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扬州春意正浓。暮洒金辉,金波荡漾。
幽幽箫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旋细腻。似雾迷迷茫茫,似海包罗万象,气象万千,时而平静无波,时而浪翻千层。引人入胜心往神驰。
翠湖畔。雪衣书生手持绿玉洞箫侧坐岩石,情至物我两忘境界。在他身后是一片绿草葱翠的旷野。远处山峦起伏,直接天际。头上莺燕啼柳。欧阳先生有云: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在山水之间。
马铃儿叮当。一队车马浩浩荡荡渐行而近。雪衣书生专心致志的吹箫,竟丝毫没有察觉,一曲终了方始回首。鲜明耀眼的蓝色镖旗上,绣着一条金龙,随风招展,栩栩如生。镖队前方当先一骑是位粉装蒙面少女。少女端坐鞍梁,英姿飒爽,巾帼之风不让须眉。是他的箫声引得少女驻马聆听。不知是风有意还是人有意。一阵莫明其妙的风突然吹来,掀起她的面纱,并将面纱带向流水一方,落在书生额前柳枝上。神秘面纱之后的碧月羞花之容再无遮掩。一副天下罕有美卷顿现眼帘。再加上原有的沉鱼落雁之姿,世间少有的英华之气,不由得让书生一呆。
姑娘本欲纵马提缰过来索回面纱。见垂柳下雪衣书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甚感不适。于是勒马收缰,转头飞驰而去。此时此刻书生的醉,即不在山水也不在箫声,而是在那绝色芳艳之中了。良久,他方收敛心神,暗笑自己的失态。心想:“天赐尤物,天下竟有此等绝色女子!行镖忌节外生枝,此女不以真面目示人,定是怕惹人注意,招来祸端。但不知姑娘为何不肯前行一步索回失物?是否我这副痴态让姑娘着恼?起了厌憎之心?”他胡想乱想着。看向枝头垂挂的轻纱,又是一阵愁畅,若有所失。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钟情吗?仅此一瞥居然能够让他情根深种!
‘缘’字注定要相遇。
阴雨连连,停停歇歇,始不见晴转,正是江南烟雨季节。
石桥镇。大街小巷少有人行。眼见西南方乌云盖顶,黑压压一片,马上又有一场豪雨可下。摆摊卖货的小商贩在这又沉又闷的鬼天气里生意难做。刚过晌午生意没做成几个,就要收摊回家睡大觉。
市南迎面走来一位失魂落魂的姑娘。只见她秀发散乱,面容憔悴,全身上下湿淋淋的。隆隆声响,天像炸裂一般,瞬间电闪雷鸣,斗大雨点砸落。打得屋顶噼叭作响,打进路边水坑中,击起大圈大圈的涟漪。人们争相急走,市井小摊贩已将外面物事,收拾得七七八八。落魄姑娘不肯回避,昂首向天恨声道:“天!你也欺凌我吗?”水珠自脸颊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卖馒头的大婶口中怨道:“这样的鬼天气,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好在这风疾雨急不会下太久。”抬眼见到街上那位姑娘,唤道:“姑娘!风大雨急!进来避一避吧。”姑娘低头行路,充耳不闻。她连雨声都听不到,又怎么会听到她的呼唤。卖馒头的大婶又高声喊道:“下这么大的雨,会把身体淋坏的!小心着凉生病呀!”
大婶的男人听到大婶的呼喊,伸出头来向外张望。见那姑娘遇到水坑也不绕行,径直踏进去,衣衫挂满了泥水。说道:“也许是个聋子听不到你说话。大雨天还这般游荡,多半还是个疯子!”
大婶发起善心来道:“疯子聋子也是个好好的人啊!”说着话,披了件衣服冲入雨中,来到她的面前。姑娘抬起眼皮,决定绕过这个“拦路桩”。
大婶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到我家去!来!”一拉之下竟没拉动她分毫。
只听她娇声如莺,似乎还有点神志不清的问:“你有三万两银子吗?”
大婶被她问得一愣心道:“还真是个疯姑娘!”当下道:“先到我家喝口姜水驱驱寒,银子的事儿慢慢再说。”
话没说完,姑娘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挣脱大婶紧握其臂上的手。“有银子的话,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大婶道:“那你也不能站在这里淋雨呀!先跟我回屋里去。”
姑娘退了数步道:“你帮不了我。我不能再等了。”说着话转身就要走。不料被一个蒙头乱跑乱撞,急于避雨的冒失鬼撞个满怀。事发突然姑娘全无防备之下,身子向一侧水坑栽倒。冒失鬼出手极快,一把将她拉回来。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姑娘娇躯又撞进他怀中。姑娘向前进了小半步,被他拉着的手臂向前一拒,卸了前冲之劲,方自站稳。
冒失鬼心道:“好险!险些占了个大便宜!”吐了口气,定睛一瞧,不由得眉开眼笑起来:“原来是你!”
