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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君我相依:何止一个“好”字了得(2)

简婕淡淡地说:“我当然没有资格怪你,你从来就是属于你自己的。就在我认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偏偏庞篱篱找了过来,那一刻我就相信了宿命的说法。庞篱篱扛着一大堆吃的喝的挨家挨户地找过来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他一见面就说,亲爱的让我们就这么做一辈子鼹鼠也好啊。一看我那有气无力的样子,他马上过来摸我的额头,发现我正发着低烧。于是立即拨打了疾病控制中心的电话,我们俩都被送往医院隔离。在去医院的路上,医生要将他隔开,说是怕我传染给他,但他死死抓住我的手,哭着说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忍不住痛哭起来,我这才明白每个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再木头的人都有他内心深处的浪漫和执著。”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我一直昏昏沉沉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简婕看着手里的杯子,像是说一个别人的故事,“我每天都能收到庞篱篱的短信,每天都是同样的几个字:亲爱的,一定要坚持活下去,活下去见我。我爱你!每次看到这条短信我的心里都感到莫大的温暖,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真该死,你得了‘非典’,我却没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不,我没有得‘非典’,得‘非典’的是他。”简婕继续说道,“我出院那天,护士长交给我一部手机,那是他的手机。原来就在被隔离的第二天夜里,他就急发高烧。在神志迷糊之前他交给护士长这部手机和一张字条,恳求她说,你一定要帮我给我的未婚妻发短信,每天都发。我展开字条一看,上面是歪歪斜斜颇为艰难的字迹:好好活着,为你,也为我!!!那一刻我痛哭流涕,方才明白爱情绝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网络上的华美诗句。我也才突然明白他对我的好,一直以来他默默承受着所有的家务和我古怪执拗的脾性。我加班他为我煮牛奶,我洗澡他帮我准备袜子,我喜欢吃南门口的凉皮,他天天下班后绕长沙城好大一个圈给我去买。”

说到这里,简婕动了感情:“想到要永远地失去他,我在医院门口哭得不能自持。那一刻我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后来一个医生出来说,你哭什么哭啊,人还在里面待着呢,我这才知道阿篱还活着,当即就傻呵呵地笑起来。那几天出门见到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我都有拥抱他们的冲动,我第一次相信世界的完美无缺。那种生命和爱情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发誓一定要对他好,不计得失地对他好。于是我天天在医院门口等着,等他康复的那一天。最后连在那一带拾破烂的都认得我了,问我你干吗天天站这儿喝西北风。我说我等人,这么说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沉默了,本来想说我一直发疯般地想你,给你在网上留言,每天背诵着《圣经》,但我知道这一切已经全然没有了意义,我不是生活在琼瑶小说当中,靠着花言巧语和傻傻的痴心就可以冰释前嫌赢回女主角的芳心,事实上我已经远离了简婕的幸福中心。在她和庞篱篱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面前,我显得像个小丑。

“我等了他整整三个月,到最后我连买瓶水的钱都没有了,但我还是没去挣钱,就那么傻傻地去那儿等着他,每天去灌一瓶自来水,去垃圾桶捡人家吃剩的馒头,因为我不愿意错过第一眼看到他,我要等着他平安出来。他终于康复出院后,我们来到了深圳,因为我们想远远地离开过去,离开那些彼此都不愿意触及的往事。你懂我的是吧?”简婕用很平淡的口气说,“当面和你说了这些也好。童蒙,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不应该再生活在那种浪荡的状态当中了,周紫若对你的伤害不应该成为你轻慢爱情的理由,更不应该成为你轻慢生活的理由。”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像进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暗隧道。来之前理直气壮的我这会儿完全理屈词穷,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解释。我想说自己其实只是好色并不花心,我的心一直都在她的身上;我想说是自己是因为孤寂才放浪形骸,我只是犯了所有的独身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还想说就算你和庞篱篱在一起了,我也想和你保持哪怕仅仅是暧昧的情感……但最后,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简婕招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结账,她站起身对我说:“我不陪你了,多保重。阿篱还在外面等着我哩。”

我吃了一惊,往外看时,庞篱篱正从一辆“宝来”车上探出头来对简婕招手。

“从来无花亦无雾,何曾看花隔层雾。”在昏昏沉沉回长沙的列车上,我突然没头没脑地想起“大师”的玄语来。

“淡香无痕”还在网上不辞辛劳地帮我发着寻找“清水无香”的信息。我有些感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你,真的。”犹豫了很久之后,我决定给这个善良的女孩一个圆满的谎言,“因为你的帮忙,清水无香已经原谅我了。”

“呵呵,那太好了!”网络那头的她兴奋起来,“我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嘛!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你们感到高兴,呵呵!我也算没有白白为你发了十几天的帖子哦,网管差点要踢我了哦,嘿嘿。”

我也祝她好人好报,然后悄悄地退出“心灵牧歌”聊天室。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录这个聊天室了,这里埋藏着我心灵最深远的歌声,以及一碰就会疼痛的爱和悲伤。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

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那天夜里,我让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一唱再唱,直到自己泪流满面。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于是仍旧爬起来打开QQ。没想到“月下娇娥”写满了对我的思念。我一下子想不起这个“月下娇娥”来,于是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这才记起这是个才情飞扬、风情万种的网友。

见我深夜上来,“月下娇娥”显得很兴奋,当即亲热地凑上来问这问那。她问我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我说是《勇敢的心》。

“那电影展示的是男人阳刚的力量,身体和思想的阳刚。”她说,“你看没看《霸王别姬》 ?那展示着男人另一面的美,阴柔之美。”

我说看过不错的啊。

“那你喜欢程蝶衣吗?就是张国荣演的那个。”

我呵呵笑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喜欢另外一个大老爷们干吗?”

