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是矮化我,批评我,让我觉得自己愚笨又可笑。有一回,我在整修桌子,仔细磨光桌子底面,因为我喜欢东西的完美,没有瑕疵。她跟我唠叨,说我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没有人会看见的东西上。她凡事挑剔、贬损我,这样过了四五年。我甚至受不了夜里碰她。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对遇见其他女人产生强烈的欲望。过了一段时日,那股欲望强烈得迫使我不得不设法解决它,结果第一次就决堤了。”
在婚外臆想背后的动机不仅是婚姻不幸,还有复杂的心理因素,因为当事人在无数婚外情中寻找慰藉,结果每一段婚外情带来的慰藉都非常短暂,最后他接受心理治疗,渐渐发现他娶了一个酷似母亲那样的咄咄逼人的女子,他既无力反抗,也无法跟她离婚。经过两年治疗,他离了婚,过了一段单身日子,然后再婚。这一回他选择了一个迥然不同的女人。
纵然如此,许多没有心理病状,从未看过心理医生的人也有同样的抱怨。在美国,一些行为科学家对已婚者进行广泛采样和试验后,获得的看法与心理医师大相径庭。曾经研究不幸福或者破裂婚姻的社会科学家们发现,受心理失调影响做出选择或互动只是少数婚姻不幸的肇因。举例而言,洁西·伯纳(Jessie Bernard)发现,在她所做的一次大型研究中,过半数的案例基本是正常的人,他们当初之所以选择不当是因为年纪太轻,或缺乏经验,不了解自己的需要。同样的,丘伯(Cuber)与哈洛夫(Harroff)发现,虽然他们采访过的出轨者中有许多人对婚姻感到失望或挫折,但是这些人大多数心理正常。
在我们所采访的对象当中,许多婚姻不幸而在婚外情中寻求宣泄的人,后来离了婚,而且再婚美满,但并未接受心理治疗之助。然而,这些人谈起第一度婚姻的口气往往跟那些心理失调的怨偶如出一辙。因此,不能把所有怨偶、所有婚姻不忠者都称之为心理失调。真的,我们感觉许多婚姻不幸福或与配偶不合的受采访者,在描述自己行为不忠时,不带有任何痛苦,因为这类抱怨几乎是所有朋友心腹知交们都能接受的。
尽管性剥夺或挫折经常是婚姻不幸症候群中的一部分,但也屡次被说成是婚姻出轨的唯一理由。比方说,有个少妇已一度离婚,她解释为什么在二度结婚后短短数月间又对她的第二任丈夫不忠:
“他和我当初交往期间,彼此在其他方面都非常默契,因此我并不担心在性问题上他会有什么问题。然而事实上我错了。问题是这样的:打从我们结婚起,他在床上的功夫一直非常差劲,有许多次他根本无法勃起。任我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唯一管用的办法就是让他躺在那儿自慰到勃起。你知道,有时候这样做要花上半个小时,然后找我尽快完事,弄得我每次都不开心。”
另一个情感出轨的女性认为,婚姻关系带来的郁闷感似乎部分来自她自己的性缺陷。谈起这项缺陷,她的口吻带着她特有的轻率尖刻,搀杂着自嘲:
“床第间,从头至尾索然无味。我跟他从没有过高潮。婚前,尽管也没有过高潮,但似乎蛮有趣;婚后,就只有无尽的争吵、冷战。我们在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时越来多地用"谢谢您!",甚至直呼对方的全名。每次例行造爱后,他便很快翻身睡着。乏味透顶!”
