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当听见风声,反手出剑,回臂疾格,借势拧身,抡剑生风,横斫过去。喀嚓一声,那名骑卫闪避不及,早已被拦腰斩为两截。便在这时,石敢当忽觉腿上一痛,竟是一名辽人骑卫施展地躺剑法,贴地攻到,一剑刺在他大腿上。石敢当负痛之下,大吼一声,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头上,顿时将他踢得脑浆迸裂而死。接着猛一回身,剑随身转,寒光一闪,已插进另一名骑卫胸口。
众人见他重伤之下,居然余勇不衰,疯狂出剑,连杀三人,早已吓得呆住,纷纷往后退却,远远地围住他,既不敢贸然上前交手,亦不甘心就此轻易离去。原来腹心部从建立之初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部中人员不问职位高低,谁自认武功最高谁就可以公然向现任统领挑战,胜则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腹心部统领,败则任凭统领处置。假若现任统领为外人所杀,谁能杀得凶手,亦可证明他的武功比原统领高强,便可成为下一任统领。是以众人虽然对石敢当又惊又惧,却又盼望别人先上去将他拖垮,然后自己再趁机而上,捡个便宜,说不定也能弄个统领当当。
石敢当重伤之下,一鼓作气,连杀数人,此时停下手来,全身气散,顿觉力气如潮水一般涌退下去,几乎连站稳身形的力量都没有了。身上伤口疼痛钻心,尤其胸口被萧震南重重刺了一剑,竟似将整个心脏都刺炸了一般,全身热血都朝着创口涌去,若非他用手死死按住创口,鲜血喷薄而出,他只怕早已血尽而死。一阵倦意涌上心头,他极想以剑拄地,坐下稍息片刻,但他知道周围十余名辽人骑卫对他虎视眈眈,只要他稍有示弱,便立时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如今之计,惟有硬撑到底,若能唬得对方就此罢手,打马离去,那自己这条性命便算是捡回来了。否则对方一拥而上,乱剑相向,自己纵然没有受伤亦难应付,更何况眼下身负重伤,全身功力不足平日三四成,动起手来,只怕绝无幸免。
正在双方对峙、谁也不敢贸然先动之际,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自雁门关方向急急奔来。石敢当回头一看,一骑白马飞也似的奔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袭白衣,正是公主。十二名辽人骑卫个个面露喜色,嚯嚯怪叫,跃跃欲试。石敢当心知不妙,急忙抢到隘口,持剑把住,以防辽人对公主不利。
公主驰马奔近,跳下马来气喘吁吁地道:“石大哥,你、你怎么样了?”
石敢当持剑面对着一众辽人,不敢回头看她,一来怕辽人乘其不备暴起伤人,二来怕公主瞧见他身前的伤口和血迹,只得背对着她道:“我没事,你、你又回来干什么?”
公主哭道:“我们进了雁门关,皇兄兵马尚未赶到,我叫守将祝怀义领兵出城救你,他却推三阻四,说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敢轻易出兵向辽人启衅。”
雁门关守将祝怀义向来办事稳重,石敢当早知他定然不会轻易发兵相救,此时听了,亦不觉意外,只道:“他不出兵也有道理,你既已入关,又出来干什么?”
公主看着他的背影泣道:“我、我要来救你……祝怀义不肯放我出关,我便要从城门上跳下,他这才肯打开北面城门让我出来……我不能扔下你不管,我说过咱们再也不要分开的,即便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石敢当听到她最后这两句话,心中忽地一动:难道她是真心待我这么好?
公主上前两步,贴着他后背站着,忽然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石大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怪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辽国太子耶律宗真吗?”
石敢当的心忽又冷却下来,淡淡地道:“他是你的未婚夫,你自然应该救他,又何必告诉我原因。”
公主忙摇摇头道:“不、不,石大哥,你想错了,你还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跟耶律宗真之间有个协议吗?我答应带他入关避难,是有条件的,那条件就是,他入关之后,必须亲口向我皇兄提出退掉我和他的这门亲事。”
石敢当全身一震,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说,你要跟他退婚?”
公主点点头道:“是的。不知你想过没有,假若他真的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他弟弟耶律重元杀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宋公主已到辽国和亲,都知道我已经是他的妻子,即便他已经死了,我亦是他们耶律家族的人了,绝无再嫁他人之理。只有他亲自来到大宋面见皇兄,亲口向皇兄提出,由于他自己的原因,不得不退掉这门亲事,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
石敢当心中一动,道:“原来、原来你要救他,全是为了我们俩个能在一起!”
公主道:“那倒也不全是出自我一片私心。耶律重元凶残暴戾,他若做了辽国皇帝,必会于我大宋不利,相比之下,耶律宗真却要宽厚仁义得多,倘若咱们救他一命,帮他夺回皇位,他感恩投报做个好皇帝,对咱们大宋百姓亦有好处。只是那耶律宗真对我用情已深,虽已亲口答应退婚,但一路上看见我俩神态亲昵,心中难免有些难过,所以总在身后偷偷关注着咱们……”
石敢当听到此处,方才明白公主的一片苦心,心潮起伏,便想立即转过身去将她拥入怀中。可此时此境,他身负重伤大敌当前,稍一不慎,非但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只怕连公主也无幸免。无奈之下,只得强行按捺心中激动之情,暗自盘算眼下局面该如何应付。倘若和公主一同骑马奔向关内,那白马负了两个人,体力不支,难免会被辽人快马追上。到那时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又怎能护得公主周全?眼下之际,只有自己守住隘口,阻住辽人,让公主先行入关,然后自己再设法脱身,入关去和公主相会。主意一定,心下稍安。
公主站在他身后,见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不肯转过身来,心中忽地起疑,颤声道:“石大哥,你转过身来让我瞧瞧,你、你受伤了么?”
