时髦的话讲是人的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运动着、变化着的客观正是要穿透这种社会存在,才能折射为意识。道家儒家就是希望人们能主动清除因社会存在产生的障碍,如人的社会地位、学识、民族、文化心理,如果分得细一点,可以囊括全部的人的角色局限。

关于先天的障碍恰是唯物史观言而未详的,如人存在的时空的局限性。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宇宙无限、生命无限,宇宙、生命无法分离,但是“宇宙—生命”系统的运动必须透过每一个活生生的个体生命表现出来,个体的时空局限性也是意识的障碍。

我们只是为了讲清道理才给大家说了这么多,真正的清除障碍的方法实际上就是不清除,古往今来的许多东方文化实践者,大半有一个通病,他们明白运动着、变化着的客观必须透过层层障碍成为意识,为了准确表达映像的客观性,他们几乎是绞尽脑汁,想求一个干净的心。他们不懂得,真正的清除障碍恰是不清除,为什么?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论语》的范围,正是儒家没有解决的。诸君如果对此有兴趣,请去阅读我的第一本与南怀瑾商榷的书《与南怀瑾商榷——〈金刚经〉到底说什么?》,也可以等着读我的第三本与南怀瑾商榷的书《老子我说》。儒、道、释三家正是从这里分野的。三家关于生命本质力量的提法大致一样,但在人如何更接近生命的本质力量方面区别很大、很大。

因为是解《论语》,我们不牵扯佛道两家的观念,只说儒家。儒家极讲究知人论世的有为法,儒家的真正目的是希望人们在“明明德”中知人论世,在知人论世中“明明德”。从半部《论语》的排列来看,这个目的也是非常明确的。颜渊第十二开篇的“克己复礼”是纲,言、听、视、动,勿“非礼”是大目,接着是循此而下的细目,到了这一部分就是直接介绍孔子的知人论世。

如果不把孔子对人的评论当成教条,你会发现孔子是站在非常公允的立场去评论的,自己不带任何角色偏见,每当自己可能出现角色偏见时,孔子发出的都是疑问。

例如管仲,如果依一般俗儒的观念,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十分可取的人,孔子有时也贬低他,但到了真正评论这个人时,孔子完全是站在历史进步的大立场上来评论的。

“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这只是对管仲个人的评价吗?事实上是讲的人心发展的大势。管仲作为一个名相,是历史进步的象征,历史的进步趋势集中体现在他身上,历史进步,也是人心大势所趋,即便是像伯氏这种人也会打心眼里对管仲“没齿无怨”。

一切的进步只是历史的进步,谁如果想从历史的、不断的、一次次的、不同的进步中,抽象出一条或几条天定的永远不变的道德,如现在人们理解的仁义道德之类,不是办不到,办到了也是骗人的鬼话。而人们往往习惯于,尤其学者大师最喜欢干这种劳而无功且害人不浅的事情。

这里没有什么可讲的,我们也不一条条解孔子的语录,只是告诉人们,真正知人论世是知自己,只要自己不被各种成见所骗,不被自己的角色成见所骗,对方,不管是“敌”、是“友”、是“爱”、是“仇”,只是看他的行为是如何显示生命的本质力量,即历史进步的大趋势的。当你不对对方抱角色成见,你自己不就是不被自己的角色成见所骗吗?不用人们熟知的成见装潢自己,一定会对客观事物作出准确的评价,并且可以取得成功。久而久之,你的心中就是一个明朗朗的运动着变化着的宇宙。心存宇宙,且知宇宙的运动莫过是至善的运动,角色成见便会少得多,并且越来越少,知人论世必然准确,必然客观。

这便是王阳明的“良知”,请问这里面有一点主观唯心主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