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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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遽兴暴亡(2)

公元前211年冬天,秦始皇第五次出巡,这次出行的成员构成有李斯、赵高、胡亥、蒙毅等。为了避开寒冬的冷风,秦始皇选择了由南而北的巡游路线。游云梦,过丹阳,上会籍,至琅邪,到芝罘,一路走来,已是夏季。当秦始皇到达山东黄河岸边的一个渡口平原津的时候,终于病倒了。秦始皇把他身边最信任的侍卫官蒙毅派出去祷告山川神灵。没等蒙毅返回,始皇走到沙丘就逝世了。如前所述,这时的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已经密谋好拥立胡亥为太子。太子拥立之后,派遣使者,捏造罪名,拟定公子扶苏和蒙恬死罪,并且以秦始皇的名义发出让扶苏和蒙恬自杀的命令。扶苏仁弱,看到父亲的命令后含泪自杀。但是,蒙恬却对于突如其来的自杀命令表示怀疑,对他无罪获咎的指责提出申诉。赵高派来的使者做不了主,于是就把蒙恬交给主管官吏处理,另外派人接替他的职务。

胡亥用李斯的家臣担任护军,从井陉绕道九原向咸阳进发。赵高等人之所以故意从北边绕一大圈,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同时也是在等扶苏的消息。当车到咸阳,使者回来报告扶苏已死,蒙恬被押时,胡亥他们终于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以朝廷的名义公开为秦始皇发丧,并且让胡亥以太子的身份登上了帝位。这时的胡亥,还没有昏庸残暴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当他听到扶苏已经死的消息后,觉得杀不杀蒙恬都无所谓了,并且打算释放蒙恬,让他继续领兵守卫上郡边地。可是,赵高唯恐蒙氏再次当权执政,所以费尽心机,多次进言陷害蒙氏一族。

但是这一切蒙毅还蒙在鼓里,仍一心一意地执行着秦始皇给他的使命,辛辛苦苦地奔回咸阳。蒙毅祈祷山川神灵返回来后,赵高就捏造事实,在胡亥面前诬陷蒙毅说:“当初先帝准备册立您为太子,大家都赞成,只有蒙毅坚决反对。”胡亥听了,当然很不高兴,就让人把蒙毅在代郡这个地方囚禁了起来。在此以前,蒙恬也被囚禁在阳周。胡亥登极后,赵高更是必置蒙氏一族于死地,史书上说,赵高不停地毁谤蒙氏,搜罗他们的罪过,检举弹劾他们。

赵高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和险恶用心,很自然难逃众人的法眼。出于大秦帝国利益的考虑,胡亥的侄子子婴认为,如果杀了蒙恬,秦王朝的根基就会动摇。于是,子婴就列举六国错杀忠臣良将而失国的例子,劝谏胡亥:“我听说赵王迁杀死他的贤明臣子李牧而起用颜聚,燕王喜暗地里采用荆轲的计谋而背弃秦国的盟约,齐王建杀死他前代的忠臣而改用后胜的计策。这三位国君,都是各自因为改变旧规丧失了他们的国家。如今蒙氏兄弟是秦国的大臣和谋士,而国君打算一下子就抛弃他们,我私下认为是不可以的,我听说草率考虑问题的人不可以治理国家,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的人不可以用来保全国君。诛杀忠良臣子而起用没有品行节操的人,这样做,就会让大臣们不能相互信任,对外会使战士们斗志涣散,最好不要这样做。”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而且只有21岁的胡亥,这时已经被赵高洗脑,根本听不进去子婴的规劝。反而派遣御史曲宫前往代郡,传达他的命令,让蒙毅自杀。使者传达胡亥的话说:“先主要册立太子而你却加以阻挠,如今丞相认为你不忠诚,罪过牵连到你们家族,我不忍心,就赐予你自杀吧,也算是很幸运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蒙毅据理反驳说:“要是认为我不能博得先主的心意,那么,我年轻时做官为宦,就能顺意得宠,直到先主仙逝,可以说是能顺应先主的心意了吧。要是认为我不了解太子的才能,那么唯有太子能陪侍先主,周游天下,其他公子与之比起来,相差太远了,我还有什么怀疑的。先主举用太子,是多年的深思熟虑,我还有什么话敢进谏,还有什么计策敢谋划呢!不是我找借口来逃避死罪,只怕牵连羞辱了先主的名誉,希望大夫为此认真考虑,让我死于应有的罪名。况且顺理成全,是道义所崇尚的;严刑杀戮,是道义所不容的。从前秦穆公杀死车氏三良为他殉葬,判处百里奚以不应得的罪名,因此,他死后给予评定为‘缪’的称号;昭王杀死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死伍奢;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这四位国君,都犯了重大的过失,而遭到普天下人对他们的非议,认为不贤明。因此,在各诸侯国中名声狼藉。用道义治理国家的人,不杀害无罪的臣民,刑罚不施于无辜的人。希望大夫认真地考虑一下!”使者知道胡亥的意图,听不进蒙毅的申诉,就把他杀了。

