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遵命。”凤流轩低声道,声音有丝压抑。
闻言,她抬眼瞥向他,正好撞进他的眼眸,却见他忙撇开脸去,她怔了怔,浮起一抹笑意,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呀!”笑笑忽然惊叫出声,吸引了众多目光,却见他焦急万分地说,“不得了了,姐姐,笑笑竟忘了殿里那株生病的玉簪!听说姐姐最会养花弄草,赶紧随我去看看,快,不然它就要死了!”说着倏然起身拉她。
她放下杯盏,睇着太后,只见太后笑嗔道,“这孩子真个没了规矩!”
“婆婆……”笑笑嘟嘴撒娇,太后“噗嗤”笑开,叠声道,“去罢、去罢。池儿你便随他去看看罢,若不然这小鬼定不会罢休的。”
“是,母后。”她笑点头,任笑笑拉着出了殿门。
笑笑直拉着她沿着回廊走,却不是往他玄仪殿的方向,只拉她到一处宫殿的外边廊下,便不走了。
她心中并不奇怪,知道他方才不过是为她解围罢了,那样的处境下,最为尴尬的便是她。看了眼他圆嘟嘟的脸,不由感慨,这孩子,明里糊涂嘻哈,实在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儿,在这宫廷中只怕难找了。
她低叹着,问,“不看玉簪了么?”
笑笑却似没听到她的话般,嘻哈地摇着她的手臂说,“姐姐为何要叹气,姐姐不开心吗?要不笑笑学狗狗叫逗姐姐开心好不好?”说着,还真个学起小狗,又是呜咽又是吐舌轻吠,那摸样十分滑稽,她不由轻笑起来。摸着他的头嗔道,“这活宝!”
笑笑却开心地拍手叫起来,“姐姐笑了,太好了!笑笑再叫两声,姐姐再多笑一笑,好不好?”
心情被他得意天真的摸样感染,她笑着打趣道,“好啊!可是,笑笑除了学狗叫,难道就不会别的了么?”
“别的?”笑笑皱起眉,有些为难地搔搔头发,“可是,笑笑只会这个呀。”
“哦?为何偏就学狗叫,不学别的?”她继续笑问,却听他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笑笑是狗头军师啊,自然只会学狗叫,哪天我再向爷讨一个别的什么,再学给姐姐听好不好!”
闻言,她差点笑岔了气,这笑笑,果真是活宝,一个狗头军师还不够,还要再讨,猫头军师?鸟头军师?还是猴头军师?
“姐姐,别生爷的气。”笑笑忽然正色地看着她说,她的笑意凝固在唇边,撇开眼去看那廊外绵绵密密的秋雨,没有应声。
“姐姐?”笑笑摇晃她的手臂。
她暗叹一声,转过脸来,微俯身抚摸他的发顶,说,“笑笑且回去罢,姐姐想一个人想些事情。”
“嗯。”笑笑乖巧地应声,“姐姐别在外头待得太久,小心着了凉。”说着转身往廊那头走去。
走了两步,忽而回过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姐姐知道笑笑为何叫皇上爷而不是哥哥么?因为,毓哥哥说他,早老尽了少年心。”言罢未待她开口,已蹦跳着离去。
她怔忪着,咀嚼那句话,老尽少年心——
忽然脑中冒出一个无端的想法,觉得轩也许便是哑奴,便是挽泪,都是安静温雅的人,都有着澄澈剔透的眼眸,或许,一样万年沧桑的心?
甩了甩头,她暗笑自己,不过昨夜里做了梦,今日竟胡乱猜疑起来,抬眼看了看廊外的雨丝,想起昨夜的情形,心陡地生出一股冲动。
静默片刻,终于还是任凭冲动的想法主导身体,她举步,慢慢融进雨幕里。
夜里、雨里,不辨方向地走着,秋风温柔地吻着她的脸,冰凉的雨丝轻轻抚摸,她微微笑着,心底有一种忧伤的快意静静流淌,仿若自虐之人,喜欢虐待自己时的那种畅快之感。
谁说秋风无情秋雨冷?这一刻,她却觉得它们都是情感丰富的鲜活的生灵,知她的心明她的意了她的情,如此,又怎叫无情?!
前面有浓郁的花香袭来,她深深嗅着,寻过去,却是一棵未曾见过的花树,满树香花在雨夜里暗暗散发属于自己的独特味道。
她陶醉在雨里花香里,微微扬起脸,感受夜的静谧,却忽然有声音突兀地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这是忘情树。”清润略带稚气的童音将她惊醒,她转脸,有些惊讶,是太子谦!
一袭白衫被雨水打湿,贴着他瘦弱细小的身子,淡雅瘦削的面容在雨夜里更显苍白,眼眸却湛亮如星子。
她有些替他担忧,这样淡薄细弱的身子却还出来淋雨,叹道,“回去罢,别的淋坏了身子。”
他置若罔闻,靠近来,仰头看她,说出的话却让她心惊,他说,“这雨淋的不过是我的皮囊,却是下到了姐姐的心里。”
她怔了怔,又是惊愕又是恼怒,惊的是他如此小的年纪说话却每每老成到让成人汗颜,恼的是,他竟似总将她的心思看破,让她无所遁形。
她怔忪不语,他也只是静静地仰头看她,目光如水,澄澈温柔。
她闪了闪神,径自转身离去,他依旧静静地站在花树下,听着秋雨的声音。
雨愈发的密,风愈发的冷,夜也愈发的沉,她却越往黑暗的深处走去,想避开一切,听自己心跳的声音。
听着那细微的、绵软的节奏,她有丝恍惚,觉得那不是自己,媚烟池该是冷血的冷情冷心的,心跳该是冰冷如霜、坚硬如石的。
她停住脚步,却发现,自己居然到了上次遇见凤流毓的凉亭,想起他在夕阳下微染尘灰的眼神,觉得有一丝的快慰,佛心,终还是因为她,蒙了尘。
许是因著这一丝快慰,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倏然打破那细微绵软的节奏,似狂烈的暴动,控制不住,心像要爆开,她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这心跳,不正常!
这一想法划过脑际,心猛然像被银针刺破,尖锐地刺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那刺痛却倏然转为剧烈的疼痛,似有无形的手将万根银针顷刻扎进她的心脏,体内的气血一下子沸腾起来,要冲出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