姑娘虽衣衫不整,在雨中更显落魄。但决不失往日风采。她正是让这位落汤书生,终日魂牵梦绕,仅仅在远处遥望一眼,而一见钟情的押镖丽人秦玉枫。
大婶道:“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一起到我家里来喝杯热茶吧。雨下得这样大,我们总不能站在外面说话。”
秦玉枫将俏书生冷冷扫视一眼。目光中除了冰冷外,还带着比冰更坚冷的愁怨。眼前这副生面孔目光炽热,一瞬不瞬地看过来,让人说不出的厌恶。炽热的目光溶不了她的冷,更化解不了她的怨。秦玉枫垂首不愿多看他一眼,丹唇动了动,玉齿间挤出了几个冷若寒冰的字眼:“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言罢快步从书生与大婶身边擦过。
落汤书生的魂儿早被她牵了去。听不清大婶对他说了些什么话,也忘记了天还在下雨。与方才用衣袖遮挡风雨,慌乱神情皆然相反,判若两人。任雨水打透他华美衣衫,痴呆呆的跟在姑娘身后,相随而去。
大婶的男人唤道:“老太婆!快回来吧。年轻人的事,你瞎参和什么?”撑着伞,出门将她照在伞下。
大婶看着他们的背影“卟噗!”一声笑道:“是呀,当年你遇见我时,不也似这书生一样,傻呆呆地瞧着我吗?老头子我们回去吧。”老人互相掺扶着回去了。
“风月楼”乃烟花胜柳之地,江南七大青楼名院之一。落汤书生站在风月楼前,看着头上金字招牌。呆立不动,莫名阴影袭上心头,心更是刺痛不已。念念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有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少楼台烟雨事,莺莺燕语入花阴。
珠帘深处,侍儿扶起新沐浴过的凤姑娘,缓步步上琴台。凤儿的美貌立时赢来满场掌声,良久不息。风月楼的老板看姑娘从来都不会走眼。相信她一定会大红大紫。更重要的是她漂亮的脸蛋儿能为他攒很多钱。悠扬的琴声自琴台传出,余音绕梁环绕整个风月楼。天地造物之灵,她的美丽与才气一压群芳,震惊四座。凤儿从没想过她的专职只是拂琴弄箫这么简单。
初登琴台心下忐忑不安,玉指轻挑,试了试琴音后渐入佳境。琴音流动婉转动人。只可惜那些沉迷酒色中的浑人们,有几个能听得懂她的琴,明白她的心。只是觉得她人美,琴也好听,就大呼小喝的赞好。大块小块的银子不断向琴台抛来要她再奏。凤儿不看财物一眼,继续奏来。
不出一日便有人重金礼聘她过府赴宴。不待凤姑娘出言,便有人代她拒绝。风月楼老板周禄通堪称江南首富。七大青楼他占了四家,名下大小赌坊,各种店铺数不胜数,为人即正即邪,是个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物。人人都道他喜江湖武夫,厌烦书生酸气,越是书香门第,他越是看不起。
凤儿头天登台献艺,他突然大改性情携着一位书生走进风月楼。满脸堆欢,意态亲近,不免让人多看那书生几眼。这书生一身白衣如雪,腰悬美玉,手持绿玉洞箫,风流潇洒俊雅非凡,正是雨中的落汤书生王君琦。
周禄通将王君琦请到一处听琴最好的位置,然后告辞离去。王君琦看凤儿的目光仍旧痴痴迷迷,一步也不肯离开坐位,直到不胜酒力伏案大睡。有人将他扶起,但觉幽香入鼻,睁开眼来见是两位云鬓高挽的美女,慌忙将她们推开退回到原位。
两位美人儿道:“你是东家的客人,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公子爷。睡在这里不舒服,还是到我们房中休息吧,包你满意。”
王君琦见凤儿还在琴台上,笑了笑,将身上的碎银分与了她们。嘱咐道:“不叫你们,不许来打扰我。”继续喝他的酒,听着凤儿的琴声入睡。
待他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抬头见琴台上空留一具瑶琴。心下不快,叫来管事相询。主事知道他是东家带来的客人,不敢怠慢。禀报道:“凤姑娘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息。”一句话令王君琦微微色变。眼前浮现凤儿在街头,湿淋淋的模样,心下一阵痛惜暗道:“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经受得了那么大的风雨!”忍不住要冲进去看看她,但又强自忍住冲动。怕贸然相见,会像上次那样,让凤儿觉得讨厌。必竟凤儿还与他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