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感觉到自己起来了,甚至扑在华助教身上抱住他但是这一次她醒不过来,她一直沉,一直沉,像被一道漩涡卷回了千年前遥远的过去
那个少年名叫颜青。
他和她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两手托脸望天叹气。
叹两声,他转头看看身边女孩子那依然红红的余肿未消的眼泡,轻轻用膝盖碰了碰她,说道:“哎,你到底遇上什么事儿,怎么还伤心呢?不然我带你出去玩,玩一玩散散心,包你什么愁事儿都忘了。”
她一听有的玩立马拖着浓浓的鼻音说:“好啊好啊,我们去哪儿玩??”
颜青汗,看来遇上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么,昨夜哭那么凶,至于么?
“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嗯……吃好吃的!”
“那就跟我来吧,这京城里我可是熟得很,哪里有什么小吃什么特色问我就对了。”
哪一家的春卷炸得正好,哪一家的馄饨最入味,她开心地吃着,却觉得自己像是分成两个人,一个吃得小肚子滚滚,另一个默默看着颜青,想起他在古墓里当了千年幽魂的模样,心里渐渐难受起来。
可是隐约间有一个声音在笑着,嘲笑她:“何必为别人感到难过?死在前面的,不是你吗?”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什么,四周的一切都在崩塌消散,街道,摊子,行人,颜青……全都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一瞬间她已经身置一个水晶宫殿般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她看到自己撑在窗边的手晶莹细腻,有着稍稍不正常的白,她想要伸手去窗外,但窗外却是一片深邃汪洋的蓝。
她在海底。
在龙宫。
大门被封死了,窗户设了结界,她变成笼中鸟,能看得到外面,却出不去。
外面的看守冷冷的说:“三太子请你留在这里,在你想清楚,或是那条蛟妖死掉之前,都不得离开。”
蛟妖,是华助教。她知道那是华助教,华助教快来救她
不对,华助教救不了她。
她贴着冰凉的水晶柱子缓缓坐下来,静静坐着,双臂环膝把脸埋进去,似乎就要这样变成块石头,不说不动。
她被做成了一个鱼骨妖,一个被龙宫制造来差遣奴役的傀儡。
鱼骨傀儡生来就是听命于龙宫的,这是从复活时就被龙珠的力量烙在灵魂里的,无法违抗。而一旦离开龙宫,就需要人类血肉供养,以吃人为生。
没有人救得了她,她已经再也不能离开龙宫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守卫来打开门领她出去那只蛟妖来了。
华助教来找她了。
她如同木偶穿着华丽的衣饰,月见色的水波长裙,珊瑚珠串环佩叮当。走出长长的水晶长廊,看到被兵将拦住的华助教,还有他面前锦衣华服的人。
她从心底里怕着那个人,恐惧深入骨髓。
她在那人的目光中停在他身旁,努力显得若无其事,对华助教说“我很好,三太子给了我身体,你看我一直都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身体,你也知道的。所以,我不跟你回去了。”
她努力想露出一个微笑,但脸上还有点僵硬,嘴唇微挑,却不知道自己笑出来没有。
“玉盏,我要留在龙宫。”喉咙已经苦涩得无法再说下去,还好,要紧的她都已经说完了,也可以不必再说下去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他们,从此就可以陌路,他就不必再管她这个没有未来的人了
“可是,怎么办啊?”面前的华助教摊开两手耸耸肩,“我这个人有点死心眼,还是很想把你带走啊。”
她的脸还在笑,还摆着那个难看的自以为是笑的表情,听到他这句话,眼泪却啪嗒一声砸了下来。
她也想走,她也要走,可是……她已经,再也不能离开龙宫了。即使极力压低着声音不让自己嚎啕,还是止不住的哭了。
玉盏,玉盏……她该怎么办啊?
那些伤心那些绝望铺天盖地的卷来,她到底是谁?是月见,还是桑宁?
她若是桑宁,为什么心里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要想起来,那些过去,那些绝望,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不要再想起来!
她的身体里像是卷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流突然涌动,将附近的一切全部包裹其中,向内喷薄。水幕散落开的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也消失不见,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漆黑的水底,这里没有光,连摇曳的蓝色也看不见。
对了,鱼骨妖是没有梦的。所以“月见”也很久不曾做梦,就那样陷入那一片黑暗中。不断的下沉,窒息,再窒息……
她死的那一日,星光很美,从水里看去岸边的妖月见花散发着微弱的光,映在水中像是在等待她的死亡。脖子上的那一双手终于松开,她的双眼始却终没有闭上直到沉入湖底被暗流带走,进入河流,流入大海,被水草缠住,被鱼虾吃尽皮肉,只留下白骨……
桑宁闭着眼睛,眼泪静静流出来,融进了水里,不见踪迹。
忘掉吧,全部都忘掉……
她只是桑宁,二十年平凡的生活让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她承受不了月见曾经的过往。
所以,不要再想起更多……
华玉盏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面前的“月见”,她坐在自己面前,牢牢地抓着他浴衣的袖子。
还是桑宁的模样,还是桑宁那身普通的家居吊带衫和短裤,却让人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她眼中像是有泪,却在笑着,带着不置信的喜悦。
“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你会找到让我转生的方法,我一直都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以后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华玉盏看着她充满期望的一双眼睛,似乎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月见”还有些不解和距离感,却还是伸手摸摸她的头。
“月见”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在泪痕未干之间,显得那么动人。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玉盏,我回来了。”
华玉盏微默,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梦见了往事的关系,眼前的“月见”让他格外怀念。这“惊喜”来得未免有点突然,也许是太突然了,才让他一时还不能坦然接受,总觉得在某些地方有着细小而微妙的违和感。
他只是不能不问:“那桑宁呢?”
