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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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涤荡尘埃(9)

一是六国余孽。国破山河在,祀绝人未死。在统一天下的战争中,秦军虽然摧毁了山东六国的都城,俘虏和追杀了六国君臣,但是,秦始皇并没有将他们斩尽杀绝。比如,灭韩之后,秦军并没有杀掉韩王安,而是让他继续留居新郑,然而三年之后,当韩王安要被迁徙到郢陈(楚的旧都)时,韩国的旧贵族就在韩故都新郑发动了较大规模的叛乱,秦军平息了这场叛乱,为了根除祸患,秦军不得不杀掉韩王安。这说明,不管秦始皇如何对待被灭国的君主,被灭者一方总是以仇雠视之,伺机报仇雪恨,以图恢复。事实上,六国余孽的数量的确很多,秦灭齐国之前,就有数以千计的楚、赵、韩、魏等国的士大夫逃居在齐国。这些旧贵族可能数以万计,他们隐姓埋名,蓄志以待,伺机而动。在这些旧贵族和旧臣中,不乏将帅之才,谋略之士,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韩公子张良,楚贵族后裔项梁、项羽,魏公子魏豹,故齐王田氏之族的田儋,韩王信等人。这些人在秦末的农民起义中,都趁势而起,成为反秦主力。

第二类为仇秦的“侠士”。这类人物可以以高渐离为代表,虽然他们出身平民,与秦没有直接的为仇缘由,但是他们因“义”而仇秦,往往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奋不顾身,放命一搏。比如高渐离本是一个屠狗的屠夫,因为善击筑(一种乐器),与荆轲有过交情。荆轲刺秦王失败后,高渐离改名换姓,为人做杂役,因为击筑的才艺出众,被选入宫,为秦始皇击筑。后来,被人告发,秦始皇因为爱惜他的才艺而赦免了他,可是他并不领情,在筑里放了铅块,趁着秦始皇沉醉音乐,接近秦始皇,用筑猛击。大概由于他眼瞎了的缘故,没有击中,反而被杀。再比如,公元前217年,秦始皇和四个武士夜里微服出游,在兰池这个地方,遇见了一名刺客。这位刺客武艺高强,要不是随行的四名武士拼力相救,秦始皇很难幸免。这位刺客逃遁之后,秦始皇在咸阳搜捕了20多天,也没有找到刺客的影子。这说明宫里宫外,都有刺客的同党。这种似乎无处不在的危险,使得秦始皇防不胜防。

第三类是六国遗民。新不如旧,人之常情。山东六国之人,虽然也对故国旧主不满,但国破家亡的人生际遇,也使得他们对故国旧君有着怀恋之心,与新朝离心离德。项梁和项羽的谋士范增曾分析天下人心向背时说,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返,楚国人哀怜至今,所以过去的楚南公就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果将军你能够起兵,拥立楚怀王的孙子为君,恢复楚国,那么,楚国的民众都会归附你。事实也正是这样,及至陈胜、吴广起义,六国之民,赢粮景从,风起云涌,成了反秦势力的基本群众。

第四类是挟私报复之人。这类人因种种原因,对新王朝和秦始皇不满,寻机发泄,唯恐天下不乱。比如引发“焚书”、“坑儒”的侯生、卢生,那些没能亲自参与封禅大典的齐鲁儒生,被革职的官吏,被刑罚的黔首,以及叛臣降将等。这些人或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或假托天命,制造流言,总之是不让秦王朝有些许安宁。比如“阿房,阿房,亡始皇”歌谣的流布,“亡秦者胡也”的谶(chèn)语,“始皇帝死而地分”的石碣(jié)等的制作者,他们除了反映民众的愤怒情绪之外,同时也借以发泄自己内心的恶毒诅咒。

