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对和宽对是按对仗工整的程度来分的。对仗的工整程度主要表现在词类、结构、节奏以及平仄等方面。最重要的是对仗的词类。王力教授认为“词的分类是对仗的基础。”他在《汉语诗律学》里说:“在同一种类相为对仗者,叫做工对;否则可以叫做宽对。”关于词的分类应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词类,二是词的门类。词类是词在语法上的分类。它是由词在句中的性质决定的,如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数词等。门类则指同一性质的词的进一步分类。
需要说明的是,古人所谓的词类,和现代所谓的词类不同。在古人那里,并没有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这样的术语,只有“实字”和“虚字”两大概念。实字,大体上相当于现代的名词,虚字一般指名词以外的其他词。所以古人讲对仗多是讲“实字对实字,虚字对虚字”,而不说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之类。至于衡量对仗的工整程度,古人强调的是字类,或者说是词的门类。门类越接近,越工整。古人编纂的工具书中也有不少涉及到词的门类的。如比较流行的《词林典腋》就把名词分为天文、时令、帝后、职官、政治等三十个门类。
王力教授在《汉语诗律学》一书中,依照传统的说法,也把对仗常用的词分为十一类二十八门。第一类:天文门、时令门;第二类:地理门、宫室门;第三类:器物门、衣饰门、饮食门;第四类:文具门(包括文人用品)、文学门;第五类:草木花果门、鸟兽虫鱼门;第六类:形体门、人事门;第七类:人伦门、代名门;第八类:方位对、数目对、颜色对、干支对;第九类:人名对、地名对;第十类:同义词连用字、反义词连用字、连绵字、重叠字;第十一类:副词、连介词、助词(包括叹词)。他在《诗词格律》一书中又说:“古代诗人们在应用对仗时所分的词类,和今天语法上所分的词类大同小异,不过当时诗人们并没有给它们起一些语法术语罢了。依照律诗的对仗概括起来,词大约可以分为下列的九类:
1.名词
2.形容词
3.数词(数目字)
4.颜色词
5.方位词
6.动词
7.副词
8.虚词
9.代词
其中的名词又分为11小类:天文、时令、地理、宫室、服饰、器用、植物、动物、人伦、人事、形体。
根据王力的说法,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所谓工对是指门类相同的词相对,且又节奏相同、结构相似、平仄适当的对仗。门类越细的词相对就越工。比如天文对天文,地理对地理,数目对数目,方位对方位,颜色对颜色,时令对时令,器物对器物,人事对人事,生物对生物,等等。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旅夜书怀》)。“星”对“月”是天文对,“野”对“江”是地理对,而“垂”对“涌”,“平”对“大”,“阔”对“流”,在词义上也都是属于相同类型的动词、形容词相对。
“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祖咏《七夕》)“南檐纳日冬天暖,北户迎风夏月凉。”(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这两个对仗中的“向月”与“临风”,“穿针”与“整线”,“易”与“难”,“南檐”与“北户”,“纳日”与“迎风”,“冬天”与“夏月”,“暖”与“凉”也都是同类又同门的词,而且出句对句以及各词组结构相同,平仄相反。
上面这几对儿都是非常工整的对仗,可以说是工对的典型。
相对于工对的是宽对。工对既然是指同门类词相对,那么相对的词如果不属于同一门类而只是词性相同,就应该是宽对了。看下面几联。
1.“黄鹤西楼月,长江万里情”(李白《送储邕之武昌》)。
“黄鹤”与“长江”,“黄鹤”此处当指黄鹤楼,宫室门,“长江”地理门;“月”与“情”,“月”,天文门,“情”,人事门。
2.“天风随断柳,客泪堕清笳”(杜甫《遣怀》)。“风”与“泪”,“风”属天文门,“泪”属形体门,“柳”与“笳”,“柳”属草木花果门,“笳”属文具门,都不是同门类。
3.“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花”与“鸟”,“花”属花卉门,“鸟”属飞禽门;“泪”和“心”,同属形体门。
4.“古墓樵人识,前朝楚水流”(刘长卿《经漂母墓》)。“墓”与“朝”,“墓”,仪礼门,“朝”,政治门;“人”与“水”,“人”属人伦门,“水”属地理门。
5.“夜闻啼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欧阳修《答丁元珍》)。“夜”与“病”,“夜”属时令门,“病”属形体门;“雁”与“年”,“雁”属飞禽门,“年”属时令门。
这些相对的词(或说是字)除“泪”与“心”外,都不属于同门类,有的相距较近,有的相距较远,一概称之为宽对,似乎又有点不妥,于是王力教授又提出一个概念,“邻对”。他在《诗词格律》一书中说:“宽对和工对之间有邻对,即邻近的事类相对。例如天文对时令,地理对宫室,颜色对方位,同义词对连绵字,等等”。他还举出几个例子:王维的“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使至塞上》),以“天”对“塞”是天文对地理;陈子昂的“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春夜别友人》),以“路”对“堂”是地理对宫室。
王力还试着为划分邻对规定标准。如,天文与时令;天文与地理;地理与宫室;宫室与器物;器物与衣饰;器物与文具;衣饰与饮食;文具与文学;草木花卉与鸟兽虫鱼等等。一共二十类。按照这个标准,上面提到的李白杜甫等人的五例中,“心”对“泪”可算工对,“鸟”对“花”,“长江”对“黄鹤”,可以称为邻对。其他几个都是宽对。
王力关于工对、邻对、宽对划分的标准,是当前较为流行的观点。多数人都用它来衡量对仗的工整程度。
除工对、邻对、宽对外,王力还提出一个“半对半不对”的类型。他在《诗词格律》一书中这样说:“又更宽一点,那就是半对半不对了。首联的对仗本来可用可不用,所以首联半对半不对自然是可以的。陈子昂的‘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李白的‘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就是这种情况。如果首句入韵,半对半不对的情况就更多一些。颔联的对仗本来就不像颈联那样严格,所以半对半不对也是比较常见的”。
