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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双兔傍地走

冰儿

木兰穿上警服的那天,刚好十八岁,多少有点替父从军的味道。她接替父亲的班,原则上是不行的,可是她父亲立了一个一等功,成了烈士,为了照顾烈士的遗孤,她就成了名正言顺的警察,也成了英雄的子女。

她穿上警服的那天哭了。她想去找那个女人,想让她看看,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去,她觉得是件挺无聊的事,现在自己算大人了,干嘛干那些无聊的事。她在下班后,给自己买了一个挺大的蛋糕,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蛋糕摆在桌子上,屋里冷冷清清的。她一个人抱膝坐在沙发上,看着蛋糕上的十八根蜡烛在燃烧。她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生她没有养她的女人。她恨这个叫蓝玲的女人。她想,她咋就那么眼皮子浅,不就十万块吗?干嘛就和青梅竹马的父亲离婚?她小的时候想不明白,可是现在她大了,还是想不明白。她想得头痛,便不再去想。她站起来,狠狠的把十八根蜡烛吹灭。

木兰是看着父亲的遗像许的愿。人都说很灵的,她想,蓝玲也没几天好日子了,如果许的愿能灵的话。想到这儿,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和不安。就是那女人死了,又能怎么样?她该给我的没给我,我也还是得不到。她多少有些后悔,把这一年才有的一次美好给了蓝玲。

木兰站在队伍里,听着教官训话。

“你们当中的有些人,是门子,是子弟,不过,到这里来,你们就是人民警察,要流血,牺牲。我不管你们是市长还是书记,抑或英雄的孩子,我都一视同仁。”

木兰听到这儿,小声说了句:“装疯。”她已经明显的感到这个教官跟父亲肯定有过结。这三十号人,除了她,就再也没有一个能叫英雄子弟的了。她感到这半年的训练要难过。木兰便流下了眼泪。

直到一天训练下来,她才知道,三十名队员竟然只有她一个女的。她想,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她去找教官。

教官问:“什么事?”

木兰说:“我想调队。”

教官看了她一眼,问:“叫什么名?”

木兰说:“我叫木兰。”

教官说:“你就叫木兰?一个大老爷们咋弄了个女人名?恶心。”

木兰没搭碴,重复说:“我想调队。”

教官说:“就这一个队,咋地?我还另给你开个队?”

木兰说:“不方便。”

教官说:“咋?你以为你是女人?”

木兰说:“是。”

教官才细看,愣了一下说:“先回去,我去和头说一声,看看咋办。”

木兰出来,走到门口时听教官说:“咋就长个老爷们样?肯定嫁不出去。”

木兰听了,本想回去和他理论一翻,可是忍住了。现在这个世上,她是孤家寡人,尽量少树敌。木兰忧郁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想得太多了。

木兰的事没批下来,说对付半年,就回单位了。教官一副得意和轻蔑的眼神。木兰想,有你好果子吃。

木兰极力把自己打扮成男人样。谁也没想到,除了教官没人知道她是女人。她觉得挺乐的。

木兰找报复教官的机会终于在最后的一次演习中找到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听说这种实弹演习从建队以来是第一次。听说是什么官员到这儿,提起的,专门为他搞的。

演习那天,教官有意难为木兰。

他说:“你是女的,我必须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木兰说:“你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教官说:“你牛气什么?也想当英雄?你爸不就是装疯装杆屁的吗?立了个一等功又能怎么样?”

木兰说:“你小心我在背后打你黑枪,让你也当英雄。”

教官浑身出了冷汗。半天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别少见多怪,我这也不是为了你好吗?这么管你,不是为了你以后少流血吗?”