第五类是心怀不轨之人。这类人历朝历代都有,且数量不小,能量巨大。他们未必与秦王朝有深仇大恨,也并非出于正义之心,但一有机会便不择手段以逞其欲。比如赵高之流。赵高本是“诸赵疏远属”,也就是与赵王室已经很疏远的破落子弟。因为他的父亲犯罪被处宫刑,其母被罚没为官奴,与人野合而生赵高。因而赵高及其兄弟数人,都生于隐宫,成为被阉割的宦官。秦始皇见赵高能力强,又精通狱法,所以抬举其为中车府令。然而,赵高为了报一己之私仇,策划沙丘之谋,废长立幼,导致秦王朝灭亡。

第六类是草莽英雄。此类人物古时称其为“盗”,后世称之为“绿林好汉”。秦王朝法繁刑苛,人民动辄得咎,或被“黥为隶臣”,或被“刑为城旦”,许多人为了逃灾避祸,亡命江湖,靠打家劫舍为生。这些人平时隐迹山林,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啸聚成军,甚至“席卷千里,南面称王”。比如刘邦手下的大将彭越,就曾经“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刘邦手下的另一个大将英布,原来就是一个为秦始皇修筑陵墓的刑徒,陈胜起事之后,率众千余,亡之江中为盗,先后在项羽、刘邦帐下为将,后被刘邦封为淮南王。

第七类为“天下豪俊”。“治世”之时,这类人物或隐身朝市,或避难山林,“乱世”之时,则相机而动,或为军中谋士,或为帐前幕僚,或为君国相邦。如张耳、陈余等人。张耳年轻时,当过魏公子毋的门客和魏国的外黄令,和陈余是刎颈之交。秦始皇多次下诏,让两人为秦官吏,可是两人千方百计找各种理由推辞不就。陈胜起兵之后,两人投奔其帐下,为之出谋划策,并奉命辅佐武臣“北略赵地”。此外,还有诸如孔子的后裔孔甲等鲁国的儒生,陈胜起兵后,孔甲为陈涉博士,最后竟然与陈涉同生共死。

第八类是闾里黔首。闾里黔首,也就平头百姓。老百姓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是社会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但自身却被压迫,被剥削,被欺凌,没有政治地位,没有法律地位,没有生存保障,终其一生,不得温饱,生如牛马,死如秋草。这些人通常以“顺民”的方式生存在社会最底层,大多不会主动介入政治,更不会主动造反。但是,在政治繁苛,赋税沉重,徭役频兴,大灾流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候,往往会铤而走险,崛起于陇亩之中。比如陈胜,本是“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然而激于事变,奋发崛起,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竟然“天下云会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①再如,汉高祖刘邦,出身平民,“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刘邦在给骊山秦始皇陵送刑徒时,许多刑徒中途逃亡。刘邦估计自己很难交差,所以干脆将刑徒统统放走。他率领部分刑徒流亡草莽。陈涉起义之后,他趁机在家乡聚众起兵,后来与项羽逐鹿中原,败项羽于垓下,再次统一了中国。

其实,有上述各类“怀有逆心”的人群存在并不可怕,也可以有所防范。任何一个新建的王朝都会有类似的敌对势力及相应的政治隐患。然而,这些人能不能成气候,归根结底取决于芸芸众生的政治态度,而芸芸众生的政治态度又直接受国家总体政治状况的影响。在通常情况下,主动权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只要最高统治者的方略和政策得当,芸芸众生就不会积极参与反对国家政权和皇帝的活动,甚至不会主动介入政治,因此形形色色的政治反对派也就很难兴大风作大浪。

但是,一贯相信“铜戟铁锤”政治的秦始皇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没有及时地采取有效的对应措施化解这些潜在的威胁,相反,由于他的好大喜功,穷奢极欲,不恤民力,赋役繁兴,诛求无厌,反而更加激化了这些社会矛盾,人们积恨为薪,埋下了焚烧帝国大厦的政治动乱的隐患。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与其说是项羽一把火烧掉了秦帝国,不如说是秦始皇把秦帝国放在了干柴堆上。

