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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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种种情况,方毓眉有的知道,有的是猜测,有的则完全不知道。尤其是杜百川面临审查的心态及其安排舒婕出国,自己也将移民新加坡的谋划,方毓眉甚至想都不会想到。她想得比较现实,章延“双规”之后肯定会进入司法程序。至于他会不会顶住压力拒绝将杜百川交待出来,她难以推测。倘若他把杜百川供出来,那么牵涉到进出口权的事也会连带到她方毓眉,但她并未参与海关走私逃税和其他违法事,只是为得到外贸进出口权,她和沈志远、章延商量后曾送过一万元给杜百川,而且是她去办的,推让了半天,杜川才收下,真的有一天审查到杜百川找她调查,她一准如实反映。尽管她对杜百川也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捕风捉影、落井下石的事她绝对不干。何况,杜百川不止一次关照过她,人是感情动物,总该知道好歹,即使杜百川问题严重到该定死罪,她也不会墙倒众人推,而要记住杜百川曾经给过她的好处……

方毓眉澄清了自己的思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拿定了主意,她的神色是那样地镇定自若,可人的身段,行动中越发显得飘逸。她在大街上悠闲地走着,顺便拢进了家礼品店,销售公司的女同事丁恬明天结婚,她打算送件有意义的礼物,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忽然她想起丁恬的未婚夫喜欢老唱片,可真正的老唱片市场卜。早已绝迹,她只好买了儿张“克隆”老唱片,周璇、李丽华的歌曲,稀奇的是,还有一张梅兰芳的红颜知己孟小冬的京剧唱片。这样的礼品价钱不太贵却挺有意义,她让营业员将唱片放人礼品盒包好,付了钱就提翁它出了门,没走几步手机响,仲慕如打来的,问道,你迮哪里?她说,街上跟谁在一起,做什么呢?他又问。她有些反感,冷冷地说,我的行止莫非都要向你报告不成仲慕如愣怔丫一秒钟说,可你是我的对象,我有权利知道你的行踪。她说你没这个权利,你这是在剥夺我的自由。仲慕如叹了口气说,毓如,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受不了你老往罗先生那里跑……

方毓眉不再与之争辩,把手机关了。谁知刚放进包甲,它又响,一看还是他的,她索性把手机关死。这个仲慕如最近愈来愈让她失望,吝啬、庸俗、自私、多疑,在交往中渐渐暴露出来了,不知是他对这粧爱情已觉得很有把握,还是担心她改弦更张而变得焦躁难安?白天夜晚总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有时她遇上某件欣慰的事,一接到他的电话总让她很烦。有时,她本来就不快活,接到他查卨问低的电话更:她沮丧。他这是怎么啦,为何不能说点另的呢?现代社会自山空间大,人际交往多,两人还没结婚他就这样,真的结合了,他不编织一只尤形的樊笼把她关代才怪哩!想想这真叫她心颤。当然,仲慕如家庭背景尽管寒微却很淳朴,人呢倒也正派,事业发展得也不错,假如没有那些缺憾该多好哩!昔口的女同学、现在的女同事一个个相继走进了婚娲的殿堂,母亲隔些日子就来次电话催问她的婚期,那么个大活人,她能心如止水?也有点急,期盼着有个爱巢,为人妻为人母,尽显一个成熟女性爱家顾家的本色,相夫教子、相濡以沫,过上幸福美满的小日子。

这个想法实在并不过分,寸现在怎么每向前跨近一步总那么难呢?有个电视剧叫《将爱情进行到底》,她没看过,宇。这剧名好让人羡慕,那里面一定很浪漫也很曲折吧?想必还会有眼泪和痛苦,那是需要勇气和付出代价的,自己能吗?逬退两难,她陷人了矛盾的漩涡,一向白信而有主见的她变得不那么自信,也没了主张。炬这种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她想听听别人的意见,罗先生肯定不行,既然他已“杜门谢客”,自己何必要上门〔讨没趣?紧接着,她想到刘柳。手机接通之后,刘啷说,他利用双休日跟女朋友正在千岛湖作浪漫之旅,问她有什么事。方毓眉听丫感到心上有一阵寒风过境,人家是那样浪漫,而自己跟仲慕如却在闹别扭,……一时她竞忘了回答。喂,说话呀!刘泖在催。她这才慌张地说,啊,我……想随便跟你聊聊……刘柳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问: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她说,没有啦!祝愿你们玩得痛快,好了,我关机了……刘柳迅速接匕话:别,别关,最近,见到罗先生了吗?这个刘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原想谈仲慕如,他却提罗市隐,她苦涩地笑了笑,把话传过去:没有,他不是杜门谢客嘛!刘柳“嘿”了一声叹道:老先生就是怪,我领教过,委实让人匪夷所思。……那我们见面再聊。

