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便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衣着粉色薄裳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向我走来。笑吟吟的看着我,轻启朱唇道:“二娘要我来教教你一些院中规矩。”
冷眼扫视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她。
“被家人卖了进来,难免会有些怨恨,但过了些时日就会好了,在这里总归要比看家中那些白眼狼要好的些。”她见我如此,依旧跪坐于一旁,自酌着茶水,清淡的说道。可话语中隐约透露着淡淡的凄凉,只怕是她正是如此被家人卖进来的吧。
冷冷一笑,毒辣的出口道:“当真好么?靠出卖自己的色相与肉体,怎么也是……也是堕落!”本是想开口说下贱的,可终究是无法骂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走的路,顺其所愿吧。可我不解眼前这女子,且不说她的样貌如何的出众,当是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秀雅,也足以说明这女子先前定是个大家闺秀,怎会有如此的想法?
“呵呵……”她笑了起来,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道:“你是想骂下贱吧。不错,我这是自甘堕落。出卖肉体以求得生存,的确是下贱呀,可……可这怎么着也也强于出卖灵魂吧。”她的话阴冷了起来。
出卖灵魂?我心一惊,讶异的看向那名女子。便见她狠狠地捏着杯口,目光空洞的看向我这方,牙唇紧咬,溢出丝丝血色。
“你……你还好吧?”我小心翼翼的问道。谁知道疯了的女子会做出何举动呀,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不要恼怒她为妙。
她这方察觉自己的失态,再次笑盈盈的看着我,歉意地施礼道:“失态了,不好意思。”
“姑娘是遇上了什么变故吗?”我问道。
她只是含笑的看着我,说道:“姑娘这话倒说的稀奇了,若非家中变故,试问天下那个女子会如此作贱自己呀。你不也一样么?”
看来自己当真说的是蠢话了。苦笑了下,歉然的看像她,想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可却是无法开口,就算开口了,也不知要说什么方好了。
她倒是大方,笑看着我道:“行了,你也就别愧疚了。落到这里,想来也强不了我多少。今我是来给你说这规矩的。”接着便是一大堆不可呀、切忌的话于起红唇中涌了出来。
“我可否知晓姑娘你的名字?”我问道。
她微蹙了下眉头,旋即笑道:“我是梳流,这里谁都知道我的。”
“梳流?你在这的花名么?”
“对!怡红院的头牌姑娘。”她大笑着,站立了起来,“好了,我便也不大搅你了,你好生歇着吧。从今日起你便也就是这怡红院的‘疏影’了。这是我给你的名字,希望你喜欢。”
“疏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吟道,“疏影横斜雾归舟,隔夜还抱琵琶行。”心忽一亮,朝着那背影叫道,“谢了。”
她有些不解的回头看向我,说道,“我并未助你什么?你那谢意且是收起来吧。”
依旧是笑看着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要伫立于门口的侍婢请那月二娘来一趟。
待至晚上,那月二娘方慢吞吞的到这来,开门便道:“听说你要找我,何事呢?”
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不知可否通月二娘打个招呼。我可不可以卖艺不买身呢?”
她惊讶了下,道:“你一个绣娘也会琴艺么?”
我漠然道:“略知一二。我看着场子不是甚红,兴许我有个法子让你这院火起来呢。”
“什么法子?”她来的兴致,问道。
微微一笑:“只需二娘信我就可了。从明日起便于庭堂台上树一巨型屏风吧,我将于后吹箫弹琴,但前提是无人可以看到我。若明日成功了,那我定能保你日后将生意兴荣起来。”
“就你?”她笑摇着头。
我知道她不会信,于是要求月二娘取来箫与琴。对箫吹奏起“浪沧月”,很是用心的去吹,将自己此生的不幸与不甘全都吹奏了起来。忆起了舒焕同我第一次合奏此曲是的温馨,可却已黄鹤一去不复返了。也忆起了今时此日自己的悲凉,这漫漫长日又该如何度过。孤绝苍凉的曲调,于这怡红院中不停的回荡着,流传着,门庭外也归于了一派的宁静。曲毕,隐藏起自己的哀怨,笑看像月二娘,却见她已是满眼朦胧了。
“看来是我月二娘小看了姑娘了,没想到姑娘倒有如此一手。”她笑了起来,看着我,“我看那接下来的琴艺我是不必再听了。”
“那二娘士答应了咯。”我问道。
“姑娘能吹奏出如此苍凉的曲调,想必也是历经多许磨难了吧。”她笑问道,“看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隐露的高雅,想来姑娘毕定曾也是大有来头吧?”