“你没喜欢过男人,怎么知道男人就一定没有女人可爱呢?”她一边问我,一边频频地抛着媚眼。

我深更半夜上网可不是为了聊这个话题,于是接连打了几个呵欠。

见我不来劲,她提议玩点刺激的。我问她怎么个刺激法。

她发过来两张妖媚无比的照片,问我她漂亮与否。

我呵呵地笑,说漂亮不足,风骚有余。

她顿时兴奋起来,夸我真会说话,她说:“女人最难得的就是媚劲和风骚。难道你不想视频吗?”

我说:“可惜我这里没有摄像头。”

她说:“你可以看我啊!我身材很好的,小心流鼻血哟!”

她一番话说得我心里麻酥酥的,我早就说过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这样的夜里犯点什么错误,想来上帝都会原谅的。

视频连接上了。镜头上是两只红色的高跟鞋,镜头慢慢往上移,两条纤细的美腿上套着长统蕾丝丝袜,她的一只手在腿上无限自恋地抚摸着,揉搓着,电脑音响里传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我头脑膨胀、血脉贲张。他妈的,这就是所谓的网上调情吗?

那只手还在自我抚摸着,慢慢移向两腿之间。看着那小指指甲上熠熠生辉的银光,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恍然大悟,一定就是那天那个变态的的士司机!狗日的捡了我的采访本按上面留的QQ号码找上了我!

我当即关掉视频,发过去一连串“狗日的你变态啊狗日的你变态啊狗日的你变态啊”。

我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费拉出事了,在挤满流浪艺术家和同性恋者的“玻璃屋”酒吧里。

一把裁纸用的刀被他插进了田牛牛的肺叶里。血喷了费拉一头一脸,他拔出刀来还要再捅,被旁边人死死抱住。

费拉丢下刀子,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地进了派出所。迎面出来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年轻警察,费拉平静地说:“我杀人了。”

青春痘一边给他递烟,一边望着他那一头一脸的血迹问:“杀了几个?”

费拉接过烟,哆哆嗦嗦地半天没有点着:“一个。”

“为什么杀他啊?”青春痘循循善诱。

费拉想了想,回答说:“没有理由。”

“你够狠啊,哥们儿。”青春痘一边给他上手铐一边说,“没有理由就动刀子啊!有理由的话那不得动原子弹?”

费拉似乎不能理解青春痘的幽默,他一言不发,将脑袋深深埋进两腿之间。

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派出所时,正赶上警车呜哇呜哇地拉了人就走。

小鹿在一旁哭得泪人儿似的。

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说。

我问:“田牛牛呢?”

“在医院,”小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有些怨恨地说,“他死不了。”

“那老子再去捅他一刀!”我做出一副发狠的样子。

小鹿急了,赶忙抓住我的手,说:“都是我不好,我求你千万别再添乱子了好不好?”

我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一个月后,费拉被推上了法庭,与此同时妻子伊兰兰的离婚协议书也送到了他的手里。

尽管田牛牛并没有出庭,但那天的记者还是来得特别多,长枪短炮一律对着费拉。费拉面无表情,在面对法官质问伤害田牛牛的动机时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原本阴郁的眼睛更见灰暗了。小鹿远远地躲在角落里,脸色一片死灰。

法庭鉴于田牛牛本人的要求,最后从轻判处被告费拉有期徒刑两年。

审判长威严的宣判声在小小的法庭内回荡。

隔了两排座位,我站起来大声喊道:“费拉你狗日的给老子挺住。一年后我来接你!”

费拉被两名法警挟持着,懒懒地抬起头,目光漠然地朝这边看看,旋即又低下头去。

一周后,我以采访为名去监狱看他。他蓬乱的头发已经剪掉了,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见了我就说:“童男还是你聪明,现在谁结婚谁他妈倒霉。”

我说:“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是没有人和我结婚。”

“骗鬼呢,”他看穿了我似的,“那个简婕不是经常去你那里鬼混的吗?”

