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女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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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动女驾到(1)

现在来到二○○八年九月接近国庆节的那个傍晚。叫张遇的女人,被一本叫做《烂》的书,败坏了胃口。她将书扔到垃圾篓,去洗浴间洗了个脸,接着走进卧室,对着镜子给自己敷面膜。这么一顿拾掇之后,她发现那本书带给她的坏情绪已经没有了。

作为一个不惑将至的女人,她非常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用种种简单、可行的方式。她已经变成一个能够把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安排得有条不紊的女人。她理性地对待每一件事,尽可能使它们服务于她宏大的人生指向。

尽管社会上把她这样超过三十六岁还没结婚的女人戏称为“齐天大圣”--二十五至二十七是“圣斗士”;二十八至三十一是“必胜客”;三十二至三十五是“斗战胜佛”--很可贵的一点是,她倒并不为这一方面而焦虑。

二○○四年夏天正式开始在老家那个小城上班后,张遇的生活一直比较通顺。起先她在那小城当某个官员的助理,两年后,她说服领导让她去了这个单位驻成都的办事处工作。她心思不在本职工作上。机关是男人们的战场,不是她这种女人能够兴风作浪的地方,她深知这一点。她只是把工作当成一个幌子--像许多人一样。有这个幌子作依托,她做什么事到底要便利些。

她把大多数的心思都用于淘金。时代的浪潮这几年真可谓汹涌澎湃,淘金简直成了全民运动,什么事都一惊一乍的特别大张旗鼓,比方说,突然之间,全中国的人都炒起股来,又突然之间,什么人都把银行存折里的钱大包大包地捧出来,买成基金。她的淘金方式并不独特,基本上是随波逐流。这年头,人只要不从人流中掉队,就有希望。她要做的,是不掉队。从前,她掉队掉得实在是太远了,她才走上社会不几年,一切都刚启步,作为一个启步者,最重要的是追赶,追上大部队,才有超越的可能。

她脑子还算好使,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大体赶到了人群中间。要感谢她刚转业那一年受了一个朋友的鼓动做了一件重要的事:炒股。她把当年剩余下来的不到三万块转业费全投资到了股市,这还不算,她还去跟家里的亲戚以高利息还款的方式集凑到五万块钱,同样投到股市上。她接下来用工资还付高昂的利息,省吃俭用了约莫三年。

她赶上了那个惊人的牛市,在二○○七年五月,她把股票大部分换成了现金,发现原先的那将近八万块钱投资,已经变成了四十多万。

她用那笔现金买了辆捷达车,在成都付了两套房子的首付,雄心勃勃地计划着一年后房子竣工后把它们租出去,租金抵了月供还有余头。至于之后的淘金行动,她再见机行事。她希望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大。

第一次炒股的成功经历使她有点得意忘形了,接下来的举动多少有点冲动:她又把目光瞄准了股市。像当初一样,他跟老家的邻里朋友同样以高利息还款的方式集了些钱,投于她的炒股计划,这次她借得不少,五十万。

众所周知,从二○○七年末开始突然急速下滑的股市和房市,使这个国家无数中产阶级损失了多年的积蓄。就在张遇将那笔钱投入股市后不到三个月,股市开始全面、持续、大幅度下滑。她那五十万的股票都是在很高的点位上买进的,就算股市咸鱼翻身,恐怕几年内也无法翻到原先的那个点位,也就是说,她这五十万注定是要亏的。

张遇并没有让自己变成惊弓之鸟。她告诫自己,困境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尽管暗中背负了一大笔债,还要按时兑还利息,但张遇每天还是白天该上班上班,晚上该去练瑜伽还是照去不误。这个三十八岁的女人时刻要求自己有一颗强悍的心。

她正跟一个叫小征的二十四岁大男孩同居。

约莫七点半,张遇从车库里开出车出门,去了家乐福超市。这天她买了酸奶、冷冻虾仁、里脊肉、巧克力、西兰花、腊肠、香梨、脐橙--它们中的大多数,是小征喜欢吃的东西。结束了超市的采购行动后,她驱车去了瑜伽会所。练了不到一个小时瑜伽,她回来洗澡。洗完澡,打开空调,先在沙发上吃点零食,胡乱摁着遥控器东一下、西一下地看会儿电视,接着穿着浴衣去书房上网,看一看房市和股市的最新进展情况--

