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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河内之殇 (5)

捷克并不明白苏那些关于形而上的描述和意识流的思维,他只是感觉这个女人的手这样寒冷。冷过自己曾经摸过父亲死的时候没有皮肤的手。他不知道这个也生活在物质充盈世界的女人怎会有这样冰冷的手。他把她同自己的父亲,同某种信仰联系在了一起,冥冥中,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有着扑向死亡的决绝。

这个和苏一般大的男孩突然难过的掉下泪来。“苏,让我抱抱你,你好冷啊。”苏微微的笑了,借着月光看捷克的脸,黝黑的皮肤揉进了悲伤的金色。你最想拥抱的那个人不一定是最爱你,后来会留在你身边的人,这是命运给我们的劫数。

和捷克的劫数并没有结束,苏和他一同回到房间,他们没有在交流,苏总是丧失语言的能力。苏直接脱光了衣服,在月光下她的酮体泛着醉人的金色。做爱是最好的交流,由此也走到了两人关系的尽头。捷克把身体轻轻靠在她的身体上顷刻便被全部的吸收融化一般,再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第二天苏离开,早上的巴士停在湄公河边。苏故意在捷克熟睡的时候离开,悄悄的爬上旅行巴士,然而他还是来了。跳上一辆巴士拼命寻找她的身影。当他的眼睛碰到他的额角时他像个委屈的孩子,满眼的疑惑。苏依然微笑着,用一个漫不经心的角度。她从开场直接看到了结局。所不同的是,她仍抱有侥幸。捷克走到他的面前,哀伤而平静的说,

“我来送送你。苏。”他们放佛两个同时掉入山洞的失足者。一时间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四目看着对方不能移开。苏的眼睛暗下去了,她努力浇熄里面的光芒。

“好,谢谢你。”

捷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地址可能会变,电话我会为你保留。”然后又顿住,迟迟说不出话来。那是一张很小的卡片,可能是他才从旅店老板手上要来的。斜斜写着ADD,PHONE号码,底下还有一排柬埔寨文。

巴士老板上来催促他,车马上就要开了。捷克还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苏伸出手来,捷克轻轻抱了抱她。在周围人看来是多了美好的一对啊。车启动的时候捷克还在下面,苏把纸片摸出来问旁边的年轻柬妹是什么意思。女孩子笑着看她,“ILOVEYOUSU.”

苏微微一笑,把纸片扔到窗外。汽车发动的声音很大,苏没有听见捷克发狂的叫喊。

13.

苏决定在越南生下这个孩子,反正自己也不会抚养他,在哪里生都是一样的,况且这里有照顾她的小葳。去领事馆办理了签证延期的下午,苏去了一次小葳家。小葳这时候在家里的威望非常高。一家老小的生计都仰仗着她,大的两个妹妹已经可以出来做事了,她们在厂子里帮人做鞋子,赚得钱还不够一个人开销,这两年物价飞升。母亲依然做着移民梦想,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几个女儿可以嫁个老外。小葳她是不指望了。前些年以为那个中国男人会来娶她,等了又等还是不来,况且真要来了这一家人他未必负担的起。她父亲依然坚信赌能发家致富,从前那一次偷渡至少也是靠他这样经营来的。而且除此以外他确实没有所长,一家人艰难的过活在郊外租房子上顿没下顿。幸而有父亲的赌友说可以给大女介绍工作。说可以去当舞女,跳着跳着就不跳了。一来小葳委实漂亮,二来好的舞女是养不活一家九口的。

苏在小葳家里吃饭,小葳母亲对她还算客气,毕竟她现在靠得是她吃饭。苏对她始终淡淡的,这样的父母总是让人嫌恶的。小葳的父亲始终没有露面,他现在在赌场做事,常常不回来,母亲只当他死了一般。回来就要闹,念的最多的就是他当年一回来就偷跑去把一家得到的补助金输得精光。家里人也巴不得他不回来,图的耳根清静。

然而当年魏槐生来的时候是先通过联合国难民署找到小葳父亲的,这个男人漫不经心的给了他家里地址也不带他去。他一个人在乡间的路走着,心情分外复杂。从他父亲落魄又蛮横的脸上他知道她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好。他懊恼自己的怯懦,等三年才来看他,然而他不知道已经晚了,很晚了。

和苏看到的一样也是这样一大家子的人,全是人,却没有看见他想见的人。小葳不在家,先是小妹妹把他认出的,怯生生的叫他。小葳的母亲才把他看出,她的眼睛都有些不清楚了,抓着他的手不放,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的不幸,这放佛是一种习惯了吧,从前她也常常在他面前说着,不同的是现在是真的不幸,从前只是博得他的同情达到他们的目的。

他听的难过,知道小葳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头,而他居然不在她的身边。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你的爱人。苏已经习惯,小葳也渐渐明白。