木兰说:“少跟我玩轮子。”

教官就火了,说:“你不准参加演习。”

木兰说:“你没这个权利,小心我告你一状,女人都擅长,到时你的前途可不妙,听说你要进警督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教官就软了一下,说:“你别以为我好欺侮,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木兰笑眯眯的说:“谢谢教官。”

演习是在一块山体下进行的。几十间木房,杂乱的排列着。演习是工作中常见的抓逃犯,救人质。无非不同的是逃犯和人质从原来的木质靶子换成了真的,增强了对抗性,且都是实弹,父亲不就是一颗子弹钻进身体里,就倒下了吗?那一百多斤的份量转眼间就成了灰尘。尽管穿着防弹衣,尽管是一个壕里的战友,手下能留情,可是子弹没长眼睛,谁都有失手的时候。

教官更是紧张,生怕出现闪失,那他别说进督了,恐怕警察也别当了。他就骂那个官员。

演习开始,一切正常。逃犯手持五六全自动躲在木板房里,他手里有两名人质。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救出人质,就宣告成功。

当逃犯打出第一枪时,教官就趴到地上了,地上泛起了灰尘。木兰笑出了声。

木兰说:“教官,你也怕死呀!”

教官说:“你少废话,再罗嗦我先给你一枪。”

木兰说:“教官,可是你晚了一步。”教官抬起头,木兰的枪顶在他有脑门上。教官急了,说:“木兰,你不想干了?回去就开除你。”

木兰说:“少吓唬三岁孩子,教官,谁听说过死人能开口,好像这次给了两个死亡名额,我想,你先算一个吧!”

教官说:“木兰,我不是开玩笑吗!赶明个哥请你吃龙虾。”

木兰说:“这还差不多!”

教官和三十名队员一点点的向木房子靠拢。有人说:“开枪吧!”

教官说:“你混蛋,那里全是自己人。”

木兰说:“可是,他是逃犯。”

教官说:“事实上不是。”

木兰说:“理论上是。”

这时逃犯提出来要求。准备一辆车和二十万人民币。教官一时也傻了眼,他从没经过这事,是给?还是不给?他问:“木兰,你说,是给?还是不给?”

木兰说:“你是教官,你问谁呀!”

教官说:“我教的全是书本上那套,从没玩过真的,我怕死,我才二十九岁呀!”

木兰说:“我更怕,我才十八。”

教官说:“那咱就给吧!”

木兰说:“逃犯逃出那条白线就算咱们营救失败,你看到那白线了吗?只有几百米,别说用车,就是跑也不过分八的事。”

教官说:“不给,他杀了人质也算失败。”

正当教官犹豫不决时,逃犯一颗子弹掀掉了他的帽子。教官就骂:“兔崽子,都是自己人,你来真的,就是不念我们平时处的关系,也念我是你们的教官。”

木兰躲在掩体后面笑了。半天说:“教官,怪只怪你平时对我们太克刻了,这只是个小玩笑,小心后面,有你难堪的。”

木兰许的那个愿还真灵了。木兰就怪自己嘴太黑。蓝玲就在木兰许愿当天晚上,出了事。她的现任丈夫被杀了。而且是在同室时,她居然不知道,直到早晨才发现。

蓝玲被分局带走了。她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成了嫌疑人。

蓝玲坐在凳子上,头大了好几圈。她想,这也许就是轮回吧!该是时候了,她想,抛弃木兰时,那时她才三岁。木兰哭得背过气好几次,可是她理都没理就走了。她想,那时心咋就那么狠。

其实,这个男人对她并不好。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了这个男人的圈套,而且明知是圈套,她还是钻了进去。

她想,木兰肯定恨我。如果,这次没事,我回去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我。我的青春没了,也不知道木妥易能不能要我。她叹了口气,想,这全是自己找的,也该受点罪了。

离逃犯要求的时间还有二分钟。逃犯扬言,过时就杀人质。教官用拳直打自己的脑袋,木兰就有些不忍心。

“教官,我看你就派我去送钱和车,一准能放倒他。”

“不行,要是你再成了英雄,你家可能就是英雄世家了。”

木兰说:“教官,你说,你是不是和我爸有过结?”

教官想了一下说:“是。”

木兰说:“你是小人。”

教官说:“我也没怎么地你,刚开始是想着来了,可后来一想,人都走了,干嘛这样。”

木兰说:“谢谢你。”

木兰将全部武装卸下,一头飘逸的长发露出来,她转身从兜里掏出化妆品,描了几下。她转过身,说:“教官,答应他,他是我们的队员,绝对没想到是我,这半年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是女的。”

教官傻了眼,他没想到木兰居然这么漂亮。直到逃犯再次喊叫起来。

木兰说:“答应他。”

教官答应了他。木兰开着车过去了。逃犯接过装有二十万的箱子,说:“你退回去。”

木兰说:“你那两个人质是男的,挺危险的,你看我一个人换他们两个怎么样?”