石敢当暗叫不妙,如若转身,公主瞧见他身上的伤势,决计不会舍下他自己先走。当下只得强提一口气,挺起胸膛朗声道:“公主放心,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辽狗想要伤我却也没这么容易。只是这些辽狗围在这里有些讨厌,我若转身,只怕会中了他们暗算。你快些回关内去,待我将这些辽狗一个一个杀尽之后,再去找你。”
公主听他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似受伤的模样,这才放心,道:“石大哥,我留下来帮你。”
石敢当苦笑一声道:“公主好意末将心领了,公主冒险留下来只怕也帮不上末将什么忙。”
公主脸上一红,心知自己一个弱质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留下来非但帮不了他,反而还会要他分心照顾,成为他的累赘。当下只得低头叹了口气,红着眼圈道:“石大哥,你没受伤,那我便放心了。我听你的话,这就回雁门关等你。你、你可不要骗我,一定要回来找我,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
石敢当点头道:“公主放心,我料理了这群辽狗,马上就回关内找你。”
公主翻身上马,恋恋不舍地瞧着他,见他始终不肯回头看自己一眼,明知他有难处,却也忍不住心头委屈,眼泪悄悄流了下来。她拭拭眼睛,银牙一咬,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十二名辽人骑卫一见公主又要返回关内,一齐发喊,立时便要追赶上去。石敢当长剑虚劈,蓦地喝道:“谁敢上前一步,石某立即取他狗命!”众辽人面面相觑,慑于他的威势,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只得眼巴巴望着公主再一次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去。
不消片刻,公主便到了雁门关北门外。守将祝怀义见左右并无辽军跟来,急令开门,迎接公主入城。
石敢当回身瞧见公主已安然入关,心中巨石落地,全身气泄,身子一软,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好容易手扶石壁站稳身形,只觉喉咙微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胸前创口受到牵扯,那血更是箭一般蹿了出来。他“啊”的一声,急忙用手去捂,却哪里还捂得住。
辽人骑卫开始还以为他是故意示弱引他们出手,此时见他大势已去已是强弩之末,心中大喜,怪叫一声,一齐挥动兵刃,向他扑来。
石敢当双目暴瞪,威若天神,大喝道:“想杀我石敢当,却还没那么容易。”长剑一挥,杀入辽人阵中……
尾 声
公主第二次驰马进入雁门关,已是当日午牌时分。正自为石敢当担心,忽然探马来报:皇上亲率十万先锋营骑兵已自东门入关,正在瓮城驻扎。公主大喜,立即带着辽太子耶律宗真随祝怀义一起前去接驾。
皇上见到公主,甚感惊喜,拉着她的手,问起被救经过。公主简要说了,当皇上听到太师庞坚心怀不轨,竟派其子庞通阻杀公主挑起宋辽大战蓄意谋反之时,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道:“幸好朕尚未向辽开战,否则这老贼在背后捅朕一刀,那可不妙。等朕回京,定要彻查此事。”
公主趁机请皇上罢兵,皇上一来担心后院起火,二来见公主安然回来,已无征辽借口,师出无名,乃是兵家大忌,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点头答应,当即传旨,剩下数十万尚未进城的大军后队变作前队,立时回撤,不得有误。
当最后皇上得知右卫大将军石敢当尚未入关,极是担忧,急令祝怀义点齐三千骑兵,出城救应。公主大喜,要求一同前往。皇上应允,吩咐祝怀义再多提一千人马保护公主。
一行人出城十里,来到隘口,除了地上躺着的十余具尸体外,并不见一个活人。公主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具一具尸体查看过去,包括萧达尔在内,一共一十二具尸体,全是辽人,并不见石敢当在内。
公主这才稍稍放心,命人四下寻找,遍寻周遭数里,非但不见石敢当,更连一名辽人骑卫也不见。公主不知石敢当是生是死,心中大急,竟当众啜泣起来。
祝怀义担心中了辽人伏击,不敢在城外久留,只得催促公主入城。
翌日一早,皇上班师回京。公主却执意要留在雁门关等候石敢当的消息。她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找她,一定会的。
这一等,便是一个年头,半点关于石敢当的音讯也没有。
当第二年的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公主一个人回到汴京,心碎之下,在水云庵落发为尼,号清虚灵照大师。
再说辽太子耶律宗真,得大宋相助,借兵十万,北上临潢征讨逆贼耶律重元。登高一呼,天下勤王之师云集,加之又派人去长白山中取得祖宗留下的宝藏以资军饷,又有辽国传国玉玺在手号令天下,更是如虎添翼,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将耶律重元的数十万叛军直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终于翌年夺回皇位,登极称帝,改元重熙,是为辽兴宗。既得天下,乃杀其弟耶律重元,将耶律重元的生母、法天皇太后萧耨斤逐出皇宫,押送庆州看守圣宗墓。
据史载,辽兴宗耶律宗真为人宽和,为君亲善,除晚年迫不得已与西夏开战之外,在位二十余年,亦做了二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其人多才多艺,善绘画,喜音乐,与宋仁宗赵祯私交甚笃,曾亲绘鹅雁,馈赠宋帝,仁宗亦做飞白书以答,成为一时佳话。
自此始,宋辽两国和平共处,近百年而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