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的卧床不起,竟也将自己的骨头给卧软了,头越发的昏沉起来。整个人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一开眼,便又是夕阳西下。几缕柔光如顽童一般,透过菱格花窗,雀跃了起来。微感身上之伤痛好了些许,竟想下榻行步。可以翻身,臀部挨着床沿,却是微微的泛着痛,虽说不若先前那般的痛如刀绞,但也是丝丝细细的如荆棘扎入肌肤一般的痛。万般无奈之下,便只好从新趴于床榻之上,胸口一阵沉闷。
那日翠茵当真是来过此处了,而且是绿儿放其近来的,便也因为此事,绿儿竟也被罚走了,只留下红儿一人,而护卫却是又多了一人——莫轲。看来监视与我的人又多了一人,那恭亲王未免也太看的起我了吧。
门吱呀一声开来,不用看,便也只是谁来。这人还当真不放心我来着了,不仅令凡尘、莫轲二人紧守楼阁,便是自己也天天到此,且是常常身披雪绒衿袍坐于床榻旁入眠。每每夜间醒来,便见其一手抓着我的手就这么睡着,我微微用力要抽出手,谁知那头他便加大力气握着。他会如此,定也是怕我溜走吧,因为若如此,那么他便也失去一个值得利用的筹码了。可我也有不解之处,为何他竟可以如此毫无防备之心的于我身旁入眠,要知道我也是随手便可取其首级的呀。也许他并未真正的入眠吧,才会如此显得毫无防备之心的样子。
将头一歪,假寐了起来。
“感觉好些了么?”轻柔的声音于耳畔边响起。
紧闭双眼,心中咒骂了起来。若你立时走掉的话,若你此刻便不在人世间的话,那我的感觉定会好许多,指不定我现在便可以弹跳起来,四处奔跑着呢。
“我知道你未曾入眠。怎么,当真如此怨恨于我么?”带着点点无奈的笑意。
仍是不理应他,闭着眼,心中愤懑起来。若非是你,我又怎会吃如此苦头,虽说那是我自求的。可我终究是不同于他的,如若他那么般的心狠,对于一个幼小的孩童,竟下得了手。
他索性坐于床榻之上,一手抚摸着我的青丝,叹了一口气,说道:“于同一个屋檐之下,你总不至于日日如此待我吧?”
转过头,抬眼盯着这人,冷声道:“只要王爷放妾身自由,那么妾身定不会如此待王爷的。”
“这么想着离开我吗?”他玩弄其我的青丝,笑说道。
嘴唇微扬,冷然的说道:“妾身求得只是一个自由罢了,何来离开之说。王爷只须讲将您那些监视于妾身的人退下便可了。”
他听此,便也轻笑出声,道:“那些人不是监视夫人,而是在守护夫人呐。”
冷“哼”一声,美其名为守护,实质便是恭亲王的另一只眼罢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及时向恭亲王汇报着我的一切。
“妾身卑鄙之躯,如何承受的住王爷如此抬爱,大可不必了,妾身收受不住。”
他依旧含笑的看着我,摇头道:“夫人实在太过小视自己了,夫人之尊贵,怕也是举国之中,无人可及了,为夫理所当然要如此守护夫人咯。不过夫人既如此要求,那为夫便也只得遵从夫人之意了。我会让王府中人不在干预夫人一切,出入全随夫人自由。若有必要,夫人也可指挥全府中人。”
心中一愣,竟如此爽快,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此,那妾身自可调翠茵回来咯?”
他含笑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见此,心中不禁大喜,可旋即心一沉,冷声问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了?”真是大逆不道呀,这样的话语竟从我口中吐了出来。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笑说道:“夫人多心了呀,为夫这便也是顺夫人之意,能有何不轨之心。”伸手抚摸着我光洁的额头,叹息着,“看来为夫当真失败来着呢,顺夫人之意为意图不轨,若逆夫人之意,定视之为不安好心了。那么夫人可否告知于我,为夫又当何为呢。”
冷然的看着他,不语。
他笑看着我,轻声于我耳畔道:“疑人偷斧呀,夫人。”见我错愕的看着他,便含笑的站立起来,道,“夫人要出去走动么?”
