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去伤害一个人叫“故意杀人”,误伤一个人叫“过失杀人”,却不曾以为爱护一个人会叫做“蓄意谋杀”,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后,我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我必须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三个字:“怎么办”,我和姐姐怎么办?我和裕想怎么办?我和祁堇年怎么办?
风声划过我的窗户,掀翻我的窗帘,击碎我的心。我没有办法思考,甚至说无法思考,裕想已经彻底把我逼到了海中央,要么我咬紧牙关游过去,要么我就不管不顾沉下去。
“见晴”,姐姐突然走到我身后,将一杯热牛奶递给我,“怎么啦!我的好妹子怎么愁眉不展的,难道为了姐姐之前伤害你的话责怪我吗?”
“没有”,从姐姐手里接过牛奶,囫囵喝下一大口。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姐姐故意拖出长长的尾音,古灵精怪的看着我,然后,正经而欢谑的说,“你想你老公了,是不是?”见我吃惊的表情,误以为猜中的姐姐又露出绿豆芽般清新的笑,“好妹妹,我能见见他吗?”牛奶杯差点滑出掌心,我忐忑不安的看着姐姐。
天啊!她怎么突然又想到了祁堇年,之前,为了不让她误解,已经大言不惭的告诉她,我和祁堇年依然相爱!如今,连我都不敢再想的问题,为什么又突然被姐姐翻出来!那么,我该怎么回答她,盯着她,我结结巴巴的说,“那个……他……出差了!出差了!”勉强挤出一个答案,我心虚的躲开姐姐的目光。
“是吗?”她有些失落,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低沉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没关系,只要不远,我们可以去看他的。”
刹那间,重心有些失衡,我跌坐在床头。
“不不不……”我大叫,抹掉额头的冷汗,生咽一口冷空气说,“他这次出差,很远,对!很远,我们不能去!”
“是吗?”姐姐伤感的走到我身畔,与我并排坐着,“怪不得你都不回家,躲在妈妈这里!原来……”姐姐发出长长的感叹,接着说,“一个人面对冷冷清清的家确实挺可怕的,就像我在美国的家一样,只要他不在,我总觉着有一个身影满屋子的跟着我,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出现在你身边,窥视我的一举一动!“,情难自控处,姐姐惊颤的手挽过我的左臂,可以想象裕想在美国给她制造了多少孤独的夜,以至于她已经有了恐怖阴森的幻觉。于是,我反扣住姐姐的手,努力给她安慰。“姐夫呢?他去哪儿了?”
“他啊!出去了!说有一场很重要的交易还有一些安全牌要打!”
“安全牌?”我纳闷的问,隐隐感到这三个字与我有关。
“你发什么呆啊!”姐姐推醒我,“他这几天都很忙,看来我要和你为伴,做独守空房的小怨妇了!”姐姐有些开玩笑的说,然后,她看到我摆在桌角的萤火虫罐子,满心欢喜的想要去拿,我一时慌了神,率先一步抢走了它,立即,发现自己的举动太过激动,我对着满脸诧异的姐姐露出惨淡神色。
“怎么了?老公送的吗?”姐姐问。
我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牵强着点点头。
“什么啊!就这样一个罐子就让你紧张成这样?你是有多在乎他!”姐姐略带调侃的看着我,然后,她发现我有些神经紧绷,半开玩笑,半镇定的跟我说,“行了!行了!别用你的大眼睛盯着我了,我不碰了还不行吗?”
姐姐放下萤火虫罐子,从床头蹭起来打探我的屋子,我心虚的抓起一些废弃的串珠胡乱的穿起来!虽然双手一直努力在穿珠上,但眼睛却不间断的跟着姐姐走,深怕她再发现一点有关我和裕想的蛛丝马迹。
“你喜欢叫你老公什么?”姐姐突然问。
我定神看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不明白吗?我是问你,你平时怎么称呼他,像是手机里他的名字!”
“年。”不假思索的吐露。
“哪个年?”
“新年的年?”
“这样啊!”似乎对我的称谓很满意,姐姐的脸上露出一丝看不懂的欣慰。
我以为那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没想到她是意有所指,在我继续投入穿珠工作后的一分钟,我听到门外姐姐打电话的声音。
“嗨,年妹夫,我是见晴的姐姐,你出差了吗?哦!那你晚上来吃饭吧!顺便把你的心肝宝贝接回去!什么?要很久?呵呵……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你!”
