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跌进情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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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蛮荒河上的紫雾(4)

初只宝成,白冰就觉得这个来自乡下的青年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她每次看到宝成常常为学费发愁的忧郁眼神,她的心里不知怎地竟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当她有一回在城建工地上看到搬砖的宝成时,她流泪了。她决心帮助他。当他看到宝成收到汇款后那诧异而又喜悦的神情,身体就像丢掉一块包袱一样的轻松。少女特有的敏感告诉她,她喜欢上了这个自强自力坚忍不拔的有才华的青年。

“白冰,你……你……真好,”宝成突然身子在一根路灯下站定,脸涨得通红,他伸出双手蓦地攥住白冰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嗫嚅着,“冰儿,我们……相爱……好吗……”

白冰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望着宝成,目光里透出鼓励和激动,白玉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烫。宝成双臂稍一用力,白冰就觉得身子架了云般飘乎,幸福地将头倚在宝成的胸前。

正当宝成和白冰在经受爱情与死亡双重折磨的时伸候,有一个人面对的是比宝成更为痛苦的感情煎熬。这个人,就是白冰的妈妈,二十多年前在李家洼子插队的白小云。

如今的白小云,虽已人到中年,但事业如日中天。当年,她遁世般蛰居于省城,像春蚕一样用绸丝将自己紧紧缠住,理智使她力图忘却在李家洼子发生的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可这些令人心痛的往事却像影子一样始终在缠绕着她。她不时地从睡梦中惊醒,醒后枕下已是湿淋淋一片。在感情极度失落和痛苦中,她生下了白冰。襁褓里的女儿白皙可爱,小云又惊又喜,便将全部心思倾注在孩子身上,这使她那棵饱受折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武凤杰平反后,小云这才得以安置到城里的某机关工作。后来,在武凤杰的老战友省工业厅厅长林子洋的帮助下,“下海”经商办起了工贸公司,成了第一批停薪留职放弃“皇粮”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公司如今已发展成为拥有数百万元固定资产的集团股份公司。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不时地打听有关来自李家洼子的消息,想回去看看,听说根生现在已经成立了家庭,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时,她只好将这愿望深深埋藏于心间。她不想打扰根生和那个贤慧妻子平静的生活。她觉得对不起她的根生哥。在白冰出生半年后,在母亲的劝说下和一个也是白姓的中年干部结了婚,可是不到半年,丈夫竟在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中丧生。丈夫之死无疑又给了她以致命的一击。从此,尽管有许许多多男子向她表示过爱意,都被她婉然谢绝了。无巧不成书。有一次公司来了一位姓王推销当地土特产的农民企业家,闲谈之中听说是来自大凌河镇李家洼子的,小云就格外留心:“王经理,既然你是李家洼子的,我向你打听一个叫马根生的人,不知你认识不?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大队的民兵连长。”那个姓王的农民企业家听了一愣:“白董事长,您认识这个人?”小云淡淡一笑,怕他认出自己,忙扯了个谎子道:“这个人是我插队时认识的。那时,我在你们公社汤神庙大队。他常到我们那儿组织我们军训。”农民企家说:“白董事长,他是我一个哥儿们的叔伯大伯呢!人老实厚道,在村子里有口皆碑,不过,他现在已患了肝癌,听说一个星期前住进了省城的204医院。”农民企业家走后,小云心急如焚,拿了不少现金急急忙忙赶奔医院,医护人员告诉她那个来自大凌河的肝癌患者前天已经死了。小云一下子呆了,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她跄跄踉踉从三楼走到楼下,脑子里一片浑沌,险些跌倒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她伫立在细雨中望着天边的低云痴愣愣竟忘了时间的存在,任凭潸潸泪流。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当初的不辞而别实在是对不起他。她万也没想到她和他的一夜情缘后竟是永别!她一直抱着一种歉意和执着拒绝了许许多多热心肠的撮合成了一个不被人理解的怪女人,一个“工作狂”;然而,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她心中和凄苦呢!她只有通过劳累繁忙来冲淡她内心的忧伤。一年前女儿白冰领着宝成走进家门向她推荐的时候,她的那颗稍略平静的心又荡起了轩然大波。

