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女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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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闪电式扫盲(2)

男孩在照镜子,左照照,右照照,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颊,一会儿撸一撸头发。她透过门缝,窥视了她一会儿,皱着眉头回到了床上。十五分钟后,男孩仍在洗浴间待着,那种听着让她难受的小动静还在响个不停。她再度下床去窥视。男孩还在照镜子,仍然是左照一下,右照一下,甚至扭过身察看自己的后脖颈。她不能忍受下去了,推门而入。男孩这才出去了。过了约莫三四分钟的样子,她正刷在牙,男孩又进来了,当着她的面再次照镜子。这一次,他照的时候,她紧紧盯着他看。后来他发现了这一点,离开了镜子。

这个男孩带给她一种不洁感,尽管他运用镜子总把自己收拾得比她见过的哪个男人都干净。但此后只要一想起他,她就觉得他是脏的。这第二次约会后他们又匆匆在外面见过一见,之后再没联络。

这两次基本上是无疾而终的恋爱,让她洞悉:她对恋爱是苛刻的。

尽管这一时段她的感情史无前例地空成了一个巨洞,但她也一定要找货真价实的新感情去填充。稍次一点的,她都宁可不要,就让那巨洞空着。

而这半年来她广泛地相亲,绝非是真的想要结婚。她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她二十九岁了,但仍然觉得婚姻很遥远。等到这一年快结束的时候,她给了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对这段相亲经历用心回顾了一次。这时她惶然觉得,她频繁相亲,表面上看起来,是她想快速得到一段新的感情,究其根本,却是她内心里有一种混沌的冲动,使她必得去做这些。那冲动高深莫测,让她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对自己产生疑惑和担扰。

仲义又来找她了。还是像上次一样,他突如其来地跟她说,他要来看她。情形是这样的:有一天,他把电话打到她档案室,没等她跟他说点儿什么,他就对她说,“我明天下午到你那儿。”她连对他此行稍加探讨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挂掉了电话。她坐在电话机前,愣了半天。

算起来这是在一九九九年冬季的某一天,十一月还是十二月,不记得了。天气已经很冷了,她在冬装里面穿了两件毛衣,都还是觉得冷,一般情况下都只愿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待着,懒得出门。

她没有去接仲义。她宁愿认为他是在跟她开玩笑。第二天她照常上她的班,下午的时候,她故意一直在办公室坐着。她不再想见到仲义了,一点儿都不想。现在的这个仲义,从里到外让她觉得隔阂。她觉得他的形象已经提前奔入衰败期,但心智却还停留在十九岁的时候,甚至更早之前,问题是,他连少年时那种虽然不智但可爱的莽撞劲都没有了,如今他身上看起来似乎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而这些年,她和这个社会的多数人一样,一直在前进,一刻不停,早已跑到了与仲义遥不可及的地方,她和仲义的内心,已经离得太远了,现在。并且,她显然还要奔跑下去,永不止歇,仲义会离她越来越远,他们最成会变成两极。

他们前面的那次重逢,已经是画蛇添足了,再重逢下去,那不知道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她这么想。

仲义自己进了院子,他在饭堂门口等她,依然一身黑,只不过这次是黑羽绒服。还是那个小黑皮包。他从头至尾与上一次的样子如出一辙。他下午就到了,在她宿舍楼大门外等她,下班后仍不见她回来,就想当然地来到了饭堂。

正值吃饭时间,下班后的干部战士都从一条小路上往饭堂拥。仲义被他们淹没了。人们都回头打量仲义。她真不想走到仲义身边去,觉得那样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告她与这个人的不寻常关系,因而使她颜面尽失。然而她还是走近去了,给仲义使了个眼色就跃上另一条路,快步往宿舍走。仲义马上跟上来。她走得太快了,他几乎跟不上她,那最好了,她就想得到这样的效果。

“你这次来,是要办什么事吗?”

她把他带到营门外的饭馆的包间里,劈头盖脸给了他这样一句拒人千里之外之意很明显的话。她觉得自己挺冷酷的,但她不因此自责。

“噢!算有事吧。”

她的意思太明显了,仲义听出来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哦!什么事呢?”

她将语气缓和了一下,较为随意地问他。

“我家里那厂办得挺顺。我爸妈有意做大。你觉得在你们这儿开个我家那样的厂能成吗?”