杀了蒙毅之后,胡亥又派遣使者前往阳周,命令蒙恬说:“你的罪过太多了,而你的弟弟蒙毅犯有重罪,依法要牵连到您。”蒙恬说:“从我的祖先到后代子孙,为秦国累积大功,建立威信,已经三代了。如今我带兵30多万,即使是我被囚禁,但是,我的势力足够叛乱。然而,我知道必死无疑却坚守节义,是不敢辱没祖宗的教诲,不敢忘掉先主的恩宠。从前周成王刚刚即位,还不能完全脱离小儿的背带和布兜,周公姬旦背负着成王接受群臣的朝见,终于平定了天下。到成王病情严重得很危险的时候,周公旦剪下自己的指甲沉入黄河,祈祷说:‘国君年幼无知,这都是我当权执政,若有罪过祸患,应该由我承受惩罚。’周公旦还把这些祷祠书写下来,收藏在档案馆里,这可以说是非常诚信了。到了成王能亲自治理国家时,有奸臣造谣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已经很久了,大王若不戒备,一定要发生大的变故。’成王听了,就大发雷霆,周公旦逃奔到楚国。成王到档案馆审阅档案,发现周公旦的祷告书,就流着眼泪说:‘谁说周公旦想要作乱呢!’于是杀了那个造谣生事的大臣,请周公旦回归。所以《周书》上说:‘一定要参差交互地多方询问,反复审察。’如今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而事情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这一定是谋乱之臣叛逆作乱、欺君罔(wǎnɡ)上的缘故。周成王犯有过失而能改过振作,终于使周朝兴旺昌盛;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而不后悔,最终落个身死国亡。所以我说犯有过失可以改正振作,听人规劝可以察觉警醒,参互交错地审察,是圣明国君治国的原则。大凡我说的这些话,不是用以逃避罪责,而是要用忠心规劝而死,希望陛下替黎民百姓深思熟虑,找到应遵循的正确道路。”

按说,蒙恬的话有情有理,只要出于公正之心,都会体察到蒙恬的一片赤诚之心的。但是,胡亥派来的使者却不为之所动,说:“我接受的诏令是对将军施以刑法,不敢把将军的话转报给皇上听。”蒙恬沉重地叹息说:“我对上天犯了什么罪,竟然没有过错就被处死呢?”很久,才慢慢地说:“我的罪过本来该当死罪啊。起自临洮接连到辽东,筑长城、挖壕沟一万余里,这中间能没有截断大地脉络的地方吗?这就是我的罪过了。”于是吞下毒药自杀了。①

据说上郡的三军将士得知蒙恬冤死之后,都非常痛惜,感念蒙恬的贤达明良,怀愤含泪,用战袍撩土将蒙恬葬于绥德城西边的大理河川,和扶苏墓遥遥相望。朝霜墓尘,默默传神,犹似当年将帅精诚团结,共同御敌,宁死不屈之状。有一首诗这样写道:

