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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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感动技巧(4)

另一个是“短”。短是新闻的统一要求,但在《感动中国》却特别难以做到。短而丰富,是《感动中国》人物短片制作的标准。

往往新来的编导会听得一头雾水,不理解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但经过几个月的折磨之后,他们慢慢的懂得了。

这些年,《感动中国》的短片真的是越来越短,但内容却越来越丰富了。

颁奖词:已成为一种独特文体

《感动中国》创造的颁奖词,成为一种独特的文体,不但被各行各业的颁奖文字所模仿,更被中学语文教育者发现其价值,每年作为范例向学生分析创作意图和文字细节……

回首《感动中国》这十年对中国的影响,除了推出一个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影响人们的价值观,还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文体,如今各行各业的颁奖盛典,都不约而同地设置有宣读颁奖词这个环节。

前面提到过,颁奖词的创意并非是由《感动中国》而生。国际上一般重大奖项发布时,颁奖方总是会公布一些颁奖的理由,简单叙述获奖人的成就。其中,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传诵较广,基本上是一篇中等规模的文学评论,字数在5000字左右,文字冷静深邃,力求专业,因为一个具国际影响的大奖,总要对观众有个交代,对逝去的诺贝尔有个交代。

梁建增要找的是更简洁更优美的文字风格。这段文字未必能全面概括人的一生,但必须用准确的方式,让这个人一生中的某个亮点更亮,也就是能“让普通人闪闪发光”。

他翻阅了很多颁奖资料,找不到合适的可以作为蓝本的内容,最后还是回到原点。每到年底,新闻评论部都会组织大规模的内部年会,评论部的年会是有自己传统的,因为是内部年会,形式相当放松,充满了评论部同事工作之余的幽默和智慧。年会上要表彰年度十佳新闻记者,为这些记者写下的评价,每年都会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而这些评价是不同的人写的,所以总是风格多变,妙语连珠。

梁建增开始重新审视这些记者们为了娱乐自己写下的文字。如果把戏谑、玩笑的成分去掉呢?还剩下什么?为什么这种玩笑之作会给人留下这么深的印象呢?梁建增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是评价同事,所以总是充满了真情,大多数同事们熟知的背景已经略去,因为相互熟悉,这些文字还能看出一个被表扬人的性格、特点和闪光的地方。

如果把这种记者业余时间创造的文体,改造后应用到《感动中国》颁奖中来呢?这可是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成功,就会把一种现实中存在的活泼的文体改造成公共文体,如果不成功呢?不成功大不了退回到一般的颁奖体。梁建增决定一试。

朱波接到一个奇怪的指令。一向不苟言笑的梁主任,为什么会对嬉笑怒骂的年会体文字有兴趣呢?他也开始重新回味每年的年会,并指定编导开始写作。

2002年,接到颁奖词写作任务的是刘波。刘波是个年轻的女编导,吉林大学中文系毕业。1999年进入新闻评论部,主要承担文字和创意方面的工作。这之前一直在吉林市地方报社担任编辑。朱波选择她是有理由的,别看她个子不高,但文字还是相当有水准的。当年她进入新闻评论部,就是朱波看到她写的一篇报道后,认为自己发现了人才。

第一稿写出来,刘波面临的是相当尴尬的评价。朱波首先是全面否定:“写得太臭了,简直就像一坨屎!不行,重新写,全部重新写。”而且只有三天时间。

这是一个让刘波到现在都记得的评价。她当时差点哭出来,委屈得要死。从小到大,哪怕是一篇作文,从来都是会得到表扬,从没有人会对她的文字有这样恶毒的评价。

朱波也记得十年前的这个说法。“事实并不是那样的,”他说,“第一稿其实已经相当不错,只不过我想用另外一种方式,给这个编导增加一些压力。但我应该不会用那么恶毒的词。”

朱波当时用怎样的方式给撰稿人压力,今天已经不可考了。刘波回到家,重新打开电脑,呆坐了很久才把情绪从沮丧中转换出来,读那些获奖人的故事,读自己已经写下的词句。反复读,反复读,删掉那些有瑕疵的,想到一个闪光的词,写上,尽管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字句。

一天,两天。短短的不到一千字的颁奖词,这之前已经花了两个礼拜,现在还有三天。

结果却相当不错,朱波在三天之后收到了第二稿。他拿着薄薄的两页纸,觉得很满意,像根本没有说过恶言恶语一样,连声夸奖。

《感动中国》第一届的颁奖词就这样出炉了。因为是第一次举办晚会,太多头绪,太多事务,朱波来不及向梁建增汇报。梁建增在晚会现场第一次听到按照他的想法写下的颁奖词,觉得这次实验很成功。

第一届《感动中国》获得了成功,颁奖词开始广为人知。有人把这不到1000字的内容放到互联网上,颁奖词作为一种文体初露端倪。

颁奖词作为《感动中国》的一项必要元素确定下来。梁建增觉得颁奖词还有改善提高的空间,所以他有空的时候还会过目,而且要求越来越高。

2004年,刘波转到《东方之子》栏目工作,颁奖词撰稿的任务转到刘凯头上。刘凯和刘波一样,同样是吉林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朱波庆幸自己在没有创办《感动中国》的时候,不明所以的把这二位招致麾下,现在全派上了用场。

