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天起,楚王日日带着德芳进宫拜见各位姐姐妹妹、贵人妃子,宫中女眷甚多,在每一处喝一会茶,谈几句闲话,就得耗去一天,德芳相貌生的漂亮,人又机灵会说话,很快就讨得了宫里各人的喜欢。就这么忙活了好几日,楚王笑道:”弟弟跟这个皇宫真是很有缘份,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呢!就有一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去结交?”德芳问道:”谁?我初到长安,能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好的。”楚王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道:”这人你不去理她也罢,反正无关紧要的。”德芳笑了:”哥哥这怕是在试我吧?”楚王这才道:”我原说了不要紧,是你自己偏要问的……这人就是郑妃娘娘的独生女端秋公主。”德芳一愣,楚王继续说道:”自从你幼年离宫后,郑妃便失了宠,她和她的女儿不得不依靠娘家兄长的照拂而生活,前年上,郑妃故去了,留下端秋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不过现在父皇老了,想法也有些改变,比起我们这几个不肖的儿子来,他倒更愿意亲近女儿呢!端秋的境遇这才好一点,不过也只是跟以前相比罢了。”德芳咬着下嘴唇半晌不语,突然,他生气的责问楚王道:”楚王哥哥,我一向敬重你这人办事得体,面面俱到,为什么端秋妹妹的情况这么差,你不早跟我说明呢?!你这不是让世人猜测我与端秋不合吗?!”楚王讨了个没趣,不言语了。德芳恳切的说道:”我的生母早早的撇下我去了,是郑妃悉心的扶养了我四年,我才能长大……在我心中,早把郑妃当作是我的母亲了,她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按理说我一入宫就该去找她,兄妹团圆,这才是正理呢。”楚王吐了吐舌头,说:”你这些话也只好唬唬我罢了!端秋独自住在撷芳殿里,待会宁成公主那边我一个人去好了,你去找她联络一下感情吧!”德芳十分感激,连着道了几个谢,楚王怕他不识路,将身边的小太监小桂子遣给德芳。
当下德芳由小桂子引着,一路往撷芳殿来,路上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德芳忍不住问道:”小桂子,你走错路了吧?这里倒更像冷宫。”小桂子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并没有带错路。王爷您有所不知,撷芳殿靠近冷宫,荒凉些也是在所难免的。”德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小桂子引着德芳进了一所小院子,房子很浅,只有两进,连个回事的丫头也没有,小桂子一路喊着:”贤王千岁拜访端秋公主!”连喊了三四遍,才有一个小丫头扶着端秋公主自里间走了出来。此时已近夏季,宫里的女眷们都换上了轻便的纱裙,可端秋还穿着春分时的长袖罩衫,内衬一件月牙色的百摺裙,颤巍巍的走了几步路,已是香汗淋漓。德芳见她这副样子很难过,忙抢上一步,扶着端秋坐下,叹道:”我这妹妹果不虚传,年纪轻轻便如此得体,仪态万分,他朝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端秋见德芳颇为面善,说话又悦耳,心里的戒备便去了九分半,笑道:”哥哥这是在拿我开心呢!你看我这个样子,能不能过冬还是个问题……”德芳十分讶异,忙道:”妹妹何出此言?”端秋低头不语,反倒是她的丫头一时嘴快,全说了出来:”启禀贤王千岁,今年六月里柳明公主做生日,公主没有可以做人情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好当了冬衣和棉被换点钱买点小礼物……”被端秋呵斥道:”要你多嘴!”德芳听着更觉心酸,不由得道:”人人都道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谁能想到竟有妹妹这般境遇的呢?!”这话勾起了端秋的一肚子伤心事,兄妹两个相对垂泪。良久,德芳执着端秋的手道:”妹妹,哥哥我虽不是郑妃所生,但郑妃娘娘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在我心里,也早把你看作同父同母的妹妹,比宫里其他姐姐妹妹更亲上一层哩!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还有我看你这撷芳殿过于破旧,也需要修缮一下,下人也太少了一点……”端秋心里感激,忙道:”要哥哥为我打点,端秋心里觉得实在很过意不去,可是,宫里规矩,每一个女眷所能得的东西包括服饰、下人、头上戴的花、零用钱等,都是有一定份额的,现在独独端秋的境遇比他人优渥,岂不是白白惹人嫌?