春草离离墓道浸,

千年塞下此冤沉。

生前造就笔千支,

难写孤臣一片心。

①据《史记·蒙恬列传》。

§§§第六十九节东门之叹——仓中鼠李斯弃尸咸阳

上蔡东门狡兔肥,

李斯何事忘南归;

功成不解谋身退,

直待咸阳血染衣。

这是唐人胡曾的一首《上蔡》诗,大意是说像李斯这样智商一流的人居然不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一直等到大难临头才悔不当初。若以诗艺而论,这首诗没有可挑剔之处,然而若以诗意而论,评述人物,尚属就事论事,就人论人之作,并没有点出李斯命运的必然性。

我的粗浅看法是,李斯之死,并非其“功成不解谋身退”,而是他的文化性格使然。

所谓文化性格,就是群体经验。战国之时,出于斗争和竞争的需要,各诸侯国争相招纳贤士,养士用客之风大炽。各国士人也审时度势,跻身君王门下,以求仕进,以智、以能、以才、以谋换取功名富贵。为博取功名富贵,不惜“朝楚暮秦”。苏秦、张仪、李斯等人之心态,莫不如此。然而,秦国兼并六国,统一天下之后,李斯仍然以战国时期的“客”的心态(知识分子心态),看待和对待新生的秦王朝,没有完成由“卖智”到“尽忠”的价值转变。如前所述,李斯的人生启蒙老师,是两只生存环境不同的老鼠。厕中鼠身处污秽之地,为寻求一饱而担惊受怕,而仓中鼠身在粮仓,不用费心而食之不尽。所以,李斯一生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住好不容易得到的仓中鼠的位置。是与非,错与对,好与坏的标准,都以是否于自己有利,是否能保住自己“仓中鼠”的地位为准绳,因而,尽管李斯为秦国统一天下竭诚尽力,为胡亥登上帝位出谋划策,为保住高爵厚禄献“督责之术”,但仍然难逃一死。

我之所以说李斯死于其文化性格,是因为李斯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和秦国、秦王朝的兴衰捆绑在一起。从入秦那一天起,李斯就是以打工者的心态对待秦国的政事,尤其是在焚书坑儒和沙丘之变中,李斯的作为,不但断送了秦王朝,而且也断送了自己。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在咸阳宫设宴招待群臣,博士仆射周青臣等人称颂秦始皇的武威盛德,说什么“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等等。秦始皇听了,当然十分高兴。但是,齐人淳于越却对周青臣的“面谀”很不以为然,他向秦始皇进谏说:“我听说殷商和周朝统治达1000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作为臂膀辅翼。而现在陛下您虽统一天下,可是公室子弟们却还是平民百姓,如果一旦出现了田常、六卿夺权篡位的祸患,朝中又没有强有力的辅佐之臣的时候,靠谁来相救呢?”淳于越还说:“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意思是说,秦始皇要想要将皇位传之于百世万世,就应该向古人学习,分封诸子功臣。

周青臣等人肯定秦始皇的功勋,淳于越认为秦始皇不及古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秦始皇听来,心里无论如何都不是味儿。其实,分封与郡县之争,在秦刚刚统一六国时发生过。其时,丞相王绾等人就向秦始皇提起过把秦始皇的儿子们分封到燕、齐、楚的故地为王,加强对这些地区的管理,朝中很多大臣都同意这种看法,唯独李斯表示反对。李斯的观点是,周王朝刚刚兴起的时候,也曾经大封子弟,但是后来各个封国之间互相攻击,就连周天子也无法禁止。如今海内一统,普遍设置郡县,对皇帝诸子以及功臣,只要让他们坐食赋税并重重的赏赐,就可以了。设置郡县,诸子和功臣有禄无权,安享荣华富贵,这样天下就会安宁。秦始皇也认为,过去战乱不止,都是分封惹的祸,现在天下刚刚统一,如果分封立国,就是自寻战乱。那次的郡县与分封之争,虽然以李斯为代表的郡县派胜出,但是分封派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止。这次,便是上次论争的继续。