①《史记·陈涉世家》。

§§§第六十六节耀武扬威——五次出巡始皇殒命

如前所述,秦始皇创建大秦帝国之初,为了保障秦帝国的国土安全和政权稳定,对外进行了一系列的生存性扩张战争,对内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强力推行货币、交通、计量器和文字的统一。从宏大的历史视角来看,这些政治和军事举措,对于中国封建制度的确立,大一统的多民族封建国家的形成,的确有着巨大的历史推动作用,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和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但是,毫无疑问,完成这些宏大举措所要付出的巨大而沉重的代价,却是由最底层的劳苦大众所承担的。对于秦始皇时代的广大民众而言,秦始皇“西抚诸夷,东占辽东,南平百越,北却匈奴”带给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苦难。这一点,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感受最为深切,陈涉的一句“天下苦秦久矣”,就道尽了天下人的共同感受。所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应者如云,天下为之震动。

事实上,天下人以秦为“苦”,并非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才开始。统一前,七国鏖兵,秦军攻灭山东六国,杀戮无数,这不仅苦了六国贵族,苦了六国百姓,也苦了秦国百姓。统一后,六国贵族或被杀,被虏,或者隐避山野,屈身下流,失去往日的尊荣和富贵,自然倍感失落,痛苦莫名;六国百姓遗民被强行归于新的郡县制度之下,行秦律,服秦役,被奴役,被歧视,兵赋徭役的负担要比秦国民众更为繁重;秦国民众为统一战争付出巨大的生命和物力代价,原以为战争结束后可以免去这些痛苦,获得休养生息,但没想到统一后仍然兵戈不休,徭役繁重,赋敛繁剧,刑法苛严。在这些如山如海、无休无止的赋税徭役,如火如渊的严刑峻法面前,无论是六国之民,还是秦国民众,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强烈感受:“苦”!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愈重,反抗愈烈。天下民众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表达他们的不满和反抗。由于赋税繁重,“百姓贺死而吊生”,用“渭水不洗口赋起”①的民谣,讽刺秦王朝的横征暴敛;用“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②的民歌,控诉修长城给人民带来的苦难;用“阿房、阿房,亡始皇”③的童谣直接诅咒秦始皇。公元前211年,有一颗陨石落到东郡,立即就有“黔首”在这块石头上刻下“始皇帝死而地分”④七个字,诅咒秦始皇,表达了对统治者的仇恨。公元前211年,竟有人在华阴的平舒道上拦截秦始皇的使者,对他说:“今年祖龙死”⑤,“祖龙”就是秦始皇,公然咒骂秦始皇今年就死,说明人民的愤怒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人民群众各种形式的斗争,对秦王朝统治者威胁很大,尽管秦始皇本人狂妄骄横、目空一切,也不能不对此感到担心。在统一后的十余年中,他在全国进行了五次远途巡行。秦始皇马不停蹄地“亲巡天下,周览远方”,当然每次都有其不同目的,但这五次巡行还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到各地耀武扬威,加强对全国的控制。

据文献记载,秦始皇出行时跟随他的有隆重的仪仗和庞大的车队:“大驾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半之。属车皆皂盖赤里,木(fān),戈矛弩菔(fú),尚书、御史所载。最后一车悬豹尾,豹尾以前比省中。”⑥这一套铺张排场的车驾仪仗,兼收东方各诸侯国统治者仪仗的特点:“秦灭六国,兼其车服,故大驾属车八十一乘也,尚书、御史乘之。”秦始皇以这样威风凛凛的气势巡行各地,其他的目的——如“游观”、封禅、巡视边防——有的还可以达到,唯有防范人民反抗的目的达不到。而且就在秦始皇巡行的过程中,反抗秦朝政府的烈火愈烧愈旺,就连秦始皇本人,最后也在全国农民大起义爆发的前夕,死在巡行的途中。

