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 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不自欺”不是一句空话,需要广博的文化准备,“工于其事”是指“必有事发”。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每日都有“事”发,即发生与自己有关的事。小的就不必说了,凡大事必遵“道”而行,即是一以贯之的“不自欺”,真能不自欺,就是不欺天,成败得失不是你该管的,成败得失都要经受得住你个人的成败得失,只是“身”的,能不自欺则是天下的“成”与“得”。为了天的“成”、“得”,我自己的,是不须管的,想管也管不了。但,若一人真以天的成败得失为己任,自己的“成”、“得”也便在其中了,可以身寄天下,托天下。
正因为如此,“工于事”时必遵“道”,道亦无道,只是“器”。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孔子这里的“器”不是器具之器,一切形而下者皆为器,知识学问皆是器,想不自欺,必得“贤其贤者”、“友其贤者”,但终是为己心之道。
颜渊问为邦一节,王阳明有很好的解释,王阳明曰:颜子具体一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为文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之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于经,及诚身许多功夫,方始做得。此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岂便治得?
还是一个别忘了“器”层次的功夫。
“人有远虑”不是别的,是在具体“事”上是否达于“道”,否则必有近忧,不可理解为我们今日的“可行性策划”、“科学决策”之类。
臧文仲之所以遭孔子的贬谪,决不是由于他在鲁国执行了一些开放政策。孔子对此是不反对的,孔子对管仲的赞扬就是一个实例,孔子讨厌臧文仲就是由于他信巫信卜(见前文)。对于这种人,孔子决不宽贷,后人以“进步不进步”评判这则公案是典型的“歪批”。孔子对柳下惠的赞扬,亦不是出于礼教道德。
“躬自厚”即“内省不疚”、“一以贯之”,这种人自然“远怨”。这种人对人必是“恕”,何有怨生?
自己心里没主意的,谁拿他也没办法。“不自欺”的人,怎么能没有主意呢?
“言不及义”有两解,一是不探讨“近道”之理,二是不讲出自己对具体事的“不自欺”的看法,不在此前提下的一切学问皆是“小慧”。
真正的君子,质直于心,求诸己心,是最根本的。有了这一点,行为自是礼,言论必逊,事事都是真诚,不真诚也是真诚。这种人的“礼”、“逊”、“真诚”皆不是为了让人看,只为“近道”。
这里插一句,《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所谓“不自欺”就是还事物本来的“本末”、“终始”、“先后”,“一以贯之”就是“近道”。“道”只可“近”,不能直接“得”。“近道”便是“得道”,说到底是无“道”可得,可得皆非“道”。这是我们时时要把握的,须臾不可忘怀的。
这样的人当然不屑于“党争”,由于“党争”只能造成以“党”的概念蒙蔽己心,以宗派观念欺骗自我,以人废言。
“己所不欲,”不欲正是“不自欺”。“勿施于人”不是指的我不高兴干的事,也不可强加于人。这样解便是大错。子贡原来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事实上那是假仁。孔子这里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说,我不自欺,不把自我欺骗的言行,施于人与事,也就是说我不做自欺的事。二者的区别是极大的。孔子这样做就是“恕”,因为我不自欺,就是上达天心,与天心一体,对于人“恕”与“不恕”都是“恕”。不离“身见”莫讲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