秦始皇不动声色,把这种议论交给李斯处理。李斯极善于惴摸秦始皇的心思,他抓住淳于越的“师古”言论大做文章,上书给皇帝说:“古时候天下分散败乱,彼此之间互不服从,所以才诸侯并起,一般舆论都称道古代以否定当代,装点一些虚夸不实的文辞来扰乱社会,人们都认为自己的一派学问最好,以否定君主的法令。现在陛下统一了天下,分辨了黑白是非,使海内共同尊崇皇帝一人;而诸子百家各个学派却在一起任意批评朝廷的法令制度,听说朝廷令下,立刻就以自己学派的观点来议论它,回到家便心中不满,出门则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用批评君主来博得名声,认为和朝廷不一样便是本领高,并且带领下层群众制造诽谤。这样下去而不加以禁止的话,皇帝的权力威望就要大打折扣,私人的帮派也会形成。因此,还是严厉禁止为好。我请求把人们收藏的《诗》、《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都一概扫除干净。”

李斯的建议正中秦始皇的下怀,有了李斯的理论支撑,秦始皇断然下令,凡《秦记》之外的史书,不是博士所藏的“诗、书、百家语”都要烧掉,只准留下医药、占卜、种植等类书籍,其余的全部焚毁。此后,再有谈论诗书者都要“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官吏知而不检举者与之同罪。命令下达30天之后,若还有人不服从,判处黥刑并罚做筑城苦役。若有想学习法令的,以官吏为老师。林剑鸣在《秦史稿》中评论说,这一次焚书的最初起因,本是分不分封的问题,而主张分封或反对分封的大臣,都是为秦始皇的长久统治打算,本无根本对立。但是,李斯借题发挥,最后竟然搞成焚书的结局。①所以说,过去有人把焚书看成是秦始皇的主意,这是不对的。从《史记》所记的秦始皇对这两次关于分封的态度来看,这时的秦始皇还没有昏聩到一听不同意见便暴跳如雷的地步,如果没有李斯从中作祟,推波助澜,秦始皇未必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做出焚书的事来。

在秦始皇时期,李斯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李斯身居丞相高位,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儿子们娶的都是秦国的公主,女儿们嫁的都是秦国的皇族子弟。然而,正如李斯所担心的那样,盛极必衰,尽管他在拥立胡亥这件事上功列第二,但是他也明白,无论治国才能和政治智慧,胡亥根本无法和秦始皇相比,秦始皇是把能臣强将玩弄于股掌之上,而胡亥则是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特别是秦二世听从赵高的话,残杀公室大臣和皇室诸子之后,李斯对于自己的政治地位和身家性命的安危,更是充满了恐惧之感,深怕这种抄家灭族的灾祸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在胡亥即位之后,李斯始终慎言慎行,任凭赵高之流胡作非为,祸国殃民,从不多说一句,真正做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然而,尽管李斯如此小心翼翼,但还是着了赵高的道儿。大概李斯某一天酒有点喝高了,忍不住说了几句对赵高大权独揽不满之类的话,这些话传到赵高的耳朵里,自然引起他的忌恨。赵高决不是一个肚里能行船,掌上能跑马的大量之人,当他听说了李斯对自己的不满后,立即动了杀机。但是,赵高深知李斯身居秦廷高位数十年,树大根深,要想搬倒他,决非易事。为此,赵高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李斯在不知不觉中自蹈死地。

于是,赵高假装不知道李斯对自己的不满,反而以知己同道的姿态,无比诚恳地对李斯说,现在天下不安定,关东之地盗贼四起,可是皇帝却还一个劲儿地征发傜役修建阿房宫,搜集狗马等无用的东西,我位卑言轻,劝谏皇帝他也不会听,你是当朝丞相,劝谏皇帝是你的分内之事啊,你为何不劝谏皇帝呢?如果你劝谏皇帝,我也会相机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