樊馨蔓对颁奖词撰稿人的印象很深,她说:“刘凯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每年筹备《感动中国》的过程中,他做很多事,但最重要的是每年的颁奖词。他写得很好的,每年我们都记得,《感动中国》开始筹备的时候,他是每天乐观谦逊的一个人,可越到后面,他的话就慢慢的少了,笑容也没了。他的笑容和截稿日期是成正比的。我们问他要稿,他不做声,苦笑着,头一下子垂下去。最后我们就催逼他,从一开始‘刘凯老师,你的才华什么时候横溢啊?’到最后就直接冲他吼:‘刘凯,还有五天啦!’之后他就失踪了。人也找不到了,打电话给他也不接。直到他面带微笑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知道,颁奖词一定是写好了。”

写好,只是初稿,从初稿到成稿要经过最少十几次的修改。有时候,甚至是几十遍。最早写下的文字,可能会荡然无存。刘凯免不了要经历刘波一样的痛苦,精心构造的文字堡垒,被同事们摧毁,然后重新来,再摧毁,再来。当然,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坚固,更精巧。

节目一进入后期,朱波和梁建增之间热线电话保持畅通,其中很多是在讨论颁奖词的某个字。改好了,行还是不行,够不够好?梁主任给了意见,大家再讨论,不行,再讨论。

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一个人一个人的摸索。汉字仿佛成了细小的儿童玩具配件,不同的形状、材质和色彩,千百次的重新安排,拆掉,随手拈来一个,不用看就知道能不能用,大家一直在努力,在五千多汉字中寻找最合适的那一枚。

主管新闻频道的中央电视台副台长罗明是个对文字很敏感的人,《感动中国》成为电视台重视的大项目,新出现的颁奖词引起了他的注意。每年《感动中国》项目的进度,朱波要向罗明汇报。罗明会特别关注颁奖词,通常会仔细阅读几遍,然后提出看法。

朱波回忆说,有一年的颁奖词罗明台长提出颠覆性的意见,他希望更短。再短?大家心里都没底了。罗明说,没关系,过几天,我改好了给你。

这一年的词,基本上是罗明重新起草的。当时的情形非常有趣,朱波说,以往,都是我们写完了,交给台长审定,但这次,是他拿着词给我看,特别的谦虚,简直可以用“谦卑”来形容。他说:“你看看,我这词行吗?”然后我们认真看,看了以后提意见。虽然写作的人是台长,是我们的领导,但现在他是以作者的身份,而不是以领导的身份提问,我们就放心大胆地说:“嗯,这个地方还不够。”罗台长也真的以作者的身份问我们:“哦,那行,您说怎么改?”他当时的态度让我记忆特别深刻,极为少见。

因为节目组十年坚持对文字的高度凝练和准确的要求,颁奖词开始成为一种文体慢慢流行开来。中学语文教育者开始发现了颁奖词的价值,他们尝试着把精彩的部分作为语文的范例讲授给学生,仔细分析创作的意图,手法和其中隐藏的文字细节。有文字爱好者收集了每年的颁奖词,反复咀嚼讨论,甚至写出评论,发表在各类杂志上。2010年,华东师范大学的一位研究生专门以《感动中国》颁奖词的语言艺术研究为题,写下超过四万字的论文,并由此获得硕士学位。

《感动中国》颁奖词成为颁奖体文字的滥觞,开创了一种新的文体。但无论是什么,总有它自己的生命轨迹。一种文体要从最初的清新到成熟,再到极致灿烂,必然会形成套路,最后会成为陈词滥调。节目组对这个倒不担心,他们觉得,颁奖词再优美精致,也是感动人物的附丽。记住的文字可能会被淡忘,感动你的人也可能会离开,但《感动中国》所传播的感动精神会永远流传下去,只要人类存在,感动就不会消失。

颁奖人:平凡处见惊雷

梁建增说,用青少年为获奖人颁奖,是《感动中国》的一个特色,这代表未来,代表希望,代表文化的传承。

2011年底,新浪微博上一条寻人启事被转发几十万次。

“这俩孩子,你们在哪?你们的成长最能看出十年的岁月,我们一起来迎接《感动中国》十年吧。”

图片上的这两个孩子是2002年《感动中国》的颁奖人,这是主持人敬一丹发出的微博,朋友、粉丝和相关媒体人见到后纷纷转发。人们寄希望于万能的微博能找到2002年出现在舞台上的两个孩子。

2011年底,《感动中国》颁奖晚会正紧张的筹备中。编导尹韬负责拍摄《感动中国》十周年宣传片,宣传片要制作几个版本,其中一版是以敬一丹和白岩松为主角的。观众想象不到,电视屏幕上华丽的画面其实就是在办公室内拍摄的。制片主任找美工师做了非常简单的背景,灯光师安置了最简单的光,三个摄影师、两个主角、一个导演就开始了十周年宣传片的拍摄。

