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的帮助:当代人的厚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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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是以不厌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

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如果民人不害怕不在意你的威权威力权力威胁,那么更大的威力——更大的或最大的威胁即危难就要到来了。

不要与民人的安居乐业捣乱作对,不要挤压妨碍民人的谋生为生过日子。只有你不压迫他,他才没有被压迫感。只有你不讨厌他们与他们对着干,他们才不会讨厌你与你对着干。

所以圣人要有自知之明,但不是表现炫耀卖弄自己。圣人懂得自爱,但并不把自己看得多么高贵——高高在上。也就是说,要选择前者(自知自爱等),丢弃后者(自见自贵)。

老子的许多教训是针对统治者的,他也给统治者提过类似愚民政策的建议,而且中国历代统治者确实接受了这种愚民政策的负面影响,虽然老了作为哲学家心目中的愚,更多的是指纯朴敦厚,但是到了某些无道失德的统治者那里就变成了愚弄群氓,老子难辞其咎。然而老子同时又确实有一种原始的民本思想,他强调一切问题,一切麻烦都是统治者的责任,必须从统治者身上找原因,找解决的办法。他主张以百姓之心为圣人之心,主张精简行政,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他的无为而治的主张至少有不扰民、不干涉过度、不损害民利的因素,有小政府大社会的因素。可惜的是,国人并没有此方面的实践经验。

这里,他又从威讲起。

威是什么,威严、威信、权威、威力、威武、威胁、威逼、威吓、威压等等。后四个词是纯粹负面的,而前五个词很可能是正面的。

还有一个词就是“威猛”,我想起一位长期以来积极参加各种政治斗争的,举止极其有派的老作家,当年轻一些的同行们告诉我他是如何如何“威猛”时,我实在忍俊不禁,并从而结结实实地学会了“威猛”一词。此前,我很少见过更没有使用过这个词。

前贤解释老子,极注意把“民不畏威,则大威至”的前一个威与后一个大威区别开来,似乎前一个威是好威,后一个威是坏威。就像有的学者注意把愚与愚笨区别开来,把无为与无所作为区别开来。

其实不必。老子是主张“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的,到了庄子那里明确提出了齐物论(有点像后现代的所谓一切东西都存在于同一条地平线上或同一平面上的理论),我们后学者何必那样辛辛苦苦地从文本中并不存在的缝隙中增加对于老子的语词的分清善恶曲直的自作多情的尝试呢?

威就是威,大威小威都是威。威是什么,是一种加害于对象的力量,一种自然的破坏力或人为暴力,至少是潜暴力的预告。威是一种提前的施压效应。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万物生生不已,我们不会此时称道自然之威,而是赞美自然之恩泽仁厚。而当雷电交加、狂风怒吼、山洪暴发、海啸、雪崩、地震、泥石流滑坡之时,我们不能不承认乃至赞颂大自然之威力无比。

而一个统治者、管理者的威严,当然与他有可能加害叛逆者、不服从管理者、摧毁他们的反抗有关。仅仅是热爱人民、智慧、善良、无私、天才,都可能令人佩服或者爱戴,但都不足以有威。领导人并不是慈善家、传教士、老好人、老大妈,不论什么样的政权,都有自己的加害于敌对势力的手段,也是使你就范的手段。当然为了使你就范,仅仅威是不够的,仅仅善良也是不够的或者更加不够的。中国早就有一个通俗的说法:恩威并用。

百姓不害怕你的威,更大的加害性事件,或更严重的乱局,即更大的灾难危险就会出现了。

那么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民不畏威的情势呢?老子没有细讲。但我们似乎应该联系下文来体察老子的用意。他强调不要扰民,要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让老百姓有以为生,过太平日子。一句话,不要与民人的正常的纯朴的自然而然的要求愿望对着干。再说通俗一点,千万不要害人,害老百姓。你害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你的加害能力已经无缘无故地透支了挥霍了用光了用满了,你的加害民人的行为已经躲也躲不开了,民人除了反抗还有什么办法?既然要反抗了,既然已经官逼民反了,怎么还可能怕你呢?

老子的着眼点仍然是统治者,他始终采取一个给统治者进言的姿态、给以忠告的姿态,有时候是忠言逆耳的架势。他劝统治者低调一些,让老百姓活得自在一些。那时的中国还没有自由的观念,但有自在(在读轻声)的观念:唐尧时期已经有《击壤歌》歌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看来恰恰是唐尧时期,有那么一点无为而治的理想色彩。

所以老子要求统治者“自知而不自见”,有自知知人之明,有知识有经验,但是不要动辄显摆自己。身为统治者还老找机会炫耀自己,是可笑的,是对庶民的不尊重,是讨嫌。“自爱而不自贵”,也很好,自己爱护自己保护自己乃至自我优待一下,都还行,但切不可高高在上、称王称霸、穷奢极欲、脱离民人。

老子的一贯主张,在庶民面前,统治者要注意谦恭谨慎,这当然是有道理的。现代的政治家也注意——至少是注意树立亲民形象。

说完了怕不够,怕引不起统治者的足够重视,于是再重复一遍:要去彼取此,叫做有要、有不要。这些,可以算是语重心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