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这叫什么事哟!”贾母坐在自己屋里,捶胸顿足,老眼已流出泪水。
“老祖宗……”凤姐用帕拭泪,说的一半的话被卡在了喉管里。
没想到元春嫁了个皇上竟然是假的,这个还不足为惧,老南安王一死,刘丞相一死,现在天下尽掌握在皇上的手里,那件陈年旧事没想到被一个古墓的开启揭发出来,祖辈留下来的了,却硬生生地牵连到现世,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大事,看来皇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事咬住自己元儿与假帝一事大做文章,对贾家不善。
“去找玉儿!”王夫人在一边红了的眼圈越拭越肿,忍了这么久的一句话,终于开口说出。
“什么用?”贾母泪流连连,痛心不已,“我对不起敏敏,我们贾家对不起林家,对不起黛玉。如今这么说还有什么用?”
一时说得知情的王夫人和方才知情的凤姐也是徒然垂泪不止。
“如今皇帝老子把我们贾府封查在内,又把我们软禁在此,怕早晚要对我们下狠手。老祖宗,我们也得多少有个打算。”王熙凤素来逞强,这个独木已成舟的关头还死鸭子嘴硬。
“凤丫头、迎春丫头、惜春丫头,鸳鸯、平儿、金钏儿,你们各自都出去吧,我和老太太有些私下的话要谈。”王夫人垂了垂头,掏出帕子在嘴上捂了捂,吩咐道。
“太太……”王熙凤正欲说话,贾母摆了摆手,又道:“他大太太也出去吧!”
邢夫人一并屋内其他人都只得出了门。
“老太太……”王夫人掩面欲说又止。
“唉,造孽呀造孽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落得这个结局,我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可只要活着一口气依旧为这个家着想一刻。”贾母叹一声,又落下泪来。
王夫人过去赶紧搀扶了,亦只有落泪。
“如今皇上将大老爷、老爷几个都革职查办,明里说为着元春和假皇上的事,就不知皇上到底是有意无意要抖出祖辈们的陈芝麻烂谷子之罪过来,都推到我们贾家头上。”王夫人擦干泪,说道。
“别的不管事,都动不了我贾府的根基,怕就怕这一样。”贾母长长吁了口气。
“老太太可有何打算?”王夫人去扶了贾母,收住泪水,究竟皇上的心思还未明了,那些事情抖出来,皇上也不会无所顾忌,这一点明事人都了解,毕竟,皇上就是不顾不要这个贾家了,这皇家的颜面是要顾的。王夫人对贾府免灾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这俗话说得好,官官相护。如今我们贾家的事未成定局,虽不比先前,在官道上还是有些声望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个有权柄能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来为我们进良言,说些好听的。”贾母忽而睁大眼睛,有些灰白的眼孔深深。
“先前孙家孙绍祖有向我们迎春提过亲,他大哥本是答应了的,后来因老爷担心孙绍祖人品行事被老爷劝阻,这事就退回去了。孙家与我们家是世交之家,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又无妻室,如今孙绍祖担任京官兵部大员,举动行止在皇上心中都有分量,我们如今就以这门亲事为媒,这兵部也能为我们挺一挺腰杆。”王夫人弱声说道。
“也是这么回事。”贾母讪讪地说。
“只怕如今落难,我们求人,难有直爽。”
“怕什么,好歹只在权势和钱财,此番劫难过后,许他的好处自然不同一般,他也没得话说。”
“嗯,老太太说的倒正是!就是做妾也行得通。”
“惜春人还小,外人看我都没管事了,我却也家中之事处处想着,却也物色了人选,早晚是要过门的,如今不比往时,只好先一步送出去,给人家吃了定心丸,在各部各司内部做些行动行动,给皇上施压。”
“口说无凭,需立了字据契约过去,一应事成后报酬婚嫁,一件少不得。”
“亏了这两个丫头了!”
……
这一去一来,贾母王夫人件件挽救贾府倾颓狂澜的事情精打细算一处不落下。
贾母合着眼仿佛看到了贾家家奴主子捆绑被豪强买卖的地步,惨不忍睹。她作为贾家老祖宗,怎能眼睁睁看着贾家在自己的眼前倾颓。
“啊?!”突然门外撞响了一个东西,似有踉跄惊动之迹。
“谁?”门内一声大喝,严厉而刺骨。这一席话可是能给别人听取的!贾母王夫人自悔自己太大意了哦,只想着支开人不让多余人听取,连门口都不让丫头守着,却千防万防小贼难防!