我哭笑不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费拉告诉我,其实早在他被放逐到山区的第一个冬天,他就发现伊兰兰除了他之外还有情况。那天夜里他来到伊兰兰的单身宿舍,敲打了好一阵,她才慌慌张张地过来开门,他留心一看,鞋柜里还有一双正散发香港脚气息的大头皮鞋。他迅速冲进卧室,冬夜里窗户居然敞开着,于是他迅速冲下楼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可惜只看到被踩坏的花圃和一团凌乱的光脚丫印。气极了的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女人。伊兰兰哭着求他,说是她电大的一个同学。她赌咒发誓说,两人绝对没有肉体关系只是相互拥抱了半夜。

当时处在巨大压力之下的费拉别无选择。婚外情已经让他背着处分和骂名,如果再和伊兰兰分手,那就更是臭名昭著的流氓了。加之伊兰兰软磨硬泡,两人到底进了洞房。结婚那天,他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装饰得漂漂亮亮的洞房被他吐得一塌糊涂。

婚后,先前对他崇拜有加的伊兰兰很快完成了角色转变,开始对他百般挑剔起来。儿子小豆子出生后,家境越发窘迫。备受妻子冷嘲热讽的他于是四处跑场子,在舞厅里打架子鼓打得天旋地转每小时才挣一块五毛钱。一次发高烧,他还坚持在舞厅里昏头昏脑地打鼓,结果从高脚凳上一头栽下来,额角上从此多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其实我以前并不是一个消沉的人,直到小豆子住院那次。”费拉摇摇头,继续说,“那对我是最彻底的打击。开始我怀疑是医院验血出了错,明明我和伊兰兰都是O型血,小豆子怎么可能是A型血呢?”

费拉被这个猝不及防的现实击中了心灵深处最为脆弱的腹地。于是他选择了逃避,就这样来到了长沙。

“我在长沙的几年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偶尔打电话来,也是问我要钱的。”费拉幽幽地说,“历经这种种变故,你说我还能不沉闷下去吗?”

我这才想起事实确实如此。我和费拉在一个屋子里一起待了差不多有两年,还从没见过他妻子长得什么模样。但费拉却经常掏出儿子小豆子的照片来看,眼里充满爱怜和幽怨,一边看一边连连叹息。我曾经试探着问过他几次,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我犹豫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他:“你和田牛牛到底怎么回事?那些狗仔队在报上说什么你嫉妒他的成绩,还有人说他抢了你的一首歌,甚至还有人猜测你们可能是毛宁式的同性恋情杀,你说可笑不可笑?”

一提到这事,刚刚还对我敞开心扉的费拉突然沉默了,只顾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狱友们给他的劣质烟,好半天没有吭声。

“我想,多半和小鹿有关吧?”我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他。

他还是神情漠然,我有点尴尬,便预备离开。

“童男,麻烦你一个事儿。”费拉突然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从脖子上拽出一条红丝绳,上面挂着一块石头,“这是小鹿送给我的,麻烦你帮我还给她,记得一定要还给她!”

血红色的石头上还带着费拉的体温,上面刻着一个“好”字。

我不知道费拉到底什么意思。但不管怎样,作为朋友我得帮他了结这个心愿,何况我还是让他们生出恩怨的中间人。

赶到武汉时,没料到在小鹿那里碰上张小翎。张小翎是我的学生,当年学校里有名的校花。毕业那年曾经闹过一起轰轰烈烈的大事:她参加了一个亿万富翁的征婚选秀,并最终从全国两万余名应征者中脱颖而出。富翁的征婚条件非常苛刻:“貌美如花、心纯似水,能上奉父母、下抚11岁小儿。本科以下学历者勿试,身高1.60米以下者勿试,贪慕钱财者勿试。”还特意强调必须是“绝对处女”。这一要求一度引来媒体沸沸扬扬的批评。当时的系主任高德全先是在教师会议上义正词严地批判了该富翁的荒诞,说是既有违传统的中华美德,更有损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系的学生能够选上也是一件好事,一是表明我们的学生综合素质高;二也有力地批驳了什么新闻系无处女的社会流言。”

我问身着貂皮大衣、富贵逼人的张小翎现在是不是在富豪老公的公司帮着打理生意。张小翎一脸苦笑,说:“说来话长,有苦难言啊。今天碰巧见到老师还是说点愉快的吧!”说完,她让陪同的一个叫小向的女孩去世纪神龙大酒店订座,说要好好请我和小鹿吃顿饭。

那是我吃过的最奢华的一顿饭。燕窝鱼翅之类的不用说,还端上来什么非洲驼鱼、澳大利亚五花蜺、孟加拉山鼠,我连连说:“不要浪费了,再说去年以来大家都给‘非典’闹得怕了山珍海味。”

张小翎叹一口气,说:“以前听人家说穷得只剩下钱了我还笑他们矫情,现在才真正深有感触。童老师,我也难得请你一次。再说,像今天这样自由自在地和自己的朋友老师吃顿饭,平时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奢望的事情,你就开开心心地多吃点吧!”

我笑呵呵地说:“这么说起来我大吃你一顿倒是讨了你的开心?”

小鹿说:“童老师你放心吧,咱就是顿顿这么吃也吃不穷她,我看干脆咱们连晚餐的菜也一并点了!这样一顿饭请出了两顿的情谊,小翎也高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