另外,在我们采访过的男女当中,有将近半数指出,“需要自尊”是他们不忠的主要动机。他们的陈述有些可以诠释为心理上的懑愤,但其余的却更像是竭力想维持或重获情感健康的一种表现。
这里有一个例子可资证明:
“他的婚外情首次被公开之后,就决定把我所不知道的其他婚外情和盘脱出。他的对象都是我们的朋友,大多数都长得比我好看。我难过极了,我觉得自己根本不讨人喜欢。怀着这个想法过了两年,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必须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糟。于是我精心设计刻意挑选时间和地点,还有我认为对我最有益的男人。”
同样地,还有一些不忠的肇因并不是心理医生看似的那种“心理失调”行为的表征,而是正常行为的表征。在我们受访者中,有5%提及报复是主因,而他在上述两种情况中都出现过。酗酒亦然,提及它的人数与报复相仿。还有长期分居两地,大约八分之一提及它是主因。
目前正在萌兴的一种分析看法是,每一桩一夫一妻式婚姻均或多或少会阻碍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性和感情的驱动力。在合理范围内,这是可容忍的,但一旦婚姻大幅阻碍了这些驱动力,却又回馈很少,健康的个人可能寻求婚外情来满足自己。
爱情当然是人们寻求婚外满足的一个家喻户晓的需要,在小说和喜剧中,它是不忠行为最堂皇的肇因。它的确突如其来,就像神水或丘比特的箭,令无辜者完全无力抗拒,使得他们因而无罪地做出不忠行为。
但这种描述与我们调查的事实却有很大出入。首先,爱情其实是相当少见的出轨肇因,在我们采访对象中,只有十分之一的男人和五分之一的女人表示,爱情是造成初次婚外情的主因。其次,在某些个案中,狂热的痴情完全是心理失调的结果。最后,就算是一个相当健康的人对婚姻感到焦虑,对婚外对象的爱念也很少是突如其来的、狂热的、无法抗拒的。相反,它经常是慢慢滋生,当事人渐渐意识到它,并且愿意继续交往,同时明知它必然会转变成婚外情:
“他是我舅舅的朋友,而在那年艰苦的冬天,我丈夫在外地,幼儿又病得严重,他非常帮忙,善良宽厚,而且像个男子汉,这正是我丈夫所缺乏的。那几个月间,我渐渐喜欢上他,他对我也一样,彼此早在我们变成情人之前就已爱意深厚。最后成为情人纯粹是瓜熟蒂落、顺理成章的事情。”
还有些人表示,爱情是他们初次婚外情的重点,但并非一开始就相爱。他们出轨是因为别的较不复杂的需要,事后才发现爱情渐渐滋生:
“晚餐桌上,他们安排我坐在他旁边。我为他倾倒,他知道,而且煽风引火。我知道他的太太在远方,他知道我有个丈夫也住在远方,而且我正考虑分居。整个晚上情绪不断酝酿发酵,我从没有那种感受。即使很不快乐,我一直是个规矩的小女孩。但是,当时我就知道,如果他说爱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事实上,我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解他这个人之后,才爱他的。”
从这儿看出,即使是正常人,有正常的克制力,若是驱动力严重受挫也会造成婚姻不忠。但这并不能解释那么多情感正常、婚姻生活满足、并没遭受挫折,并且不是居住在异常自由的环境中的人们为什么会发生婚外行为。我们所采访过的对象中,过半男性和将近三分之一的女性均表示,在他们初次发生婚外情之际,他们的婚姻是快乐的,或起码并不是不快乐。
美国印地安那大学社会学家罗伯·怀赫斯特(Robert Whitehurst)收集了一些证据,证明美国中产阶级生意人的生活中,有人会在没有特殊需要或心理失缺的刺激下对妻子不忠。这项转变的肇因包括了时间的传递。随着时间而减少的沟通和热情,经常接触商业界的“边缘伦理”,事业有成,接触婚外艳遇的机会随之日争。其结果是,对许多中产阶级美国人,尤其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而言,“婚外情可以被当作相当正常的(意即非病态的)行为的一种延伸……没有强烈的愧疚感,没有隐藏的心灵纠葛,或其他常见的心理失调症状。”
当然,时间的递嬗所影响的不只是怀赫斯特博士的个案,也影响每个人。就这一点,金赛提供了坊间可取的最详尽资料。观看他的头两份研究对象(他们的社会阶层和教育程度与本书的调查对象相仿),我们发现:男性日趋中年,发生婚外情的可能性越大,有十四%男性在二十岁出头就有婚外情,但是,到三十岁出头和年近五十岁时,婚外情的比率倍增。大学教育程度的女性发生婚外情的年龄模式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各阶段的比率比较小。男人、女人都然,尽管女人的抑制能力较强,经过长年累月一成不变的生活,尤其到了三四十岁,除了烦闷,加上生命与青春短暂无常的感觉时刻萦系于心,很容易感受到新鲜与变化的吸引力。
总的来说,生活单调这个单纯、自然、令人遗憾的经验,正是多年克制婚外情欲的正常人有外遇的最常见的原因。他们并不会跟朋友知交这么说,他们多半拿前面检验过的那些比较被人接受的理由来掩饰。但是在我们的采访对象中,过半数男性坦承,他们初次发生婚外情的原因是婚后乏味感。女性的人数更高,将近三分之二把原因归咎于婚姻单调乏味(在有过一次以上婚外情的案例当中,这个数字更高)。他们的说法是:
“我爱太太,我不想跟别人共同生活。但是经过十五年一成不变的日子……一旦婚姻毫无刺激,你就非得到外头去,改变一下。”
“我以前总说,我丈夫和我之间沟通不足,但这不是真正问题所在。我们早就把值得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跟另一个男人倾谈,是因为我们彼此都陌生。”
“我们生活中其他方面也一样,事事都是例行不变,没有刺激,没有情趣,没有奇妙感。我们是一对合作无间的工作夥伴,久而久之,情况演变到我觉得必须体验一些别的东西,否则我会拿她出气。”
“他的家庭热情、稳固、而且传统,我喜欢这样,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了。尽管我喜欢因跟他结婚而来的安全感,但渐渐变得烦躁不宁。他沉稳而善良,但是感情很平淡。有段日子,我以为他是故意隐藏他的感情,几乎因此而恨他,但后来我明白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跟这个男人结婚,日子太呆滞乏味,我无法忍受。”
最后一点,许多人的内在克制力太薄弱,可以说根本不存在克制力,只要给他们适合机会,就算没有强烈乏味感推波助澜,他们也会毫不费力而且必然出轨。这些人当中,有的可以归类为人格失调或人格发展的缺失。这些人婚姻出轨既非出于心理失调的动机,也非在婚姻中遭受挫折和剥夺,他们只是一夫一妻文化中的叛逆者。
张天巍
张天巍现年四十六岁,是心脏科医生,事业正值巅峰。过去七八年来,他是B城地区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与妻子两个人住在一栋漂亮的别墅里,房屋的周围还有一片草坪。尽管办公室和工作繁重,他还是匀出时间每周至少两次去“名人俱乐部”打壁球、作蒸汽浴。他身材修长结实,接近一米八一,有张红润的脸,下巴突翘。他肌肉结实、体型优美,让病人感觉强壮安全,笔挺的姿势,优雅的体态,传达出一种健康感。他说话简洁而谨慎,病人的问题或朋友的言语,他往往是以淡淡的一笑或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来作答。
几年前,他和美惠彼此相爱,经过一阵闪电式恋爱,他们正式定婚,两人开始了同床共枕的生活。他以一种闲聊的口吻,说明当时他对自己的婚姻和忠实的看法:
“我们在许多方面很投合,我们外表匹配,相处融洽。尽管结婚头一两年存在有些问题,多半为了钱,但打从一开始,这段婚姻就非常成功。虽然做了避孕措施,婚后4个月她还是怀孕了,这使我本来就够忙的工作一时显得忙乱起来。我经常情绪绷紧又疲惫,但从未发作过。我只是缄口不语,不想跟她说话,但那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而且决不是我当初出轨的原因。
为什么出轨?没有特殊理由,我只是想出轨。我非常清楚家教对忠实的要求,还有美惠的期望,但是我根本没有真正考虑过忠实这件事。就算考虑过,我也会认为自己跟别的男人一样,大概迟早会出轨。怎么可能有别的答案?人生就这么回事啊 !”
他顿了顿,沉思了一下,最后耸耸肩,坦白道:
“我想我大概一向容易见异思迁。那是在结婚后不久,大概一年多吧。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跟一个护士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因为我需要性,当时美惠即将临产。当然,也因为我渴望在单调不变的婚姻中有点变化。有一年半我只是跟美惠在一起,这可是相当长的时间。同时,在性方面我们从来不刺激。她是个沉默型的人,不很热情,就是在性方面也和她的性格一样,不温不火的。于是,我想到了到外头换换口味。可那的确只是玩玩而已。”
他对初次不忠毫无愧疚感,也不认为有什么理由该感到愧疚:
“我不爱那个护士,我爱美惠。我跟别人玩上半个小时并不会改变什么。我做的只是大凡男人做的事。我们何必对自己的天性自欺欺人呢?我跟那个护士大约每周约会一次,前后两三个月就结束了。”
就是他在以后与另外一两个女人情感上的瓜葛,也并非是出于对婚姻的不满意,起码他想不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和美惠偶尔也会吵架,一阵子彼此不说话,但并不影响婚姻的美满。心理分析大概会说,这婚姻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否则我不会一直有婚外情,但是我不同意这个说法。我不相信男人可以在单一女人身上找到他们想要的一切,也不相信一夫一妻是正常状态。我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跟自己或任何女人找藉口掩饰,说家庭有什么问题。我对自己家庭生活相当满意,但婚外关系能增添一些东西,也是事实,它使我感到年轻、渴求、生趣勃勃。如果我愿意,我想我可以忠实不二,但生活会无趣得多,我也不会是个良夫慈父,因为我不会是个快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