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蒋雯丽随笔: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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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诀别:初潮

一转眼,姥爷住院快半年了。

医院几乎成了我的家。饭,在医院吃;作业,在医院写。

姥爷的病,不但没有因为住院而好转,反而越来越厉害了。医生也说不出姥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只是说他年纪太大,心力衰竭了。

姥爷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拉出来的,是咖啡色黏稠物,已经大小便失禁。于是,姥爷的床垫下面,铺着厚厚的草纸,以便随时清理。

一天傍晚,我趴在姥爷的病床上写作业,突然,感觉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我的两腿之间流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从床垫下面拿了几张草纸,就往卫生间跑。

关上门,插上插销,把裤子脱下来一看,是鲜红的血,染红了内裤。

这就是经常听妈妈说的“来例假”吗?

妈妈每次“来例假”,都会犯头疼病,要休三天病假。我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也不头疼呢?我也可以休三天病假不用去上学了吗?

那个时代,还没有今天的“卫生巾”。

我曾偷看过妈妈是怎样处理“来例假”的。先把卫生纸折叠起来,用发卡在卫生纸的两头穿个小洞,再把绳子绕在上面,系到身上。当时边看边想,当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呀。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

我悄悄地回到病房,到处找发卡和绳子。找到了,又悄悄地回到卫生间,模仿着妈妈的动作,把这个自制的“卫生巾”戴在了身上。

我不知道别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处理,是什么样的表现。惊慌失措?恐惧?立刻找家长?

我都没有,就这么自己悄悄处理完了,也没有告诉姥爷。

晚上回到家,我告诉了妈妈,妈妈好奇地问:

“你怎么会自己做的呢?”

“偷看你,就学会了呗。”

就这么,在姥爷住院期间,我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发育成熟了的姑娘。

我想,在每个女人的一生中,这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我,在这一天,知道了自己是个女人,知道了男女有别,男人不会来月经,不会生孩子,而女人的一生将为此付出很多;知道了有些话不能再跟姥爷说,只能跟妈妈说,那是女人的秘密。

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共同面对成长与蜕变,衰老与轮回。

生命在传承中得以延续,在传承中得以慰藉。

在《我们天上见》这部电影中,我把自己的初潮时间提早了。而且在电影里,妈妈去了新疆,姥爷承担了教导我成为女人的责任:他请邻居阿姨帮忙缝卫生带,并从那天开始跟我分床睡,还在我的枕边放上了一本《生理卫生》。

这一切,让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共同经历生命的过程,经历成长与衰老。

姥爷像一棵大树,为幼苗遮风避雨。现在,幼苗长大了,大树渐渐地倒了下去。

我想,这就是我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

我们活着,经受着风吹雨打,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人情的温暖,像植物一样,自生自灭。

生命在传承中得以延续,生命在传承中得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