小云早就听说过女儿有个要好的男朋友是经济系的高材生,就有爱材之意,准备聘任他为公司的一个经理。一天晚饭后,她对女儿说:“冰儿,我想将你的男朋友聘到公司任职,你意下如何?”白冰高兴得孩子似地搂着妈妈的脖子说:“明天是星期天,我将他请到咱们家吃饭好吗?”小云微笑着点了点头。第二天,小云就将宝成领到家里来了。宝成彬彬有礼,谈吐大方不俗,这个农村来的红高梁般质朴敦厚的青年人自然得到了和农村有着深厚情感的未来岳母的好感。谈话中得知宝成是大凌河镇李家洼子人,不由心动。李家洼子,那是她曾经洒过汗水为之颤悸的伤心地,那里曾播洒过她爱情的种子,流淌过她青春的血泪。望着对面的宝成,小云不由心乱如麻,刚刚平静的心湖里荡起了层层涟漪。她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李家洼子的日日夜夜。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心跳得异常厉害。“李家洼子”、“蛮荒河”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太敏感了。

小云稳慌乱的心绪,笑着说:“宝成,年轻时我到过你们那里。那儿的人淳朴得很呀!”

“您也到过我们那儿?”宝成问。

“到过,还认识了不少那儿的人。那儿确实是个好地方。”小云微笑着望着宝成,站起来踱到窗子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迷蒙的山色出神,过了好大一会,她转过身来轻轻地问:“认识马根生这个人吗?”

白冰插话说:“妈,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父亲去年春天已经去世了。就在咱204医院。”

宝成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的惊喜:“您认识我父亲?”

“那是个好人。年轻时打过交道。”小云淡然一笑,勉强坐到沙发上,极力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感。

命运啊,为什么竟有如此巧合的安排?为什么二十年后还要她经受双重感情咬噬的折磨?她深深地知道女儿对宝成很是倾心,可她又怎么向他们解释呢!她只觉头晕得天地都在旋转,额上沁出了冷汗。

宝成见状忙奔过去,将她搀扶住,急急问:“白姨,您怎么了?”

她怎么好跟眼前这个青年人解释呢?只得虚以委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心脏不好,这样的情况常有。过一会就好了。”

从没有一个时期,小云的心情像现在这样被困扰过。一年多来,她力图使女儿和宝成的恋情不成为可能。她把宝成安排在了距离省城数百里外一个县级市的分公司任经理,想把女儿送到日本留学,可女儿就是不去。虽远隔数百里,可俩人书信电话不断,感情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日臻成熟。小云心急如焚,咬咬牙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可女儿的突然病倒,又迫使她改变了初衷。她曾问过医生,查找过资料,她知道女儿的生还性是十分渺茫的。她只好将隐痛压抑在心里。她知道,女儿和宝成两个人的感情很纯很真,她又怎能忍心打碎了女儿的梦境呢!一年多来,她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岁。她只好时常背着女儿,一个人哭得泪流满面,呆坐到东方发白。

女儿的又一次休克使白小云再次感到了不安。医院的杨大夫告诉她,由于二尖瓣狭窄渐渐加厚,左心房压力越来越大,继续扩张肥厚,超过了代偿极限而使左心房功能衰竭,引起肺静脉和毛细血管压开交,肺毛细血管扩张、血浆和红细胞渗入肺泡腔,造成肺水肿;同时,由于二尖瓣膜闭锁不全的病变加重,收缩期左心房压力增高,也会引起肺出血和呼吸因难,肺动脉高压导致右心房功能不全;而左心房的颤动又引起极易促成的血栓和栓塞现象,随时可能失语、失明、偏瘫,甚至死亡!这些,她又怎能向女儿和宝成说呢?她只希望女儿的病能奇迹般出现转机。她的这颗饱含热血的心已被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她怎忍心看女儿和宝成那不堪回道,生离死别的一幕呢!女儿就是她的命她的一切呀!她现在希望宝成和冰儿一样,不要管前面是什么,只能顽强地不顾一切地向前闯,协助医生和死神争夺时间。