秦始皇五次巡行,每次的路线都不相同,目的同中有异,其间也发生了一些令人深思的事件。

巡行陇西,首开恶例。秦始皇第一次巡行的目的地是陇西北地。关于这次巡行,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⑦这次出巡的时间是公元前220年,也就是秦统一六国的第二年,巡行的方向是咸阳以西,目的地是陇西边地。当时从咸阳通向西方有两条大路:一条沿泾水河谷上行,一条沿渭水河谷而至洮河流域,再往西就是通向西域的、后世所谓的“河西走廊”。秦始皇一行由咸阳出发,沿通向洮河河谷的大路,达到渭水发源地陇西郡,又沿泾水至北地郡,直达泾水上游的鸡头山⑧,过回中⑨,然后返回咸阳。

秦始皇结束了在东方的战争后,次年就急急忙忙地到咸阳以西的地区“巡游”,其目的有两个:一是视察当地政务,安定西部边疆。多年以来,秦国历代君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东方,一次又一次的兼并战争使得秦始皇无睱西顾。统一战争结束后,秦始皇西巡陇西边地,宣扬秦王朝的赫赫声威,震慑西域各国,安定秦王朝西部边疆,应该是他巡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其次,陇西是秦人的发祥地,陇西留给秦人的族群记忆,几乎全部是以征战杀伐换取生存空间的惨烈。秦始皇此次西巡,一方面是对祖先功业的缅怀与追寻,另一方面也是对祖先的告慰与自己功绩的宣示。如此臆测如果不妄,那么,秦始皇此次西巡故国土地,应该是有过诸如隆重祭祀一类的庆典活动的。

据说秦始皇收天下兵器铸十二金人的想法,就形成于这次巡行途中。民间流传的说法是,有一天,秦始皇梦中遇到天象大变,昏暗无光,鬼神作怪,非常惊恐,在万般无奈之际,有一道人前来指点迷津:制十二金人,方可稳坐天下。秦始皇梦醒后,即下令将全国的兵器收缴集中于咸阳,铸成十二铜人。有的学者指出,秦始皇一生极信方士道人之言,再联系开国不久的担忧心情,此说是可信的。另一种说法是:一天,秦始皇在群臣陪同下,观看舞水火流星和各种杂耍,正在兴高采烈之时,忽见一队杀气腾腾、手执刀剑干戈的武士上场表演。秦始皇见了,触动了心病,于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这时候,正逢临洮农民送来一条消息,说是见到了12个巨人,当地还盛传着一首童谣说:“渠去一,显于金,百邪辟,百瑞生。”秦始皇听后,正中下怀。于是,便借助天意,下令收缴民间所

有的兵器,集中于咸阳,铸成了12个铜人。

封禅泰山,刻石记功。公元前219年,也就西巡归来的第二年,秦始皇又开始了第二次大巡行。这次的巡行方向是东南方,目的除了巡视郡县,检查山东六国旧地落实郡县制政权建设的情况外,最重要的就是祭天告成,歌功颂德,树立皇帝权威。这一次秦始皇的巡行队伍声势浩大,随行的重要官员,有武城侯王离、通武侯王贲、建成侯赵亥、昌武侯成、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摎(jiū)等。车驾浩浩荡荡由咸阳出发,沿渭水南岸的“华阴平舒道”,出函谷关,经雒阳县直至荥阳。然后由荥阳附近北行,穿过当时在此尚存的河道交通网,直达邹峄山(今山东省邹县南)。据说秦始皇到了峄山之后,登高远望,豪情满怀,对群臣说道:“朕既到此,不可不加留铭,遗传后世。”李斯当即成文,派人刻于峄山之上。峄山刻石全文为:

皇帝立国,维初在昔,嗣世称王。

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

廿有六年,上荐高号,孝道显明。

既献泰成,乃降专惠,亲巡远方。

登于峄山,群臣从者,咸思攸长。

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

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

世无万数,陀及王帝,莫能禁止。

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复起,

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群臣诵略,刻此乐石,以著经纪。

这篇刻辞,四字一句,三句一韵。全篇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称颂秦始皇建立秦王朝的重大历史意义,批判“分土建邦”,称颂秦始皇统一六国,使得“兵不复起”,“黔首康定”,天下大治。客观来讲,这篇刻辞对于秦始皇的称颂,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