将头一歪,不再理应于他。疑人偷斧,的确,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是怀疑于他别有用心的。那样的人,我不得不加倍小心的防御着。
谁知他竟探手过来,将我横抱而起,笑说道:“日日如此,对夫人身子可不大好呀,因多走动一下呢。”见我不应,便自笑而语道,“夫人是否太过开心了呀。羞怯了么,夫人。若夫人不应,就全当默认了。那么日后为夫便多陪伴夫人出去走动吧。”
这人当真是无可救药了,竟如此往自个脸上贴金。
横抱着我,走出格门,对伫立于外的红儿说道:“把那绒垫拿来,王妃要用。”
红儿见我如此,便含笑的点头应道:“是的,王爷。”转身速向里屋而去。
迎着微风徐徐走下楼阁,几缕青丝不羁的飞扬,似乎极为欣喜外边的自由。
“属下参见王爷、王妃。”凡尘同莫柯跨步于前,恭敬的施礼道。
他便是点了点头,轻应一声,道:“今后起,不必再守护于此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那两人微为错愕了下,旋即拜礼握拳道:“属下听命。”便躬身退了下去。
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了,尤记少时兄长急急拉着我的手,为的只是登于山巅,观看那落日的红艳之美。山巅之风,极为急烈,衣裳于其飞扬了起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兄长见我微寒,便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披于我身上。而其只着一件单衣,迎风而舞。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他笑看着我,大声道,“妹妹可觉得此风景甚好呀,俯瞰春波碧草,云雾缭绕,远瞭红霞渐染,落日红光,多么惬意呀。”
无奈的摇头道:“兄长便也该走了呀,若不,定将得病来着呢。”
他拉过我的手,笑说道:“妹妹小看兄长了,我可强壮着呢。再陪兄长一会儿嘛。”
我知道他并非是为了自己而上来的,便也是因为其看到母亲对我的无理方做如此打算的。于山观日,不过是为了让我舒心呀。也因此,下山之后,其便卧病数日方好。
恭亲王小心翼翼的将我放置于石墩之上。因上铺之那厚实的绒垫,故而不觉疼痛。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这难得的宁静之气。
“夫人喜欢何曲乐?”轻悠之声徐徐传入耳中。
睁眼而视,竟见恭亲王不知何时放置了一架琴筝于石桌之上,双手按至其上,轻轻一挑,一个脆脆的音律跳跃了出来。
“王爷精通音律?”向来之见其听他人歌舞,曾未见其投入其中,原以为其不晓音律的。
他便是点头笑笑,再次问道:“夫人要何曲乐?”
“浪沧月。”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浪沧月,竟是如此的遥远了。
恭亲王好笑的看着我,摇头道:“为何喜欢这曲呢?其音太过悲怆了,还是来曲舒畅的吧,对夫人也是好的。那么‘夜雨芭蕉’则如何?”
‘夜雨芭蕉’,那可是要极高的琴技呀,他能行吗?
耳边轻声传来轻慢之音,丝丝缕缕,似清泉渐涌。未就便有丝丝雨丝飘落而下的感觉,仰起脸,见到的竟是霞光满天,哪有雨丝飘落呀。滴滴答答的雨珠打落于芭蕉叶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梦如幻了起来,整个人似乎沉醉于宁静的夜雨当中了,心胸不禁安宁了起来。许久之后,琴声已住,而我的心魂却依旧在飘荡着。那里有草屋,有个美妇,有个女孩,温馨的跪坐于一旁,看着锦布上的绣品。青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已,窗外便是雨滴打落于芭蕉之上的声音,“吧嗒吧嗒”,脆生生的,美极了……
恭亲王果真遵守了诺言,将翠茵调了回来,还我一片自由。带着个人皮面具,常常无事般的于王府中四处逛着。这么久,我依旧未曾踏遍整个王府。
竟来也不知这天是为何,竟是淅淅沥沥的不停的下起雨丝来。弄得我本想出去四逛的心给搅的粉粹了起来。