低着头,不令其摸透我的想法,良久方道:“若果真如二娘所想,那么二娘会放了我吗?”
她下她倒是紧蹙起了眉头,上下打量起来:“姑娘很想我放了你吗?”
“若可以,我定当感激不尽。只是看样子你是不会放了。”我笑回道。
她也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开的是青楼,自是为了银子。且不说你非富贵之身,便就是,我也是不可能同我那二十两银子过不去的。”
苦涩一笑,问道:“月二娘难道不怕我真是那大有来头吗?那可……”
她倒是自信的一笑,打断我的话:“即便是有,那定也是昨日之事吧。”
无语的看着她,良久方道:“月二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吧,卖艺不卖身。”
她点了点头,看着我道:“行不行还得看明日你的表现,若表现不好,那我也是莫可奈何了。”语罢起身走出这屋宇,利索的将门从新上锁。
低头看着闪烁的青灯,明灭不定,含着笑,扯下一根青丝,看了一眼,掷于火中,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弥漫出了一股刺鼻的焦味。
未曾想过我的这一失踪之事,也会登载于大雍史册之上。
宣武十一年五月廿七日,恭亲王妃迭,震惊朝野。圣大怒,令羽林军举出,四寻于城……
外面是风声水起,可这里边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已过三日了,他们依旧未曾找到我。躲藏于屏风之后弹奏着琴韵,引得屏风外之人引颈长盼。
一曲毕,不再理应外边喜叫声,报琴退了出去。
“果真是厉害着呢。只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红遍这八里街了。只怕这京都已是无人不晓了。”尖酸的语气于我眼面前传来。
抱着琴,抬头冷然的看着眼前黄裳艳丽女子,说道:“给我让开。”这馥郁甜腻的香气令我不得不紧皱着眉头。
她便也是这里的一个红牌灵心儿,靠着自己的色相与肉体于八里街站有一席之地。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于我叫嚣,也不量量你的斤两。若是你这般尊荣出现于众人眼面前的话,看还有没有人捧你的场。”她在次叫嚣了起来。
愚蠢至极的女子。冷笑的看着她,道:“看来你当真以出卖肉体为尊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呀,疏影自是无法于灵心儿姑娘相比了。”
“你!”她恼怒极,一巴掌向我回来。
躲闪不及,硬生生的接下这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抱着琴,抚着被打得脸,阴戾的看着她。
“你……你想做什么?”她见我的眼神有些惊恐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低下头,冷然道:“这次算你无心,若再犯,我疏影决不会饶恕于你。还不给我让开!”
她忙退于一旁,愤懑又惊恐的看着我。恃强凌弱,当我是病猫呢。
冷漠的抱着琴,独自向西楼行去。既然我这闹极的名气,怎得还是无法引来兄长他们呀。苦涩的一抬头,便见梳流一脸笑意靠于楼阁栏杆之上,向我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见到她,自己竟可以平息下心来。因是这几日来她多次伸手帮我吧,虽说都是些平常之事。忙喜的抱琴快步向她走去。
“姐姐。”轻唤着她。
她向我点头笑道:“莫说是灵心儿了,便就是我见了也是眼红呀。不用出卖自己的肉体,就可独占鳌头,而且只是这么短短数日,实不简单呀。”
我含着笑看着她,见她今日脸色较为苍白,便问道:“姐姐发生何事了么?脸色为何……”
她苦涩的一笑,反问道:“我脸色当真很差么?”
点了点头,再次问道:“怎么了,姐姐?”
她无奈的看向他处道:“进入这勾栏院,一切生死便也就操纵于了老鸨手中了。”
“到底怎么了呀?”我急问道。
“他来了。”她幽幽的说道。
“他?”我语气忽的冷硬了起来,“他来做甚?要赎你回去了么?”
她依旧是无语的看向楼下的荷花池,看着荷塘中摇曳的荷叶,幽幽的说道:“女子难道只能似这荷叶般,被人左右控制着么?”
看着她,我不禁无语了起来,陪着她一去看向那池中荷叶。
“月二娘答应了?”
“有钱她怎会不答应呢。而且我从来不知自己的价码可以那么高,纹银五百两呀!如此之高,呵,我这辈子子也不愁吃喝了。”她尖酸的说道,嘴角含笑,可眼中却是话不出的冷漠。手便也是紧紧地握着,那指甲已插入掌心了。
“姐姐会跟那人回去么?”我看向她淡然地问道。
她依旧未回头,道:“有何不可,不过是仍旧出卖我这身皮囊,而那恩客便固定为他一人罢了,也省得一双玉璧千人枕。”
“姐姐依旧心中是喜欢他的吧?”再次问道,因为我常常看到她夜间独自一人舞剑,待至苦恨之时,便会大呼“为何?你为何此般待我!”