逃犯想了一下说:“好,你过来。”

木兰被逃犯逼上车,木兰说:“大哥,你看别老用枪对着我,我害怕。”

逃犯犹豫了一下,把枪放下。就在他要启动车时,木兰一下就扭住了他的脖子,说:“动一下就要你命。”

逃犯立马叫了起来:“不行,演习前不是说没有女人吗?”

木兰说:“怪,只怪你小子太色了,早干嘛了,现在晚了,等着回去挨处分吧!”

谁也没想到,演习就这么轻松的结束了,统共没打上几枪。大多数人都感到有些丧气,尤其是躲在掩体参观的领导。

演习刚一结束,领导就冲到教官面前,训斥到:“你怎么搞的,擅自改变计划,谁让你让女的参加的?”

教官说:“她是我们的队员,老木的女儿木兰,我曾请示过,不让她参加训练,后来你说,英雄的女儿也不能特殊。”

领导没电了,“哼!”了一声走了。三十个队员一下把木兰围起来,叫着:“师妹,师妹。”

木兰因此也一下红火起来。有人就说,将门出虎子吗!可是事情并没随着心愿,木兰要求去特警队,可是没批准。领导说,保护和关心英雄的女儿是他们的职责。木兰不得不回到分局。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案子就让她感到扎手。

蓝玲被提审。

“你怎么解释现场除了你和那个死去男人的印痕外,再也没有第三者的?”

蓝玲抬头,惊呆了。眼前坐着的竟然是她的女儿木兰。木兰一时也不知所措。蓝玲禁不住叫了声:“女儿。”

木兰冷冷的说:“我不是你女儿,现在你和我是警察和嫌疑犯的关系,希望你能配合办案。”

蓝玲失望的垂下头。许久才说:“我真的不知道,睡前还好好的,醒来就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说完就捂着脸哭了。

木兰相信,蓝玲没骗她。她能感觉到。

“木兰,我看你还是把案子移交了吧!”科长说。

木兰说:“为什么?”

科长说:“回避原则。”

木兰说:“她已经不再是我妈。”

科长说:“即便不是,可你身体里还流着她的血液,难免有私人感情融进去,这样影响分析案情。”

木兰说:“不会的,我恨她,我要让她难堪。”

科长说:“木兰,这样更不好了,我们是人民警察,容不得带有半点个人感情,我们要公正,公开……。”

木兰说:“那好吧!我希望是这样。”

木兰心乱极了,直到下班前也没静下心来。下班了,她没有回家,回那个冰冷的家。自从木妥易死了后,家里就有一股子阴森之气,木兰就不愿意回去。

她坐在一家咖啡店,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徒自生出一股悲凉。现在是自己孤零零的走在路上,就像秋天落满树叶的小路,满是凄凉,泪水流了下来。

尽管木兰恨蓝玲,可是心里却扯出一丝挂念。她想,毕竟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为这种心灵的感应感到可耻。

她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她刚到家门口,一个人影站起来,吓了她一跳。

木兰问:“谁?”

“是我,你妈。”

木兰说:“你别你妈你妈的,你是谁妈呀?躲开,我开门。”

木兰打开门后,蓝玲要进去,木兰说:“你没权利。”

蓝玲说:“是妈错了还不成。”

木兰说:“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

蓝玲就哭了,说:“老天已经惩罚我了,你还不能原谅吗?”

木兰说:“十五年了,你给过我什么?母爱?照顾?什么都没有,你还自称是我妈,你有脸吗?”

木兰说完要关门,蓝玲扯住门挤了进去。蓝玲第一眼就是看到了木妥易的遗像。她傻了,呆了,许久才问:“木兰,你爸……。”

木兰在蓝玲后面推了一把,蓝玲摔倒了,头碰在桌角上,流出了血。木兰说:“你给我爸忏悔吧!”