昨日黄昏,皇宫冒雨一纸令下,竟是命我为太子内文学专属之师,监督太子课之业,随时可出入宫门。
笑了笑,这样不也极好吗。以手弄琴,毫无章法可循,全随心之起伏而动,或高或低。
“姑娘该歇息了呀。”翠茵端着香炉进来,含笑的将其放置于一旁的托顶之上,“您今可是挑琴一个上午了呢。”
无奈的笑看了翠茵一眼,将手伸了过去。她忙走了过来,托着我的手。我借其力便站了起来,让其帮我理着衣裳。
“你这丫头现管的可真宽了呀,只不过是多玩弄了一会儿琴,便如此说了。”
“奴婢也是为姑娘好嘛?”她依旧含笑的看着我,眼中已不再是先前的那般纯明了。消瘦不已的脸庞,诉尽了那柴房所受的苦楚。那本也是如青葱一般的纤纤素手,便也是红肿不堪了,有些地方,竟是血水泛起。这方几日呀,竟以如此了。
“是我害了你呀。”轻抚着翠茵的手背,说道。
她连忙抽回了手,笑说道:“姑娘说哪得话呢,您哪害过奴婢呀。奴婢这是心甘的。”
笑了笑,依旧看着翠茵。转身缓步向门槛出行去。
“姑娘,今午膳用什么呢?红儿已为此焦急不已呢。”她笑着走过来,问道。
“知道绿儿怎样了么?”可我出口的竟是此话。不知为何,心中便也是极为担忧绿儿同翠茵一般的受着苦,竟无处发泄。
“不知晓。”翠茵淡然地回复道,“奴婢也已有多日不曾见过绿儿了。”
“可曾怨恨过我呀,翠茵?”转头悠悠的问道。
她一愣,呆呆的看着我,良久方道:“未曾,奴婢永远也不会怨恨姑娘的。”
低低地的笑了起来,调过头,看着门外的雨丝:“当真吗?凡事不可说得太满了呀,也许不久的将来你便会痛恨于我呢?”
“姑娘……”她不解了起来。
“华妃是你的恩人吧?她曾救过你一命,是吗?”没头没脑的又吐出这么一句。
“是的,姑娘。”她恭敬的回答着,脸上依旧是一脸的不解。
“那么那二皇子对翠茵来说也是极为重要之人咯?”
“是的?姑娘。”她依旧恭谨的回答,不解的看着我,“二皇子不是被德妃娘娘带着吗?发生什么事了吗,姑娘?”声音未为焦虑。
摇了摇头,依旧含笑的看着翠茵,悠悠然说道:“华妃生前因同德妃极好吧?要不怎会将自己的孩子叫托于德妃呢?”
“不是的,姑娘。”翠茵摇头说了起来,“其实华妃同德妃之有数面之缘而已。”
“是吗?”微蹙着眉,实在不解,为何竟有数面之缘之人,竟可如此通心。也许其中另有文章吧,指不定这两人便于入宫之前就已相识了,只是为何只见数面呢?
看着低下头的翠茵,轻声道:“若是哪****同二皇子发生争执,你是站哪一边呢?”
谁知翠茵竟笑了起来:“奴婢可不敢想象姑娘同一个八岁孩童发生争执的场面。”
她如是一语,倒也将我逗乐了,的确,我又如何可以同一个孩童争执呀。
幽幽的看了一眼翠茵,道:“翠茵也该嫁为他人妇了吧,不小了呀。”
翠茵听我此言,不禁慌张了起来,跪下道:“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呀?姑娘不要奴婢了吗?告知奴婢,奴婢定将改过的,请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拉起她,说道:“其实那无名很好呀,若是你跟他在一起,那我也放心了。我看得出,其实你也是喜欢他的。那么好的一人,难得呀,只可惜……”
“姑娘……”她的脸羞红了起来,低着头,不再看我。
走至琴架旁,盘腿而坐,按了按琴弦,轻佻一下,随着琴律唱了起来:“日****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泼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歌声曼妙,却是话不出的苦楚,浓不开的情意。可这琴、这歌又是为谁而奏,为谁而歌?眼面前化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什么也看不清,却可感觉到那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暖人心扉。
“王爷——”翠茵惊呼了起来。
琴弦因此叫唤而“咣当”一声,也断了,手指泛出点点红星。
“王爷——”轻呼一声,站了起来,看向他。
而他便是含着笑,一脸的深不可测的立于门槛旁,身上衣襟上竟已一片湿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