王力所说的半对半不对,指的是这样的对仗:两句之间并不逐字相对,包括个别词性不同,结构不一致等情况,但意义基本相对。如毛泽东的《吊罗荣桓同志》的颈联:“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长征”与“战锦”对,“不是”与“方为”对,但“难堪日”与“大问题”,虽同是名词,却不逐字相对。又如《和柳亚子先生》颔联“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三十一年”与“落花时节”,除“年”与“节”同属时令门类,字面相对外,其余三字都不相对,但四字都属时间概念,意义相对。古人把这种半对半不对的对仗,称为“意对”、“似对似不对”。这样的对仗,古人的诗中并不少见。下面举些例子。这些例子大体可以分为上半对,下半不对;下半对,上半不对;中间对,两头不对三种情况。
上半对,下半不对的如:
“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陈子昂《送魏大从军》首联)。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杜甫《江汉》首联)。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颔联)。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王维《过香积寺》颔联)。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刘长卿《碧涧别墅喜皇甫侍御相访》颔联)。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杜甫《秋兴八首之八》颈联)。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颈联)。
“管乐有才终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李商隐《筹笔驿》颈联)。
“车中顾马空能数,海上逢鸥想见亲”(宋庠《寄子京》颈联)。
“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王维《敕赐百官樱桃》尾联)。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杜甫《登高》尾联)。
“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王安石《金陵怀古四首》之一首联)。
下半对,上半不对的如:
“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王维《送孟六归襄阳》颔联)。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王维《终南别业》颔联)。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杜甫《春宿左省》颈联)。
“平时都邑今为陋,敌国江山昔最雄”(欧阳修《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颈联)。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杜甫《咏怀古迹》之五颈联)。
中间对,两头不对的如: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颔联)。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二颔联)。
这些相互对仗中不对的词或词组,或词类不同,或结构不同,但这些不同的地方,都属于局部的。就整句看,相对的两句,不是全不对,而且上下句之间,意思是对称的。所以都是对仗。这种对仗其实难度更大,因为它更强调两句意义关系的相对性。意义的对偶性不明显,就难于构成对仗。
上面这些例句,其中有的也可叫做流水对或错综对。错综对和流水对中的一部分也属于宽对。
(二)流水对和错综对
1.流水对
流水对也是常见的一种对仗。这是按出句与对句的关系来说的。什么是流水对?它和其他对仗有什么不同呢?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中说:“普通的对仗,都是并行的两件事物,依原则说,他们的地位是可以互换的,即使出句换为对句,对句换为出句,意思还是一样。但是偶然有一种对仗,却是一意相承,不能颠倒,这叫做流水对。”他在《诗词格律》中又说:“对仗,一般是平行的两句话,它们各有独立性。但是,也有一种对仗是一句话分成两句话,其实十个字或十四个字只是一个整体,出句独立起来没有意义,至少是意义不全。这叫流水对。”从这两段论述中,可知:流水对不同于一般的对仗,相对的两句话,是一个整体,出句不能独立。上面提到的陈子昂的“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李白的“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既是宽对,也是流水对。
那么作为流水对的出句和对句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具体怎样来判断流水对呢?《诗词格律》中没有进一步阐述。网络上有些论述,摘录几项作为参考。
“流水对又称串对。是上下句意思上具有承接、递进、因果、假设、条件等关系的对偶形式。”
“流水对第一要对仗,第二要一意相承,不能颠倒。”
“流水对是律诗对仗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不求形式上的严格工整,注重情感思绪的自然贯通,两句连贯而下如行云流水,所以叫做流水对。”
根据这些阐述,流水对应具有如下属性:
1.它是对仗的一种形式,具有对仗的一般特点,如字数相等、结构类似(至少部分类似)平仄大体合适等。
2.它是一种特殊的对仗。其特殊点有:
(1)相对的两句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意义,单独一句不能独立,至少是意思不完整。
(2)前后两句在意义上有承接、递进、因果、假设、条件等关系,不能颠倒。
(3)对仗的形式不一定十分工整,注重情感思绪的自然贯通。
现把手头上一些被人称之为流水对的部分诗句列举一些如下: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沈佺期《杂诗》颔联)。
“呈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杜荀鹤《春宫怨》颔联)。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戴叔伦《江乡故人偶集客舍》颔联)。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