短暂的电话交谈结朿了,方毓眉背着小包提着礼品盒继续在街边上走,人流车流仿佛永远是那么拥挤,市声嘈杂得让人心律失常,呼吸不畅,方毓眉拐进:一条城市规划中保留下来的占老小巷,这才觉得清静了许多,又恢复丫她优雅的脚步,正走着,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老人的背影,套着她熟悉的一件旧呢大衣,佝偻肴身子,埋着头步履蹒跚地走着,是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方毓眉顾不得多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就在一步之遥时,她有点失控地喊了起来:罗先生……

那人迟缓地问过头来。方毓眉一看傻了,忙说: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人没做声,点点头接受了她的歉意,然后作了个手势让她先走。

方毓眉觉得满脸蹿火,原来她的牵挂仍在,她又想起刘柳的问话,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与罗先生接触了,他如今到底怎样了呢?一个人生活起居,能料理得周全吗?季节转换的时候老人是最容易生病的,他会不会像身后的这位老人一样孱弱、老迈呢?方毓眉愈想愈不安,她掏出手机拨号,罗宅那头压根儿就没有声音,是电话坏了,还是他另有住所?或者……方毓眉不敢往下想,她翻了下小包,罗宅的钥匙还在,那是罗先生重配了一把给她的,她放回钥匙,加快步伐走到巷子另一头,叫了一辆的士往天竺巷直奔而去。

时近黄昏,晚风微凉,院子里的香樟投下巨大的阴影,枝叶婆娑,瑟瑟有声,把个隐园衬托得格外冷清,方毓眉向楼上望去,窗帘紧闭,没有亮光,没有动静,她有些紧张起来,他在不在呢?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犹豫了一下,她来到楼梯口,楼道里黑黢黢的,她心里悚然,可她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硬着头皮往上爬,她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步履艰难,好歹还是上来了,她在客厅门口停了停,揩了下额上的汗粒,取出钥匙,战栗着插人锁孔,门开了,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她赶忙打开门边的开关,灯亮了,只见罗市隐蜷缩在旧沙发里,形同枯槁,对于她的突然出现竟无反应,方毓眉走到他身边问:先生,你怎么啦?他漠然地望望方毓眉,不开口,手无力地摇了摇。方毓眉环顾了一下周围,电话掐了,电脑、电视机、古琴全都用布和废报纸盖着,已落满了灰尘。桌上,杂乱地堆放着酒瓶、酒杯、方便面、碗筷、辣椒酱……方毓眉的心一下痛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失态地挥舞着双拳吼道:你怎么把自己的生活搞得这样糟?你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下嘛不开口,你说呀!罗市隐依然沉默,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行啊,你想做一个彻底的隐士是不?你断绝跟外界的联系,居然连电话都掐了,倘真的病了,谁知道?怎样救护?方毓眉的发问像连珠炮一般。没想到你变成这样,知道吗,你是在糟蹋自己。认识你,我算看走了眼,我好后悔……

突然,罗市隐掩面哭了起来,像孩子似的愈哭愈厉害,方毓眉从未见过一个老人这样哭,升始,她有些发懵,见他瘦削的身子在剧烈地抖动,她走过去一屁股跌坐在他身旁,求饶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说得太多了,我真的什么也不该说,先生,原谅我罗市隐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说:已有一个多月没人跟我说话丫,我终日里恍恍惚惚,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搞的。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总有一天会垮的,可我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方毓眉站起身想倒杯开水递给他,可水瓶是空的,她叹了口气,在罗市隐对面坐下,说:先生,现在我有些想法,不知你想不想听?

说,你说。罗市隐抬了下手回应。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问题恐怕出在要转移己的本性上。方毓眉开始了她的解读,你的本性是什么?是疾恶如仇,是行侠仗义,是向社会的邪恶、腐败和不公正宣战,大半辈子你不就这样过来的吗?你经历过许多坎坷磨难,身卜。心上有累累伤痕,可你从未退却呀!这冋你被朱魁元的人打伤,朱魁元的一席话,竟让你变得心灰意冷,改变了你对人对事的看法……

录音你听?罗市隐问。

对,我从刘柳那里要来,听了不止一遍。方毓眉说,先生,说句不敬的话,你把社会的黑暗势力看得过于严重了,因此而模糊了自己的眼睛,未能看到周围以至全国上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为扞卫社会的光明一直在不懈地抗争,这其中就有你呀!唉,我也是……罗市隐咂了咂嘴。

一先生,你不同于我,作为一个业务员,看上去我整天忙忙碌碌,红说得高尚点是在替国家创汇,说得实际些是在为自己赚钞票,像我这样的人社会上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而你身为社会学家或如你自己所说是社会病理学家,如今并不很多,尽管别人尤其是一些官员,对你会有这样那样的看法,朱魁元这样的黑恶势力,甚至欲将女你除之而后快,可是,你不能因此改变自己的本性,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你砬该回到原先的生活状态和氛围中去。

罗市隐浑浊的眼球蓦然发出亮光,他挺直了腰板在倾听。

只要你振作起来,依然一本初衷地去做,方毓眉说,那么,你仍是我心目中原先那个令我尊崇的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