拍摄之余,大家感慨这十年来的变化,敬一丹想到了当时两个颁奖的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上高中了吧。颁奖的时候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父母总会告诉他,当时是怎样的盛况,台下有多少人流着眼泪,领奖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相信担任颁奖的孩子一定会受到《感动中国》的影响,如果把他们找出来,一定会给观众带来特别的感觉,这是和《感动中国》一起成长的孩子。”

这个动议一提出来,就得到全体赞同。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两个孩子呢?十年前,节目组未曾想《感动中国》会走十年这么远。现在只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从附近的幼儿园里找来的,名字没有记录。十年过去,孩子应该已经升学三次,恐怕非常难找了。

这时有人想到了微博,于是,这条带着照片的微博被到处转发。

千辛万苦,总导演樊馨蔓的微博有了回音,2002年的那个小男生被人们在人海中发现了。编导尹韬带着摄制队伍在一所中学的篮球场上找到了他。

世事并非一切都和导演们的想象一样。小男生对十年前的工作还有一点印象,但多半也是家长复述给他的,丝毫没有令人兴奋的地方。“那大概是最早的一份工作吧,妈妈让我去,我就去了,颁了奖就回来了。台上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我太小,真的不知道谁是谁,就记得灯很亮。”

正是青春期的孩子对摄影队态度淡然,无论尹韬怎样放低了姿态,想勾起他多一些回忆,他总是闪避,仿佛知道十年前的舞台上他不是主角,既然不是主角,就不想太多说到自己。他承认一点,这么多年,每年《感动中国》晚会播放的时候,他和家里人还会守在电视前看。

以十年前颁奖的孩子为主角制作宣传片的计划没能实现。但这两个孩子还是牵动人心。

2012年初的《感动中国》节目中选用了两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很多观众猜测:这是不是十年前的两个孩子长大了?

微博中关于孩子颁奖的评价还很多:

这么多年给这些《感动中国》人物颁奖的不是高官名流,也非明星大腕,而是那些稚气可爱的孩子。这样的设计不落俗套又意味深长,让人看到的是无限的希望。

《感动中国》晚会最让人感动之处,就是没有一个个大腹便便的颁奖嘉宾和赞助商,让我们看到一个干净的感动晚会。喜欢那两个颁奖的孩子,这就是未来的希望。

……

梁建增曾说,用青少年为获奖人颁奖,是《感动中国》的一个特色,这代表未来,代表希望,代表文化的传承。

当初确定下来用孩子颁奖,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讨论。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颁奖要突出的不仅仅是获奖者,观众一般还会根据场面的大小、出席的领导、颁奖人的分量等各个方面来确定这个奖项的重要。

但《感动中国》不同,它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颁奖,不应该用周边因素来确认人物精神的伟大。另外,《感动中国》聚集了不同领域里的顶尖人物,如果需要人为他们颁奖,这个人是谁呢?这些都是问题。

赞同需要嘉宾颁奖的人强调,既然颁奖在中国已经是一种文化,那么就应该顺应这种文化,为《感动中国》在人脉和影响上赢得优势。

朱波不赞同,他就是想不明白,如果袁隆平获得了这个奖呢?他曾经是国家科技大奖获得者,当年是国家领导人亲自颁奖的。那么《感动中国》请谁来为他颁奖?谁敢为他颁奖?即便不是袁隆平,我们说徐本禹,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做到的,很多人都做不到,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强的人,为什么不把奖项颁给更强的人呢?

争论还有其他意见,比如由组委会成员颁奖,和奥运会、诺贝尔奖一样。但这种意见没能成为主流,很快被忽略。中央电视台虽然是颁奖方,但谁都知道,感动是所有观众心里的一秆秤,不是中央电视台某个机构或者某层领导能最后确认的,这和奥运会、诺贝尔奖完全不同。

没有人颁奖,那么奖杯怎么送到获奖人手里呢?用礼仪小姐的方式当然是不会被采用的,用孩子是最众望所归的想法。这个孩子应该是谁呢?他或者她多大呢?

又是新一轮讨论。

樊馨蔓主张用小孩子,越小越好,起码是学龄前的。有人不同意,因为奖杯是有分量的,孩子太小会拿不动这座水晶奖杯。但樊馨蔓坚持,她觉得,奖杯大、沉重,孩子拿起来艰难,这种感觉是对的,能让观众注意到孩子的小、幼稚,能让观众体会到节目组的用意。

樊馨蔓的坚持是新闻评论部有名的,一般她都会取得胜利。

当然也有例外,《感动中国》2005年度颁奖晚会上,尝试了一次使用颁奖嘉宾。但所有担任颁奖嘉宾的人都是曾经的《感动中国》获奖者。从过去三年的获奖者中,节目组在人物内核上寻找一一对应关系,不远万里,把曾经的获奖者邀请到北京,只为舞台上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节目组期望这种颁奖能传达《感动中国》精神的传承意味,也获得了相当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