“月见”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情绪,拉住他的手,“玉盏,我在这里啊。你想尽办法不就是想让我能够转生,现在我回来了。”她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桑宁也在这里,但她只是这二十年来人类生活造出的一个人格,现在我回来了,她也是我的一部分。”
她倾身抱住华玉盏的脖子,用力往他颈窝里埋了埋,“我在这里,你不要再想别人好不好,我不想吃自己的醋……”
声音越来越小,透着不安的呜咽。
华玉盏轻轻拍拍她,“好,那不提。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要起不来了。”
“月见”笑,黏在华玉盏身上往他脖颈上吹气,紧贴着,抱着他不肯松手,“不起就不起”
“你要旷课没关系,总不能让我也旷课?”
“月见”离开他的颈窝,笑嘻嘻地瞅着他,“不让你去。”
华玉盏轻轻叹口气,无奈笑一下,“耐心是有限度的,撒娇也得搞清楚身份啊。”
话音刚一落,他已经抓住“月见”的胳膊,往背后一扭,面向下摁倒在床上。
“玉盏!?”
华玉盏只是冷哼哼地笑一笑,“你要是识趣一点,我本来还想把你哄睡了,冲着这是桑宁的身体,摸摸抱抱给你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可是不要一再挑衅我的耐性啊,装成月见可是一点都不好玩。”
“玉盏,你在说什么,我是月见啊”
华玉盏依然轻笑,像个危险的情人,附身下来轻声说:“别闹,要不是担心桑宁的情况,我也不会让你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这么久。你会装成月见而不是桑宁,是因为月见跟我已经分开一千年了,装一装也就能混过去,而桑宁天天在我面前,你装也装不像,是吗?”
被摁倒的“月见”这才侧目冷冷瞪着他,却有几分有恃无恐的冷笑。
“我哪里露出马脚了吗?”
“没有,你这次隐藏得不错,之前的腥气一点也闻不到,连之前的梦恐怕也是你的意识引导吧?其实利用的不过是想见和怀念的心思罢了,若早些时候,说不定我真会被你骗过去。可惜我最近弄明白一点事情。”
假月见隐约透出点不甘问,“什么?”
华玉盏又笑,一双媚眼附身笑着说:“桑宁就是月见,她们有的是同一个魂魄。这该算是转生得太成功呢,还是不成功呢?但既然只有一个桑宁,你从哪里又给我弄了一个月见出来?”
假月见沉默,却也丝毫没有畏惧。
她现在既然在桑宁的身体里,谅他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华玉盏把她捆结实了,扔在床上的确是有点为难。
本想等她睡了,那样也许会比较容易寻找到桑宁的意识,但是他也实在不想继续看着一个冒牌月见在自己眼前扭了。
他没有急着问她把桑宁怎么样了,太急只会更容易被人拿捏。干脆悠哉地闲聊起来,“我看你不是那只黑猫吧,你操控桑宁时透出来的那股腥气,可不是猫该有的。”
那黑猫大概只是个媒介,但华玉盏一时可想不到什么妖怪能这么厉害,借着一只猫都能附在活人身上完全控制。
假月见看他一眼,只是冷冷笑一下,不否认也不言语。
华玉盏突然觉得先前那股腥气像是在哪里遇见过。但是大凡妖怪,或是水里游的或是地上跑的,有几个不带生来的气息的?有腥气的太多,哪里就记得住自己几时闻到过什么。
但他却不禁想到一点有胆来冒充月见,要么是窥探过她的记忆,要么,她就是曾经见过月见。
“我们见过。”
假月见却笑,拆穿他:“别白费力气瞎咋呼了,你猜不出我是谁的。不如想想怎么找回你的宝贝月见啊?你还真是好笑,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控制的没用水鬼,你居然也能稀罕上一千年你神偷玉盏的一世英名也算阴沟里翻船,都毁尽了吧?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华玉盏挑眉,“看起来我们有仇啊?”
“仇?”她嗤笑,“那可算不上,不过是相见不如不见罢了。”
华玉盏也不想再跟她废话,他活了这么久,见过的妖怪多了去了,哪里就能都记得。
既然是附身,那就想办法赶走。
假月见像是对他十分的了解,每一个心思都能看穿一般,轻轻笑,“不然你来吻我啊,你吻我,我就离开这个身体,让桑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