这基本上就是张遇二○○八年夏末秋初那段时间里傍晚到就寝之前的行动过程了。而白天呢,她就在那个对迟到、早退要求不太严格的驻蓉办事处上班。上班嘛,也是挺应付事的,也就是坐在办公桌旁边,接接电话,打打电话,偶或跟屋里另外一男一女胡吹海侃些什么。逢到周末,她也跟许多成都市民一样,喜欢把车开到郊外去,跟三五好友,或仅仅和小征两人,在郊外倘佯一日半日。

她那段时间日常生活的总体架构也就大约如此。

她和小征是去年七月初的某一天在瑜伽会所的楼下认识的。那会所设在一幢商贸大厦里面,那天她去大厦买衣服,小征在大门口拦住了她。当时小征正在给会所派发传单。他刚来成都,几天前才在这会所上班,还有试用期。他急于找到工作,相当积极。看到迎面走过一个女士,便赶紧提着传单冲上去接着马上开始倾情为那会所做宣讲。张遇那天正好无聊,看到这男孩长得白净、可爱,便驻了足。这家会所由于刚开业,处于推广期,各项服务都比较优惠。正好她早就想去练瑜伽,在小征富有煽动性的鼓吹下,她很草率地当即办了一张年卡。小征给了她名片,说她通过他成为这会所的会员那么他就是她的训练顾问,并礼节性地说以后来会所练习有什么事就找他。几天后她穿了健身服去了会所,练习完后有意无意地在会所里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小征,却没发现他。她便去跟接待处的女孩打听小征,那女孩说这个叫小征的男孩,已经不在这儿干了。

她给小征打了个电话。其实这个电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刚办了一张卡那个声称是她顾问的人就不见了,总是有点让她觉得奇怪。她是恐怕其中有诈,出于不放心而打的这个电话。不打则可,一打她心里就放不下小征了。

小征说他刚开始不太了解瑜伽会所,就去应聘了,实习了几天发现自己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工作,报酬少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觉得,男的在这种地方做事不会有前途,所以他三天前就离开了,现在他仍然在满大街地找工作,虽然,到处都在传言金融危机即将波及本国的消息,但他坚信一定会找到一份报酬不错、还有前途的工作。接着下来,忘了是怎么说起的,小征就说到了他目前的境况:他家在震区,在不久前的那场大地震中,他家的房子塌掉了,父母亲、妹妹、爷爷都不幸罹难,原本一家六口人现在只剩下他和年迈多病的奶奶。他本来在震区一家公司上班的,公司的房子倒了,暂时上不了班,他只好跑到成都来找工作。在电话里,小征用极抑郁的语气对她说,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不幸,他本来都不打算活了,但他现在是奶奶惟一的依靠,为了奶奶他也要活下去。可活下去对这突然变得一无所有的祖孙二人来说变得很艰难,奶奶需要源源不断的治病钱,还有房子。他必须挣钱给奶奶看病,尽可能快地挣到一笔钱,让奶奶重新住到一套房子里去。

张遇在接下来的一天晚上请小征出来吃了饭。小征是个无论从哪种角度说都是个值得别人去怜惜的男孩:俊秀、坚强、有上进心,还乖巧、善解人意。他有一个举动特别令她欣赏:他们刚坐下来,小征一个朋友给他打过来电话,说此刻有个应聘的机会,但需要他马上赶去--小征听到这里,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对他好心的朋友说,他现在有点事走不开,这个应聘就放弃吧,接着不待她制止他,就挂了电话。

她觉得这个小小的举动证明小征是个有教养的男孩,这是一个好品质。她珍视那些有好品质的人--在她看来,好品质的人如今是越来越稀缺了。

在其后的一周时间里,她又主动约小征出来吃了三次饭。最后那一次,她把小征带到了家里。她长得漂亮,一直是这样。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已到不惑之年,她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那天小征问过她年龄,她故作神秘,没告诉她。小征便问她是不是三十一岁,她不否认,也不确认。估计小征以为她是默认了。也许小征并不在乎她的年纪。