“我想见见你家大小姐。”魏槐生还是心急,直扑扑的就表明来意。小葳母亲这才觉得很尴尬。但对他尚且还是有些侥幸的希望的。一面示意小妹妹去找小葳。一面打听年轻人此次来的态度。老女人谙熟人与人间的感情交易,顿时把小葳说成一个痴心等待的怨女形象。确实,在刚刚回国的时候小葳确实对他抱有过幻想,但渐渐的她知道,这样的等待是无畏又虚妄的,更重要的,她爱他,并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她家里境况这样差,任谁也是害怕的。所以,当他父亲的堵友介绍她去歌舞厅陪舞,又开始了第一笔肉体交易以后。她的心渐渐死了,麻木了,冰封在那个远离陆地的海岛上了。

“苏,从那时候起,我的心死了。”在狭小的阁楼里,小葳抱着苏,给她讲这些往事,楼下母亲和六个弟妹睡成一排,母亲如雷的鼾声在夜里起伏,放佛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小葳的生活确实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但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妹妹跑到歌舞厅找小葳,这是少有的事情,小葳以为家里出事了,急急慌慌的出来,脸上的妆也没有卸,假睫毛飞得很高,脸上劣质化妆品的粉末一路上都在掉。她知道他终于来了,兴奋的赶回家,走到门口又迟迟不敢进去。她突然发现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现在即使他要娶她,她也不敢跟他走了。小葳的贞操观念还十分单纯,因为对他的爱本来就是干净无他我的。

妹妹倒是很热情直接跑到里面通报说姐姐回来了,小葳还踟躇在门口手上的金属手镯被屡得一上一下。他径直出门来了,看到她他先是一怔。随后微笑着要抱她,她长高了,只是没想到会划着样浓而艳丽的妆。她只是一闪退到旁边。眼睛低低的看他。

“你来了。”

他眼里闪过复杂的表情,“她不爱我了,结婚了?她母亲刚才说的都是假话么?”他举起的手落在半空,像个僵硬的木偶突然被卡住,等人把他的手掰下来。

“你让他难过了?”苏轻轻的问,“我比他更难过。”小葳不行停止的述说,吵醒了她的母亲,她们说着中文,她母亲什么也听不懂,又呼呼的睡着了,思维简单的人是快乐的。

14.

她退到墙的阴影里,他也跟了过来。小葳的头始终低着,额前的头发轻轻漫过眉毛。像瀑布一样流下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接住,轻轻的帮她把头发屡起。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指在颤抖还是她的身体。他轻轻的问,“怎么了?”后面便说不出话来了,单是看着她。一双眼睛放佛落了灰,怎样都擦不干净了。

“谢谢你来看我。你还是回去吧。”然而她抬头又说不下去了,面对一张满是责问的脸即使不爱也是很难赶他走的。后来她想,那些年不过刚巧遇见了他,然而她的心里却在装不下别人。

“为什么?”男人被激怒的时候尤为执着。而这一次魏槐生是真的做好了准备来娶她。虽然是这样晚,但他从来没有忘记她。即使有过别的女人,心也被她掠去了。然而现在要告诉他三年里住在你心里的人不要你,任谁都会发了疯。

魏槐生突然抓住小葳的两臂使劲的摇晃着,放佛在质一个算命的签筒子。摇出来是什么他都认了。小葳被他疯狂的举动吓着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为了爱做一两件傻事的。对于魏槐生来越南是一件,现在是另一件。小葳不知道怎么回答,难过的落下泪来。这样一个画上的美人蒙了水,放佛要化了一般。魏槐生赶忙松了手轻轻把她抱住。喃喃的道歉,问她哪里疼,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反而没有刚才生分了。这是小葳在梦里常常看见的情形,梦里的时间总是特别长。他们不过见过几面,然而这隔着的时间放佛天长地久一般。女人的心总是软的,经不得几句好话。挂着的泪被他吻了去,留在额前的记忆把那些羞辱的往事都忘记了。然而他抱住她便不肯松手,那些她想听的话他都说了。小葳看着门前一株鸡蛋花。静美简约却絮絮的落了地,在东南亚这是祭祀时候带的花。她的心甜蜜又疼痛的打在灵魂里。那一天放佛成了永恒。

然而甜蜜太过甜是会融化的,化成了水便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有过幸福的几天,他和她在河内像对幸福的小恋人,他们去看水上木偶戏,他在老街给她全家买东西。搬运的三轮车夫以为他是小葳新近的客人,笑着叫他老板。她曾真的以为就这样容易可以得到幸福了。他说要带她回中国,他还在香港工作,九七以后考了公务员进了政府。他可以给她一份像样的生活,只要她肯再迈出一步。然而有的时候以为自己离幸福很近,以为伸手都可以抓住了。然而那不过是水上的倒影。一切还来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