哥哥的好意端秋心领了。”德芳笑道:”妹妹不必如此,昔日哥哥在江南时也攒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但补贴妹妹的生活也足够了,再者说了,妹妹的生活已经潦倒若此,还管他人的眼光作什么呢!”一番话说的端秋的心里暖暖的,几度感动的落下泪来。从撷芳殿走出来,德芳立刻着人去市集上买了一些必备品,新的冬衣和棉被,又买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送给端秋使唤。端秋从心底对这哥哥十分敬重,满心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定要报答于他。
安顿好端秋公主后,德芳心里大为感慨,小桂子问他接下来是要去找楚王呢,还是回楚王府?原来德芳刚回长安不久,还没有合适的王府居住,故一直暂住在楚王府上。德芳沉吟了会,道:”都不必了,你先回楚王那儿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出宫去办。”打发了小桂子,德芳独个坐了马车出宫,车夫问他要去哪里,德芳问他:”你可知有一位钟成鹰钟大夫?他的府第现在何处?”车夫答道:”小的不知朝中有这样一位大夫……不过小的可以沿路询问,定将王爷送至钟大人府中。”德芳心中惊疑,心想莫非钟家也败落了不成?更叹道:”本王离京十年,长安人事已非,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车夫不知该什么话来安慰德芳,只得闭口不言。
车夫沿路问人,兜兜转转了许久,马车方才在一所大宅前停下,德芳掀帘观望,只见空空落落的门前,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门匾上都落了层厚厚的灰,连字也辩不清了。德芳长叹一声下车,着车夫去叫门,一主一仆横等了有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德芳有些不耐烦了,一挥衣袖道:”走,随我闯进去罢,出了事有我呢!”说罢在前方大踏步的走着,车夫不敢怠慢,忙在后头跟着。德芳径直闯了好几进院落,都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在,直到一个小院子前,门扉紧闭,从里面还隐隐约约的传出人声,德芳料此间定有人在,又着车夫去叫门。车夫走上前,拍了拍门环,粗声粗气的喊道:”有人在吗?贤王千岁来访。”刚喊了一遍,便有一个粗使丫头来应门,慌慌张张的来拜:”参见贤王殿下,我家夫人说,里厢全是女眷,深恐不便,请殿下在此稍微等候片刻,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原谅。”德芳听院子里热闹极了,有搬东西的声音,有走动的声音,还有一个尖利至极的女声训斥下人:”把这搬走!桌椅擦干净点!!”几乎没笑出来,表面上还是寒喧道:”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本王就在此静候了。”少时,两三个丫环簇拥着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款款下拜,向德芳道万福道:”参见贤王殿下,不知殿下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德芳笑问道:”不妨,你是何人?钟大人呢?”那妇人把头深深低下,道:”民妇乃钟成鹰的原配,亡夫四年前就已去世了。”德芳道:”原来是钟夫人,失敬失敬。”钟夫人起身,将德芳让进院子里,陪笑道:”自从亡夫去世后,钟家就家道中落了,府内只剩一干女眷,渐渐的无力支撑钟家这么大的排场,是我遣散了许多的丫环、下人,众人迁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生活,以减少开支。”说着让刚才应门的粗使丫环引领车夫下去,好吃好喝的待着。德芳四下里打量,见这院子小的可怜,院中种着一株经年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几乎延伸到小楼里,方才虽经人打扫过,槐树后还是堆着不少杂物,有八仙桌,有茶几案,甚至还有一些卷轴。德芳不解,指着那一堆东西问道:”钟夫人这是要搬家?”钟夫人心中难过,可还是不得不答:”乞禀殿下,这是准备拿去当铺变卖的东西。”德芳”喔—“了一声,便再也不问了。与钟夫人一道入了客厅。德芳本欲按主宾之礼坐在下首,可钟夫人一再推辞,将德芳尊为首坐。不一会,便有丫环上了茶。德芳拿过茶杯,手指都给烫麻了,便放在身旁的矮几上凉着。他环视客厅,这里倒是收拾的挺干净,就是过于朴素,一点也不像个大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