蓝玲呆呆的看着木妥易的遗像,血流了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世界变成了红色。她没有眼泪。许久站起来问:“你爸是怎么死的?”

木兰说:“你先把自己身上的屎擦干净再说。”

蓝玲没有恼,说:“没事了,你刚走,他们就放了我,说凶手找到了。”

木兰说:“你还真挺有本事的。”

蓝玲说:“你相信我。”

木兰说:“你一走十五年,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蓝玲说:“我们以后会处好的。”

木兰说:“你是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蓝玲说:“是,因为我是你妈。”

木兰说:“你别做梦了,我不需要你,这十五年我和我爸都过来了,你现在想来享受?你也太不要脸了。”

蓝玲说:“你有完没完?”

木兰说:“没完,不但我和你没完,我爸也和你没完。”蓝玲伸手就抽了木兰一个耳光。木兰呆了一下,还了一耳光。蓝玲就恼了。两个女人撕扯起来。木兰在撕扯中想起了这十五年,父亲含辛如苦的样子,心就发狠。蓝玲倒在地时,感到一股血腥直冲脑门。她想,恐怕今天不该来,来了本来就没意思,自己到头来弄得像条失落的狗。

蓝玲想,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希求得到什么?还是要寻求原来的温暖和欢乐吗?她不太清楚,好象是为女儿而来,可是来了怎么又撕打起来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暴燥起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十一

木兰意识呆滞了。那个原来叫妈的女人就倒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了,很安静。

木兰想起什么时,大概已经过了二个小时。她想,要不要为这个女人付出什么?她想,完全没必要,这是她要偿还我和父亲的。于是,木兰很小心的为蓝玲做了修复性的美容。也就像在安静中死去的。

法医来时,教官也跟着来了。看到这一切,和法医耳语了两句。法医检验完事,说:“心脏病,受到刺激死亡。”然后狠狠的看了木兰一眼。

十二

木兰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给这个女人送葬。

灵车穿过市区,木兰哭了。也许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母情泛起。她觉得,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这样,何苦这样争来争去的。她这样想的时候,眼泪止住了。也许,连哭也没必要,人,生就是为了死做准备。忙碌一生就是为了这么一天。木兰笑了,她感谢这个女人在最后还给了自己这么珍贵的东西。

木兰没有把蓝玲的骨灰和父亲合葬。她把它撒到了那条河里。至于是让她飘流,偿还生前的债也好,还是让她喂鱼也好,反正她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的一切。

草已经泛黄了,木兰望着天空,天蓝蓝的,她那儿时望云的乐趣早已经没了,她只感到很茫然,至于哪块云像父亲,哪块云像母亲,她说不清,她感到他们是在往一起飘,飘得很轻,很轻……

十三

木兰在失去蓝玲的一个月后,才知道,原来给蓝玲的也是一份不轻的牵挂,此刻她不再感到羞耻。她想,如果一个人在世时,不管你多么恨她,不管她离你多远,心中深处总是在保留着一块地方在牵挂着,也许不触及时,你永远不会发觉,他不仅仅是你的牵挂,也是你精神的依托,直到有一天,你失去时,才发现,他是多么的重要。木兰想到这儿时,深深的感到一种孤单,从没有的孤单。

当她从深秋的树上,摘下几片发黄的,颤抖的叶子时,充满了悲凉,她知道,今后的路全靠自己去走,也有许多茫然。就像站在十字路口,车来车往的都有目的地,而她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的,究竟要走哪一条路,始终决定不下来。

十四

木兰上班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因为她病了,病了许多天。

她在局里已经失去了锐气,工作就是一些抄抄写写的文职工作。她不再希求什么荣誉和名利,她只需要平静和平安。可是,当教官走近她时,她失去了那份很要求很低、很少的东西。

十五

教官是在和木兰接触到二十天时,她才知道,他叫何志强,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公子。没想到,他紧追木兰不放。木兰说:“何教官,我挺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

何志强说:“爱情需要这框框吗?”