似乎意识到一种可怕的后果,我急速望向床头,摆在那里的,我的手机竟然不见了!终于明白姐姐的用意,我迅速冲出去。
老天保佑,祁堇年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我们已经签字离婚,没有说他单方面撕毁了协议?哦!天!我真不该说那样的谎言,我真不该说他出差了,否则,我也不会焦虑着该如何跟姐姐解释!哦!我的姐姐,你怎么可以背着我给他打电话呢?你甚至还邀请他来吃晚饭,你让我如何承受的住这场不攻自破的谎言!你让我如何面对那个对我撒下弥天大谎的人!你让我如何坦率的说出我就是那个破坏你婚姻的人!哦!祁堇年,他怎么可能会来,一个为了前途抛弃患难妻子的男人,他怎么有脸来!对,他不会来的!
“你老公真有趣!”见到急切跑来的我,姐姐把手机塞进我手里说:“他真是一个工作狂,竟然忘记了自己在出差!”
预感到事情还尚未败落的我有些许窃喜,然而,这份窃喜太过短暂,在姐姐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对我说,“虽然年妹夫有点犯迷糊,但是还好,他还记得有个妻子在娘家,所以今晚,他会来接你,与我们共进晚餐哦!”
“什么?”仿佛听到晴天霹雳,让我原本侥幸的心再一次被迷雾笼罩,满天的雾霭包裹着我的心,抑制着我的呼吸,无法想象今晚的晚宴该如何进行,如何收场。
在焦急的等待中,我只顾着喝水,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不行就跑厕所,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就希望把自己弄到生病,最好弄到脱水住院直接避开这场浩劫,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祁堇年,如何在姐姐面前展露我和他的恩爱甜蜜?
天啊!裕想可以用一个米妲来做我的掩护,可是,他有没有制造一个祁堇年来做我的救星。曾无数次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却不曾望我一眼,只是静静的坐在看电视的姐姐身边,冷冷的剥着橘子,吃着橘子。倒是在厨房张罗的母亲,偶尔看到她时,她总是用一种焦躁、担忧,近乎惊慌的眼神打探我,那使我越加心虚,越加彷徨,越加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事。
当时间一分一秒的拖过去,当我再也记不清上了多少趟厕所,当我快要被这压抑的气息弄死之后,那阵响亮的门铃声终究响起来了,祁堇年坐着轮椅滑进来,我看到姐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也许还没有人告诉她,我嫁给的是一个没有双腿的男人。
“妈,我这次出差给你带了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祁堇年笑着滑向母亲。
哦!天啊!他竟然是笑着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带给母亲的礼物竟然是凝脂如雪的珍珠项链,难道他完全忘记了我们的不愉快,对一个近乎陌生的岳母送出如此珍贵的礼物。
而母亲和我的感受雷同,在她接过礼物的时候,脸上满满是诧异,是迷糊……
之后,祁堇年又走到姐姐身边,“你就是姐姐吧!很高兴见到你!”他迷人一笑,“我知道姐姐从小在美国长大,一定见惯了现代时尚的珍宝,所以,我送你一件充满中国元素的旗袍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姐姐双手接过,一面细细地摸着面料,一面喜滋滋的说,“我一直想要这样的礼物,今天算如愿了吗?”
“姐姐喜欢就好!”他说,然后,趁姐姐还对旗袍爱不释手之际,他转身走向我,“还有你,见晴!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堇年深情款款的看着我,略带尴尬,略带羞怯的递给我一本书,书名叫《我是一个好男人》。
我有些作呕,却碍于姐姐的在场,只能勉强接过,握在手里,左右不是。
“这是一本好书,看看好吗?”祁堇年隐隐有些奢求的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已翻开它,立马,我就被书里的一行字吸引了。
“放心,裕想已经答应我了,全额投资为我出专辑!”
于是,我明白了,这就是裕想打出的“安全牌”,他之所以若无其事的剥着橘子,吃着橘子,完全是因为他已经掌控了这一切!他见过祁堇年,并和他做了一场交易,交易的物品就是一张专辑和一份虚构的假象。
瞬间,我的泪释放出来,是压抑得近乎毁灭的心得到释放的泪,是被裕想耍得团团转的泪!这一切一切都是他故意的,安排米妲做我的掩护是他故意的,他故意不告诉我就是让我在这种漂浮不着地的世界里生不如死,他就是在利用这一场又一场的“悬疑案”让我七上八下,然后,他又不吭声不吭气的解救我。他不让我死得彻底,也不让我活得潇洒。他赢了,赢得很漂亮很卑鄙,而我却不得不心服口服,因为至少我那多疑的姐姐已经被骗过去了。
晚餐时刻,姐姐和祁堇年聊了很多,聊那些关于我们的开始,关于祁堇年的腿,关于路亚的安心破坏,关于我们的重拾爱火,虽然其中有虚有假,但是它给了姐姐最真实的安全感。所以,在这场虚惊的晚宴里,我,母亲,裕想和祁堇年都很努力,努力给姐姐编制一个美好的谎言。
晚餐散去,我当然也得把戏演足,和祁堇年一起回家。裕想也借口送我们,一起出了门。
车上,裕想很认真的开车,我们都沉默不语,而他们都不时的打量我,正像我打量他们一样。空气很闷,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奏,水火交融时连空气也变得厚重。
车子行至十分钟后,我叫停。“裕想,我想和祁堇年谈谈!”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裕想白了我们一眼,没有说别的,只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我扶着祁堇年上了轮椅,把他推到路边简单的公园里。他坐在轮椅上,我坐在他对面的花坛上。
“我有一个问题向向你求证!”