王夫人赶紧拉门而出。
外面,却不见一个人,连只猫的身影都没给她看见。
贾母急急跟出来,道:“此后必为更加小心!此事不宜久拖,得马上派人去办!外人听见无凭无据煽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只怕内人听去……”
王夫人点了点头,便依照方才与贾母商定的计策退了下去。
“怎么可好?居然……居然老太太太太要把姑娘们做丫鬟般卖掉?!什么做妻?做妾?!姑娘怎么能跟丫头般卑贱?!”惊慌失措从精明人眼皮子地下跑出来的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还捂住胸口惊魂未定,姑娘怎么能当下人丫头哦?!
自己金尊玉贵伺候过来的姑娘如今要被卖掉了哦,贾家要亡了吗?贾家要亡了吗?快回去告诉姑娘哦!
这个本回来捎信宝玉探春消息不小心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的小丫头,正是探春的丫头待书!
探春掩护袭人、晴雯带宝玉出城的那天不期而遇地遇到强盗,并被那群强盗当作大户主的劫走,既是帮助了探春宝玉逃脱官兵的缉拿,同时又是将探春宝玉俘为羊入虎口,劫到了强盗的寨子。
待书匆匆一径从悦来客栈赶回山寨,凭借探春在寨子里的特殊身份来到关困探春的外表糟糕里边陈设辉煌的屋子里。
一进屋,探春即看出了待书脸上的惊慌。
“怎么了?悦来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探春忧心地问,见待书一脸震惊惶恐的样子,原本忧着的心不由更揪紧了一分。
“姑娘……姑娘……”待书吐字再三,依旧不知从何说起,要说贾家要卖掉探春她们那几个从小儿玩大的姊妹吗?她说不出口。
“什么事?到底什么事?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就不要再添烦赘!”探春有些愠怒地睁眼看着待书。如今自己被困在这山寨里,一步踏出这屋子不得,好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养大自己的家殆尽如斯,好好的一个家,不能说完就完了哦!
“姑娘,老太太和太太……老太太和太太要把姑娘们卖了哦!”
“什么?!”
等大的眼睛如桐子大小,卖了她们这些姊妹?
怎么回事?
探春让待书把待书在悦来听到的话经历的事一件件都说了……
心凉……后颈椎从来没有过如此凉透如洗!
家里面的颓势,到底是怎样的境遇会让祖母太太拿她们这些姊妹来做交换的工具?
“二姑娘的姻缘契约,就要交给孙绍祖,四姑娘也要被定人。”待书含泪说着,双肩有些颤颤的微动。
“惜春妹妹,……”探春默然说了一声,“老太太和太太有提到我怎么办?我可如何?”
一语未了,只闻得屋外一声鸦叫的悲怆,愕然一声惊起。
“不好!快快去开门!”探春心底一惊,这声音可不正是宝玉的?
待书赶紧去打开门,只见宝玉眼神发痴,唇僵口呆,愣愣头头地就站在门口,也不应人,也不动作。
“散了!散了!都散了!……”宝玉只口中这几句,断断续续,忽闻忽隐。
“宝玉,你这是怎么了?”探春出去一把扶住,心中惊弦。
“散了!都散了!散了好!散了好啊!”宝玉却不听径自一门子心思往山寨外走,却没有人去拦,没有人计较他何去何从,何终何果。
“二爷,……”袭人声声哭中叫述,心中百般滋味儿齐聚心头。
宝玉却不听不应,自顾茫茫然而去。
“二爷,好歹回个话!”晴雯凝神看了宝玉自顾离去的背影,泪眼婆娑。
却宝玉定住,回头冷语道:“你们也,都各自散了吧!飞鸟各投林,多早晚,总有散的一天!”
袭人晴雯只顾哭要赶上来,要去留宝玉,宝玉却再不回头。
“留下!留下!压寨夫人!压寨夫人!”
只闻闹哄哄的山寨们声由弱变强,由小变大,声音一声声如波浪海啸般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