木兰说:“这是不可能的,你比我大十岁咱且不说,你不适合我,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首要前提是我没看上你,就是不喜欢,尽管你长得很漂亮,也有势。”

何志强说:“我不是那种花花公子。”

木兰说:“我也没说。”

何志强说:“那是为什么?”

木兰说:“你知道什么叫‘ID’吗?你知道‘DD’是什么意思吗?”

何志强很茫然,说:“这不是根本问题。”

木兰说:“这就是根本问题,这最最简单的问题,最最简单的常识,它就像生活中的材、米、油、盐一样,这你都不懂,你也只能算是一个老人了,难道我能去爱一个老人吗?”

何志强说:“我可以学。”

木兰说:“是的,你可以学会,可是你不能永远走到这一族来,你适合更高深的学问,也许不用学就会。”

何志强说:“你是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木兰说:“对。”

何志强恶心的耸了一下肩,走了。

十六

木兰轻松了许多,摆脱这么一位公子实在让人高兴。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种人是得不到就毁灭。木兰怎么也没想到,母亲在死后的半年后,又会从新立案侦查。她一下明白是何志强,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干的。她找到何志强问:“你挺能耐呀!”

何志强说:“这不关我的事。”

木兰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就是想毁掉我吗?不过,你也别太高兴了,当初的案情有你在场,好象你也签了字吧?我有问题,我就咬住你,小心你别换个包庇罪。”

何志强也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吓唬一下木兰,让她屈服就行了。可是,换来的反而是反击,这一下弄得何志强骑虎难下。像这种事,老父亲是断不能出面的,说不定一推六二五。照他父亲的话说,他浑身都是病了,别就因为个小病把别的病勾搭犯了,来个并发症,那时就无药可救了。何志强自然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知道,他父亲屁股不干净。

何志强坐在办公室,抽着烟,他有些难受,现在弄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看着怒放的菊花,白得没道理。

十七

木兰回到家就哭了一场。今天虽然挺硬气,可心里虚得没法,她想,自己就像一片在溪水中飘流的叶子,随时会被一只手捞起,抛到别的地方,也可能被撕碎,也可能被夹到书里,也可能……她感到一种无助。可是她的幸福又不能就这样断送了。她不但要掌握好自己,还要掌握好生活,好象太难了。

十八

木兰大得有些发蓝的眼睛总是释放出一种空洞,空洞中有丝丝缕缕的畏惧藏在眼底,流来流去。她总是游移不定的看人,尤其男人,她不敢停留一秒钟。

木兰的直感就是她能从一个男人的眼睛读出内容,奸诈,淫邪,渴望,美丽……可是她从没发现属于那种有泉及水清如许的,她总是在寻找关于她后半生的眼神,也许,一旦碰到,她可能不顾一切的投入,不管失去什么?当然,这只是想法,如果有一个亲人在世,或许她能,那样她受伤的时候就可以躲在那里治伤,可现在却不同了,她不能受伤,她还要走更远的路,没人搀扶的路。

十九

单位微妙的人际关系,使木兰不适应。所有的人都不愿得罪有权有势的何志强,又都不愿得罪美丽的木兰。也许美丽的女人最终都能走到辉煌的一步,不管是出卖肉体还是思想,这些世故的人们啊!为什么你们连一个弱女人都不放过?

二十

木兰感到何志强放弃了母亲案子的再复查。她松了口气,她知道平静的背后是更大的暴风雨,她要在暴风雨来临前躲一躲,她怕折断了这幼嫩的翅膀。

二十一

老林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走。她在走廊里,左右看看没人,走到木兰身边,头也不转,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木兰,我看何志强是不会罢休的,我看你趁早想办法,听说你爸生前的老战友郑言在友爱派出所,你去找他,何副局长以前受过他的恩,特听他的,何志强也挺怕他的,有这把保护伞,保你以后没事,。”老林走了,木兰感激的看着老林的背影,她想,这么一个好老头,再过几个月就退了,还趟这浑水,不禁使木兰想起起父亲。她走在街上,看到一家打刚开业的专卖店,正打折,就进去了,她想,该添衣服了。她选了一件素色衣衫,她想,她还没到对镜贴花黄的时候。