“喜欢?”她摇了摇头,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怎可能会喜欢上他呢。”
我不在问什么了,对于她与他之间的故事,我只是隐约知晓一些罢了。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可因为家中差距过大,一个是官宦千金,一个是薄利商人,故而被受到家中人的阻扰。为了他们之间的那份****,他于她携手私奔。呵,一如母亲同那人一般呀。二人一起逃奔长安,本想安稳过日子。可谁知薄利商人不满现状,携着仅有的一点资本从操旧业,也谁知那银子却如流水一般,去而不返。为了生存,也为了这个薄利商人,她竟然答应那人的请求,将自己押于这怡红院。本说好了一年为期,到时那人带银子将她赎回。可满心等来的却是那人入赘他家,另为娶妻之事。如今一晃三年了,那人却又来到这里,要想将她带走了。
“若有一天我出去了,妹妹等会来带走姐姐的。”我淡然地说道,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她回头看向我,伸手抱住我,道:“只要你平安就好,什么也不要操心了。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知为何,我竟会如此痛惜于你,你就是我的亲人一般呢。”
我只是轻轻嗅着她身上有些淡雅的气息,不再说什么了。是的,亲人,她便如同我的亲人般了,她身上似乎有母亲的味道,那种淡雅如兰芷的气息。
“明日我便要走了,妹妹要好自为之呀。”良久她方放开我,道。
“姐姐明日便要走了么?”我站立好,看相她道。
她看着我,有些迷惑了起来:“妹妹是要我带些消息于亲人么?”
点了点头,既然左右等不到那些人寻来,那只好由另外一人将此消息带走了。这个糜旎之地,当真让我的胃极为不适。
“那我现在便写书信于你,待姐姐出去后帮我将它送于一人。”我急急向里屋行去,展开纸,研好墨,起笔便写。
“看你,有这么急么?”她站于远处笑道。
我于纸上只是写了四字:兄长,救我。落款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个手指印,令用剪刀绞下一缕青丝,放于上。装好递于梳流。
“希望姐姐可早日帮我将此信送于侍中刘文欣大人。若可以的话,姐姐也可以向他求救,也许他会帮你的。”我说道。
她更加迷惑的看着我,问道:“那侍中大人于妹妹是何关系呢?”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道:“有些事,姐姐还是不知为好。”知道多了,便也离死期不远了。她也只是淡淡的点头笑看着我,她该是懂得吧。
“唉呀,我说我的两位姑娘,你们怎再这里呀,可把我找的苦呢。”忽的见月二娘扭着腰身迈步进来。
梳流一惊,忙将那书信塞入怀中。
可没想到还是让那人发觉了,含笑的问道:“我说梳流姑娘呀,你这惊慌的藏掖着什么呢?可否让我瞧瞧呀,啊?”语毕竟要探手来取。
我忙伸过手一拦,阻止了月二娘的动作,要是那事被她发现了可不利了,也不知这人会如何对付于我们。
“哟!这么贵重呀,连我也见不得。”她左右得不了手,有些不快了,“来人呀!”
月二娘语方毕,忽的立出数个彪形大汉了进来。
见此,我同梳流不禁担忧了起来。两人相互对着眼。
但见梳流忽的扑哧一笑,道:“月二娘这有为何意呢。若你当真想开,我便给你就是了,何必如此大摆阵势呀,怪吓人的。”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笺递了过去。
我脸一白,惊讶得看向梳流,谁知竟见她对我偷偷眨着眼,示意我放心。
月二娘徐徐展开信笺,看了看,笑了起来:“原是这东西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冷声道,“因为我要偷走的密信么?”
“呵呵……”她连忙陪笑了起来,“姑娘怎会如此做想呀?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
“不知二娘来此做甚呢?”梳流笑问道,打断了那月二娘的喋喋不休的话语。
“唉呀!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疏影姑娘呀,有位很是俊俏的公子爷要求见你呢。”月二娘挥开手中绣绢,掩口笑看着我,“姑娘可真是厉害着呢。”
“是谁?”我冷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笑道:“他可未说。再说来者皆为客嘛,那需要知道那么多呀。”
“那他定是给你许多好处咯。”讥诮的问道。
她只是笑笑,道:“那姑娘快去吧,他在菊厢侯着呢。”
会是谁呢?是他们吗?他们终究是找到我了吗?思及此,心中不禁有些激动了起来,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