“你问吧!”
“你出车祸跟我有关吗?”
昏黄的路灯下,祁堇年短暂的吃惊后,很快镇静下来,“你都知道了吧!”祁堇年拉开裤腿,露出塑料假肢,“这两条腿注定留不住,当父亲在咖啡厅告诉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能接受。我只是觉得它们会时不时的疼,会时不时失去知觉无法站立。我以为这只是小事,只需要检查一下就会没事了!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失去它们!”他抬头,泪花像闪烁丛林里的萤火虫尾巴,不是生动的萤火绿,而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我知道,那是他强忍的泪。
“更糟糕的事接二连三,当我冲出咖啡厅想要找你,想在你那里获得力量支持的时候,我却接到一个三人电话,原本沮丧的心越发想死,所以,我拼了,利用车祸去拥有了你!”
原本是心知肚明的事却还是因为当事人的重提再度损伤心智,“你不为此道歉吗?”
“为什么要道歉?”祁堇年出乎寻常的盯着我,“见晴!难道你就不能同情我吗?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好青年失去了他的双腿,还将失去他的爱情,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怜吗?”
“那我呢?我就活该被你骗吗?”
“我骗了你什么?”祁堇年大吼,“我曾一门心思、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你却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裕想要离开我,你让我怎么想?况且,我爱了你十年,你就不应该为我做出点牺牲吗?”
“牺牲?”我冷冷一笑,“难道就一定要牺牲吗?你可以告诉我,我并不见得会抛下你!”
“那么,是以什么身份呢?朋友还是妻子!”裕想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平静下来,“见晴!你可以为了你姐姐忍受裕想的羞辱,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做点牺牲吗?”
“那不一样!”无法控制的大吼,“她是我姐姐,而你什么都不是!”
“是吗?”似乎重伤了他的尊严,他强忍着委屈说,“什么都够了,我用我的腿换来和你三年的夫妻生活,然后,又用你的人换来我人生当中的第一张专辑,我相信,我还会用这张专辑赚的钱换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知足了!”祁堇年突发一阵张狂的笑,我明知道他只是在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
他并不意外,只是捂着脸,依旧张狂的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桀骜不驯,野性十足。
“你当真以为自己会如愿吗?”我静静的说,阻断了他的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说完,转身朝着马路,朝着车流,朝着翻滚的车轮冲过去,我知道祁堇年为了名利羞辱我,裕想为了报复折磨我,我的姐姐更是我心中的刺,我不愿伤害她就要欺骗她,我不愿欺骗她就要伤害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果断的结束这一切呢?所以,我要死,只有我死了,祁堇年才会受到教训,只有我死了,才不会活在裕想给的痛苦里,只有我死了,我的姐姐才有可能和他重新相爱!我必须死,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噩梦缠身的地球。紧闭双眼,张开双臂,站在马路的正中央等待死神的降临。一连串的车鸣,一连串的刹车声,还有一连串的撞击声,我欣慰一笑。来吧!把我的痛苦带走,把我的灾难结束,让我和世界告别,和爱我的和不爱我的告别。强劲的风扫过耳畔,我以为碾压已经让我麻木的失去知觉,却不想睁开眼时,是裕想急促的呼吸和生气的脸。转过身发现,现场混乱一片,谩骂声夹杂着心疼爱车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远处祁堇年的身影也落入我的眼睑,他被摔出轮椅外,喘着气,似乎也曾火急火燎想要救我。我回过神,盯着裕想,“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扑打裕想的胸脯,倾倒在他怀里嗷嗷大哭。他没有回应,没有安慰我,只是借出肩膀让我依靠,而且那阵依靠是如此短暂,一分钟后,他立马冷血起来,“哭够了吗?”我噙着泪看他,“如果哭够了,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我疾呼,“你不是恨毒了我吗?为什么要救我!”
他停止步伐,侧着半脸说,“我要的不是你死,而是要你活着受苦!”终究他拔腿离开,我清晰的看见他被划破的裤脚边有一条鲜红醒目的血痕。裕想,你是真心恨我吗?如果是,为什么又要拼了命的救我?
“见晴!见晴!见晴……”裕想走后,祁堇年推着轮椅来到我身后,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名字,那里面有惊魂未定,有悔恨,有庆幸……而我顾不得他的怜爱,只望着裕想远去的背影,一声一声问着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