二十二

木兰坐在电视前,想那天晚上和蓝玲这个女人的事。她相信母亲的死是有她不可推卸的责任,可直接原因好象不在她。母亲倒下时,她并没有出力过猛,她还是知道分寸的,可她不知道,蓝玲到底什么时候有的心脏病,到底有多重。她想,虽然自己成了间接的杀手,可并不是她的本意。想到这儿,她站起来,她要找到蓝玲那段时间的朋友,最少掌握些有利自己的证据。

木兰站在一个娇艳女人的面前,说:“我是蓝玲的女儿,我想知道关于她生前的身体状况。”

妖艳女人惊呆了,片刻就咋咋忽忽起来:“妈呀!她怎么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能,是不是心脏病犯了?”

木兰没回答她,说:“谢谢,够了。”

直到木兰走出很远,娇艳女人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木兰想,自己去了解一个自己恨的女人的生前情况,大概不是出于一种伤痛,是去抓住关于自己命运的线,她觉得自己一夜间怎么就变得世故了?

二十三

木兰坐在郑所长的面前,他没有抬头问:“什么事?”

木兰没知声,直到郑言抬起头看她,她才说:“是郑言吗?”

郑言有些心中不快,一个小丫头竟敢提名道姓的,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面带笑容的问:“什么事?我是郑言,人都叫我黑老郑。”

木兰说:“我是木妥易的女儿,木兰。”

郑言就站了起来,连忙倒水,眼角有些湿润。他把水小心的递到木兰手里,说:“我去找过你几回,没有人,我寻思你搬家了,这段又忙着严打,贼忙,你不怪叔叔吧?”

木兰说:“实话不瞒你说,我还真不知道我爸有你这么个朋友,我爸那人你也知道,他从不和我说起他的朋友和单位的事。”

郑言问:“那你是……”

木兰说:“是林叔让我来的。”

郑言问:“林世松?”

木兰点点头,郑言站起来,在办公室踱来踱去。过了好久才问:“什么事?”

木兰说:“我就想到你手下当个片警。”

郑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从分局下来,那不是从天堂到人间了吗?怕事情不那么简单吧?”

木兰沉思了半天说:“郑叔,也不瞒你,何副局长的公子缠着我不放。”

郑言想了半天说:“这么办吧!你认我当个干爹,也好说话,那些人可不好惹。”

木兰说:“郑叔,我不想牵连你。再说,我这人命不好,像扫把星一样,浑身都是霉气,别让您也染上。”

郑言自然明白木兰的意思,说:“行,没问题,你的事好办,你听信,也就十天半拉月的事。”

二十四

木兰从派出所出来,她想,自己干嘛不就认了这个干爹呢?多少将来有个依靠。可是,她不愿意再搅到那纷杂的人事关系里。人说,树大根多,郑言也少不了枝枝曼曼的,将来郑言倒霉时,势必有许许多多恩怨要找到头上,自己也成了被打击的一派。她希望今后的日子平静。郑言断也不会想到,木兰一个小小的女孩会想到这些。

二十五

何志强投鼠忌器,恨得没法,他想,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整不了你,迟早有她好看。当然,这种事不敢和他父亲说,也不好轻易利用手中的权力。他想,一点点,慢慢的,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就顺从他。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半个月后,木兰竟然到郑黑子手下去了。他知道,他父亲和郑黑子的关系,照他父亲的话说,他的关系不容他来半点的破坏。那天,他父亲知道这事,还骂他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竟然吃到窝里来了,你小子以后小心点,到时候逼急了,别父不父子不子的。”

何志强口里唯唯喏喏的说:“是,是。”可心里却不服,心想,你好?你不吃窝边草?把秘书肚子搞大了。可他不敢说,他还要依靠这棵大树乘凉。

二十六

木兰暂时得到了安静。可是,生活也许要是折磨一个人,它就是没完没了的,直到你精疲力尽,不再折腾了,它才放过你,不说,从古到今,多少人感叹,老天呀!你怎么这么不公?