其实在他们起初这一长段交往过程中,小征是配合的、受用的,这她看出来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冒冒失失地把小征带回来,她肯定不是那种甘于屈尊的女人,以前不是,现在是不是,永远不会是。她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两情相悦的趋势或征兆,便主动出击而已。他们就这样极其自然地同居了。

有位跟张遇关系还算不错的女友得知她和小征同居的事,对此抱以疑虑。女友提醒她,不要被小征利用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小征,他的确有动机不纯的嫌疑--她与他悬疏的年纪差距、他较好的个人条件、他眼下不幸而动荡的生活。其实这种嫌疑是显而易见的,张遇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从心底里对这种嫌疑视而不见。小征想利用她,就利用好了,她也乐得让她利用:适时给予他经济和物质上的资助。不久前那场地震过后,中国那么多人无私地、无所求的予陌生人以捐助,她给一个认识的、急需帮助的男孩一些必要的资助,那不是很正常吗?

转业后这几年来,张遇很是经见过一些男人,她现在已经比较懂得驾驭男人了。

说穿了很简单,一个女人只要不想通过男人获得点什么:爱情或物质,诸如此类,那么男人就伤害不了她了。假使她还进了一个层次,心里有为男人做出些牺牲的总体指导方针,那么她很可能就天下无敌了:男人,可以被她所用;她则永远不会被男人所累。

张遇并不在小征身上寄予婚姻或爱情的厚望,还愿意为他做些牺牲,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和小征共同生活。

坦率地说,张遇对小征的期望值很低:他只要做一个称职的性伴侣即可。

当然,如果他还愿意、有意将自己从这一角色提升到男友的高度,她显然也不会抗拒。毕竟,她是喜欢小征的。

按奇旗短信通知的时间,第二天下午三点半钟张遇来到书城参加奇旗的新书签售会。无缘无故活动提前了,所以张遇到达现场的时候签售之前简短的发布会已经结束了,奇旗正在埋头签名,但前来签名购书的读者寥寥。张遇一来是不想打扰她,二来因某种微妙的感觉作祟,想躲到一边观察一下她的这位新兵连的战友。眼前的奇旗瘦得真是完全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如果在大街上碰到,张遇无法把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与从前那个虽然瘦但妙蔓多姿的余蔓琦划等号。张遇站在离奇旗十来步远的角落里向后者张望了半天,末了心里唏嘘着,走近了去。

近距离打量,奇旗的样子更是不忍卒睹。因为瘦得太过离奇,她那张脸也变得极怪异:原本她颧骨就高,现在更突出了,像皮肤下藏着只不甘寂寞的鸡蛋,正用力地想钻出包裹它的皮肤,以便脱颖而出;她的眼睛大得吓人,目光又深邃,让人不敢对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竟然不施粉黛,于是她眼角的鱼尾纹更醒目了。她这样一副样子,真是违背她“美女作家”的标签。这也不能怪她,当初被贴上这个标签的那段时日,她的确是漂亮的。坦率地说,若干年来,张遇在这个叫奇旗或余蔓琦的女人面前是有些自卑的,而这种感觉在今天她看到眼前这个女人风韵尽失时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同情和怜悯。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对奇旗的容貌已经习已为常的样子,站到奇旗身边,大声跟她“嘿”了一嗓子。奇旗目光如炬地抬起眼,与她四目相接。

“你可来了。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真不够意思。”

她一开腔,张遇就发现她刚刚心里突然产生的那种同情和怜悯感是多么没必要了。奇旗的声音很大,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她仍是那个自信、有能量、有力度的余蔓琦。张遇一下子有点缓不过劲来。

“把你吓坏了吧?瞧你那傻样,我不就瘦了点、老了点吗?至于那么不给面子吗?”

奇旗倒是越来越坦诚了,嬉笑怒骂的,不装蒜,依然伶牙俐齿,这种风格倒跟她当红女作家的身份相当匹配。张遇自嘲地笑了笑,上前给了奇旗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外加一个象征性的吻。

“要签到几点啊?完了后我请你吃饭。你喜欢吃火锅吗?”

“还用你请?待会儿请吃饭的排着队上。我最烦那些无聊的饭局了。那晚上就,咱俩去吃吧,火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