他还真有事。也许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她从中听到了危险的讯息。她需要立即制止他已经产生或可能以后会产生的念头。

“到这儿来办厂?开什么玩笑?你们家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那不有你有这儿嘛!”

“我?”她吓了一大跳。“我可不会这些事,我不能帮上什么忙--要真有钱,在哪儿办不行,非得跑这儿来?你也真够逗的。”

“你不知道,我家这种厂,在全国哪个地方都能办的。”

“别说傻话了。”

吃完饭,她还是把仲义带到了招待所,让他住了下来。

隔了这大半年的光景,她觉得自己长进了许多,最重要的长进,是对男人的认知。那场高密度的相亲活动使她长了见识,有机会接触各色男人,虽然除了其中两位之外都是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但到底还是弥补了她对男人这一块知识区域的盲区。正因为此,眼下的仲义在她看来就更普通了。随便拎一个她的相亲对象出来看看,素质啊气质啊各方面都比仲义强几倍。

这一次,她把仲义丢有招待所里,而自己连去都不去,饭都不管他。她要自己心狠一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希望通过这一次的冷漠断绝仲义以后再来看她的念头。她要向前走,谁都要向前走。她不要背后悬着个累赘,总是冷不丁地跑出来,打扰她,防碍她的正常生活。

她如此明显地冷落他,仲义没法不看出来。第三天中午,仲义自动告退了。他打电话给她说,她要走了,问她是否有空来招待所告个别。她这也不去的话,就不像话了,便去了。仲义坐在窗口的椅子上,手百无聊赖地搭在桌子边沿,整个人看上去很沮丧。她突然于心不忍,但还是让自己一脸严肃。

“你烦我!我看出来了。”仲义声音少有的低沉。“我这次来,其实是有重要的话想问你的。上一次就想问的。但是我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总感觉咱俩现在没法在一起说话。有时候,我想跟你说点什么,根本就说不上来。本来我想打电话跟你说的,发现电话里更说不上来了,但这个我必须要问清楚的。”

“你说吧。”

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像在听一个人交代后事。

“我就是想问问,咱俩还能不能在一起了。我该结婚了,也挺想结婚的。总有人给我介绍女娃儿。”

她使劲启动脑筋,揣度他并不隐晦的意思。最后她发现他确实这十年来一点都没变。十年前,他曾经因为不知道一个跟他拜过狗屁把子的人是否还把她当成女朋友,因此拒不正面追求她,十年后,他还是要先问确证他们已经结束,接着他才能开始新感情。他这个人太一根筋了,一点都不好玩。有什么必要呢?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她不要他了吗?非得亲耳听到她不要他的话,他才作罢,这又何必呢?

“有好的女孩子,你就跟她好了吧。”

她这样说,已经够直接了。

“那咱俩就到这儿了是吧?”

他这根筋可不是一般的僵硬。

“是!”

她不得不承认道。

仲义好久没说话,也没有出现一丁点生气的征兆。她屏息静气地望着他,觉得他虽然不再是他喜欢的人,但却是亲人,与她父母一样由血脉维系着的人。稍许过后,仲义坐到桌边,兀自发起了电报--他又把这玩意儿带过来了,仿佛它成了他的宠物。他使电键发出非常缓慢的电报声,这声音在她听来显得悠远而忧伤。发了一会儿,他停下来了,还是背着她。

“我这次从这儿走了后,想去咱们以前的训练团去看一看。”

他省略了他藏在内心里的种种纠葛,给了她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这在她听来是一句多么意味深长的话啊。她确定:他对她是情深意长的。兴许,这十年来,他始终深沉地惦念着她。现在,她残忍地掐断了陪伴了他十年的这根线索,他心里的感受,是她不能用想象抵及的。愧疚感又蛇一样爬在她心里了--这不妥,她深吸一口气,喝止了它。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自己保重吧!”

他背过身,哼哼着,唱起了什么。她听出这是从前他拿手的某个秦腔唱段。她不敢听下去,转身先自走了。

这次他走后,她有好几天缓不过劲来。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压迫着她,她郁郁寡欢。这令她洞悉,她是如此珍视与仲义的初恋。现在它确确实实地离她而去了。

这个周末,她怎么都坐不住。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周六早晨醒来的时候出现了:她也要去训练团去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