木兰在郑言手下干了四个月,他就倒下了,中风,走路直晃,说话不清。木兰见了,就流泪说:“郑叔,都怪我霉气太重,害得您这样。”

郑言含糊不清的说:“孩子,不怪你,迟早的事,还多亏没认你当干女儿,要是当了老命就没了。”

木兰听出这个含糊不清的玩笑,她乐了。郑言也乐了。郑言还要说什么?但,木兰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份担心和忧伤。

二十七

何副局长礼节性的看了郑言一回后,就再也没来,郑言从何副局长的眼睛里已经看出,树倒人情散的人情世故。他晒笑了一下,说:“这他妈的就是官场。”

二十八

何志强的车停在友爱派出所的门前时,木兰看到了,这是分局局长的车。他从来都有恃无恐的开来开去,比分局长还牛。

木兰想躲开,可是何志强已经进来了。代理所长是个三十多岁的转业兵,像三孙子似的接出来。几句话过后,就找木兰。木兰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走到何志强面前,说:“何教官,什么事?”

何志强笑着说:“日子过得不错吧?这郑黑子也太没挺劲了,就这么去蛋了,你还是趁早再找棵大树,你看我这棵还行吗?”

木兰说:“何教官,你放过我行吗?”

何志强说:“哎!这话可别这么说,好象我怎么着你了,外人听了岂不是我一个大男人欺侮你了。”

木兰说:“不是那意思,就算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何志强说:“什么叫算错了?再说,你也没错。再则说,爱情不是犯罪吧?我追你也不是犯罪吧?我可不像有些人……”

木兰说:“你别说了,爱情有这样的吗?爱一个人就该让她幸福,她不爱你,你就放弃,给她幸福,这才叫爱。”

何志强说:“我可没那么大的胸襟。”

木兰说:“你下流,卑鄙,无耻。”她说完转身走了。

何志强站起来时对代理所长说:“追女孩子不犯法吧?”

代理所长陪着笑脸说:“那哪能犯法,一会儿我去做做工作,女孩子就是这样,清高,如果你要追到手了,她就没架子了。”

何志强拍拍他的肩说:“那就麻烦兄弟了。”他出了派出所。

二十九

直到下班前,代理所长一个劲的缠着木兰。木兰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她想,恐怕今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就是何志强跟你玩起软刀子,也够折腾一气子的了。木兰想到这儿,不禁浑身颤抖。

三十

当木兰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时,天已经亮了。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从容的出了门。她留恋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她想,要再见到这些说不定是什么时候。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三十一

她想,为了摆脱他,这么做值得吗?可是,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她不想再和他干旋,如果这样下去,吃亏的迟早是她。她想,也许那里边比外面要安全得多。她不禁感到生活太滑稽了。

三十二

木兰在公安局的预审室里。

木兰说:“我的确是失手把我妈推倒,致使她心脏病发作。”

问:“有证人吗?”

木兰说:“当时案发时,公安局去人做了尸检,并做了记录,它应该还保存着。”

问:“怎么才来自首?”

木兰说:“我怕进监狱。”

问:“那么这回怎么来了?”

木兰说:“良心发现,母亲的死有我推卸不了的责任,我不堪重负这要样的重量,所以来了。”

三十三

木兰的案子,简单明了。当判决书送到木兰手里时,她没有上诉,她笑了。她想,这下可好了,他来这儿纠缠也没多大意思,他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三十四

何志强多少有些意外,他怕木兰把他供出来。然而没有,就是查出问题,在没有木兰的证词下,多说是个工作失误,再说,谁愿意和他副局长的公子过不去?他从心里挺感激木兰的。他想,自己虽然是副局长的公子,可是不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他想,该收手处就收手,及早缩身。

三十五

木兰靠在监狱宿舍的床边,阳光从处面射进来,温暖,平和。她从没感到过这么平静和安全。她想,原来监狱也不是一个什么坏地方。

当早操号响起,狱友一片忙乱,木兰也忙乎起来,看起来和正常生活没什么区别。

三十六

操场上,木兰那弱小的身体在有节奏的运动着,充满朝气,充满自信,充满……

此时的阳光已是遍布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