“忽逢青鸟使,邀入赤松家”(孟浩然《宴梅道士山房》)。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李白《送友人》颔联)。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李白《听蜀僧浚弹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颔联)。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杜甫《秋兴》)。
“唯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杜甫《野望》)。
“直愁骑马滑,故作泛舟回”(杜甫《放船》)。
“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杜甫:《对雨》)。
“天边长作客,老去一沾巾”(杜甫《江月》)。
“人怜巧语情虽重,鸟忆高飞意不同”(白居易)。
“始知为客苦,不及在家贪”(白居易《客中守岁》)。
“犹悲堕汨碣,尚想卧龙图”(陈子昂《岘山怀古》)。
“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骆宾王《夕次蒲类津》)。
“朝来汴口望,喜见淮上山”(梅圣俞《初见淮山》)。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怀远》)。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元稹的《遣悲怀》)。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杜牧《九日齐山》)。
“心曾许国终平虏,命未逢时合退耕”(苏舜钦《览照》)。
“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苏轼《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陆游《书愤》)。
“偶值大心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鲁迅《题三义塔》)。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沾名学霸王”(毛泽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毛泽东《和郭沫若同志》)。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毛泽东《到韶山》)。
从这些对仗的结构看,前后两句在意义上都有承接、递进、因果、假设或条件等关系,不能颠倒,相对的两句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意义。符合流水对的特殊性。这也是人们认为它们属于流水对的原因。但是否都是流水对呢?这还要看它们有没有对仗的一般属性,即是否对仗。应该说,上面这些例子基本都对仗。有的对得很工整,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也可以说是工对。有的虽然不工整,甚至半对半不对,如“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但还是在对仗允许的范围之内,可以说是宽对。
流水对是一种很好的对仗形式。它既保持了对偶的匀称性,又避免了过于追求对仗工整而造成的呆板性,从而使诗句“既有均齐之美,又自然而不呆板。意思联贯而下并不损害内容”(周振甫语)。
与流水对类似但次序相反的叫逆挽对。它把后发生的事先说,先发生的事后说。现举几例。例子来源于朱承平的《对偶辞格》。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颔联)。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李商隐《马嵬》颈联)。
“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温庭筠《苏武庙》颈联)。
“晚岁犹思事鞍马,当时那信老耕桑”(陆游《雪夜感旧》颈联)。
“十年归客但心伤,三径无人已自荒”(皇甫冉《酬李补阙》首联)。
以上这几例从语意表达来说,都是倒叙的。
2.错综对
这是按遣词调字的方法来划分的一种特殊的对仗。“错综对”又叫“犄角对”、“交股对”,是古代韵文对仗的一种方式。其特点是,对仗时字词不是依次相对,而是交错相对。或者说相对的词语处于错综交叉的情况。前面提到过的王安石《金陵怀古四首》之一的“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就是。其中“百城”所对的应是“二江”,但二者是错位的。
下面一些都可以说是错综对。其中相对的词都错了位。
“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毛泽东《吊罗荣桓同志》颈联)(“大鸟”与“老鹰”)。
这是韵脚和平仄的需要,如果改成“大鸟欺”或“笑老鹰”都与平仄和韵脚相背。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刘禹锡《始闻秋风》首联)(“君”与“我”)。这是为了句顺。
“禅宫分两地,释子一为心”(储光羲《题虬上人房》)(“两”与“一”)。如果改成“为一心”。平仄不合,意思也不同。
“上方鸣夕盘,林下一僧还”(刘禹锡:《宿北山禅寺兰若》)(“上”与“下”)。如果改成“方上”或“下林”则意不通。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李商隐《随宫》颈联)(“萤”与“鸦”)。这是因为“萤火”和“暮鸦”是常用词。“火萤”或“鸦暮”则不是词。不能生造词。
苏轼的《谢人见和前篇二首》之二的尾联“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暖”与“寒”“日”与“鱼”)。如果把“日暖”改成“暖日”来对“寒鱼”,虽然正好相对,但“暖日”和“日暖”所强调的重点不同。前者重在日,后者重在暖。诗人这句重在暖而不在日,下句重在鱼而不在寒。所以不能改。这是强调重点。
李群玉《杜丞相筵中赠美人》(一作《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首联:“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六幅”与“一段”,“湘江”与“巫山”,都错了位。如果改成“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一段巫山云”则平仄不合,句子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