这是冬日的一个子夜,外面呼啸凛冽的北风刮得树干电线呜咆地响,米粒似的清雪漫天飞舞。病房内温暖怡人,冰儿安详地睡着,嘴角上挂着甜美的微笑,面颊上散布着红晕,正陶醉在美妙的梦境中呢!宝成揉了揉布满红丝的双眼,抬腕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子时。冰儿的病势使宝成和小云不得不轮流看护。半月来,宝成已是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刚才冰儿还握着他的手憧憬着未来,宝成心如刀绞,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他始终不敢相信这个花朵般鲜艳美丽,天真烂漫的姑娘会死去。他痴痴地望着心爱的姑娘,一直到她酣然入梦。这时,冰儿的妈妈推门走了进来替换他。他朝她点了点头,说明早再来就冒着风雪匆匆离去。没想到这竟是他和冰儿永久的别离。

凌晨二点,冰儿醒了。她作了一个美妙的梦。梦见她和宝成一起去了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俩人决定有那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正当她和宝成相依而坐欣赏这美丽的景色时,突然间云雾迷漫,宝成却不见了。她急得大哭起来,身子飘忽忽如坠谷底。她本能地伸出双手,大呼救命,又看见宝成在山那边朝她直笑。她一兴奋,醒了。睁开眼睛,妈妈坐在床前,正握着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她环顾了室内四周,就妈一个人,宝成不知什么进候走了。

“妈,宝成呢?”冰儿问。

小云心里一颤,忙笑着说:“他呀,刚走不大会儿。明天早上他就过来看你。这不,都凌晨二点了,天快亮了。”

冰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双忽闪的大眼望着妈妈:“妈,我刚才作了个梦,梦见我和宝成在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安了家。妈,您说梦里的事情会不会是真的呢!”

小云心一酸,勉强止住了眼泪,笑着对冰儿说:“宝成这孩子人地道实在,你们会过上比梦中还幸福的生活的。”

冰儿一听,双目似乎明亮了许多。突然,她蓦地觉得眼前一暗,忙攥住妈妈的手惊叫起来:“妈,停电了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

“冰儿,你说什么?你看不见了?”小云心猛地颤悸起来。

冰儿哭了,泪水夺眶而出:“妈妈,是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冰儿,我在你跟前儿呢!”小云惊恐地抓住女儿的手,“你看看我……”

“妈,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绝望的泪水从冰儿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这眼睛是怎么了?难道再也看不见妈妈了,再也看不见亲爱的宝成哥了吗?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心跳越来越慢,像一条丝线般的细流在沙漠里艰难流淌,马上就要干涸了!她再次努力抬起了睫毛,努力使眼睛睁得再大一点。她的嘴角地嚅动,声音低得简直难以分辩:“天……亮了吗……”

“快了,”小云指了指窗外说,“有点亮了。”

“可我……什么也……看不到!宝成……”

她呼唤他。但仅仅喊出了名字,声音就突然停住了。

“冰儿!冰儿!”小云觉得自己突然跌进了万丈深渊!冰儿没有等到她心爱的人,终于丢下一切,走了!对这个世界,她留恋也罢,憎恨也罢,永远地离开了。

天终于亮了。铅灰色的云团压得很低,狂风猛兽般怒吼,雪下得更大了。当风雪把宝成卷进医院的进候,冰儿身上盖着洁白的布单子,正从病房内被缓缓推出。当这一切映入宝成视野的时候,他一下子呆愣在那里了,忽觉裆下一热,才知尿撒在了裤裆内。他忽地风也似地卷到了尸车前,掀开了布单子,扑在冰儿身上大哭起来。在场之人无不泪落。

“孩子,别哭了。你知道吗?他是你的亲妹妹呀!”小云轻轻地扶起宝成,哭道。

宝成像一根木头一样呆立了老半天,突然像头狮子般吼叫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宝成,这是真的。这一年来,由于冰儿和病况,恐怕加重她的病情,我才末将事情说破,不知你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他和一个女知青深深地相爱着。那个女知青就是我呀!”小云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其实,她是你的亲妹妹呀!”

宝成只觉脑子“嗡”地一下,竟昏厥了过去。

一场大雪过后,天地间粉妆玉琢。李家洼子后坡根生的坟旁又多了一个新坟。一个中年女人伫立在坟边久久地燃烧着纸钱,一边拔着火焰,一边哽咽着说:“根生哥,我把女儿给你送回来做伴来了。”

这时,远远望去,刚刚有些融化的蛮荒河河面上,淡淡飘浮着一层紫雾,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