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如玫瑰次第开:索解传媒朝代中国文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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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爱如玫瑰(13)

露丝终于下决心搬回去与母亲同住,倾听她的心声,阅读她几年前写作的回忆录。因为她发现“她的生活危险重重,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同时她也觉得与亚特之间沟通出现了问题,“我觉得事情都得我一个人来背。”

她骗母亲说是有本书要请她画插画,母亲非常高兴,因为自己对女儿还有用。而女儿因此很愧疚,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一点真的请母亲画插画。这一次重新和母亲住在一起,露丝感觉很复杂,她既是母亲的女儿,又成了母亲的母亲,非常害怕母亲撒手离开。“她很想要拥抱妈妈,保护妈妈不受到任何伤害,可同时她又希望妈妈抱着她,向她保证说一切都好,她没有中风,也没有更糟的事情发生。妈妈历来如此,难缠,个性压抑,举止怪异。而妈妈就是用这种方式,一直爱着露丝。露丝知道,她能感受到,谁爱她也没有这么深,也许别人爱的方式比妈妈好,但没人爱她比妈妈深。”

第二部分以第一人称讲述茹灵来美国前的生活经历。故事发生在北京郊区一个叫仙心村的村庄里,近乎中国风情画式的展示,纯朴勤劳的乡村制墨生活,刘姓制墨世家的兴衰和宝姨即茹灵生母的惨烈遭遇。在阅读外婆宝姨的故事时,常让人感觉在观看一部退色的黑白电影,形象有些泛黄的人物和场景产生出一种奇特的魅力。宝姨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美丽、聪慧、坚强、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她出生于一个著名的接骨大夫世家,是父亲最钟爱的女儿,她就像田野里的风一样自由奔放,又像春天里的一朵野花一样灿烂,生命蓬勃。在那个女人要裹小脚的时代,她一双天足。婚姻不能自主的时代,她与前来就医的小伙子一见钟情,大胆相爱,并享受性爱,这在当初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幸的是,她遇见了张老板,那个近乎强盗一样的惟利是图者。求亲不成,他就野蛮地在宝姨成亲的途中实施了杀害与抢劫。一天之内,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和真挚相爱的丈夫。而未能拜堂成亲在中国民间伦理里就不算丈夫家的人。宝姨万念俱灰,选择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自杀:喝滚烫的墨汁。被救回性命,却从此失去美貌和嗓音。她为了腹中的婴儿活了下来。甘愿在高家做一个卑微的保姆,只要能让她和女儿在一起,她什么都不计较。作品再次展示出她性格中的坚韧之美。她的聪慧,她的勤奋,她的对苦难的忍受和她对女儿无怨无悔的博大的爱。女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珍贵的东西。女儿和她形影不离十几年却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她还在为争得名义上的妈妈、高灵妈妈的爱而偶尔心烦。

宝保姆,这是女儿对她的称呼。她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但是她却想出了许多办法让女儿听懂她的手势。女儿成为她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唯一通道,当女儿不愿意替她转达心声时,她就成为这个世界最孤独最无助的人。精心照顾她并教她读书识字。茹灵之所以有一手好书法就得自宝姨,她在美国几十年就靠这手书法谋生。

茹灵十二岁时张老板从宝姨那里抢去了一罐龙骨因是古北京人骨片而被卖了一个极好的价钱,因此成为对北京人发现有杰出贡献的人。出于孩子的无知和虚荣心她对张老板说出自己知道龙骨的秘密,张老板于是策划将她娶给自己的儿子以便获知这一秘密。为了阻止茹灵嫁进张家,宝姨苦口婆心规劝,但都无效,茹灵一心要离开这个家庭,不管用什么方式。为了阻止女儿嫁入张家,宝姨将家族故事写成文字交给茹灵,告诉茹灵家族的悲惨遭遇和自己就是她的生身母亲的事实,出于青春期女孩的固执,茹灵坚持不看这些文字并与母亲发生冲突时说出了一些极为残酷的伤害母亲心的话。当宝姨问:“难道你对我竟然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十四岁的茹灵答道:“哪怕张家人全都是杀人犯,是贼,就为了摆脱你,我也要嫁过去。”这句话使宝姨心灰意冷,直接促使了宝姨的再次自杀。她连夜写了一封信给张家,说如果茹灵嫁过去,她就化作厉鬼纠缠。然后用割墨刀割了脖子。这在旧中国是非常利害的诅咒。她同时给茹灵留下一封信说明自己就是她的生身母亲以及与张家的血海深仇。宝姨的死和她留下的文字唤醒了茹灵。宝姨死后,茹灵被送进一家美国人开办的育婴堂,她在那里成长恋爱结婚。不幸的是,中日战争爆发打碎了她的幸福,茹灵的丈夫被日本人杀害。茹灵和妹妹高灵被迫离开育婴堂,最后离开中国。

宝姨的行为激怒了刘家人,两个星期以后,刘家在京城的店铺遭遇火灾,被烧毁了一切财物,连带烧毁了隔壁的字画店和书店。全家人惊惶失措地准备逃亡。大家认为都是宝姨的鬼魂在作祟。他们把宝姨尸体扔下穷途末路并让捉鬼的道士把宝姨用过的梳子关进放醋的罐子里,以为就此关住了她的鬼魂。人生与命运的诡谲。张老板固然是一个大坏蛋,惟利是图,无恶不作。但是其他人攀附富贵,主动与这个恶棍结交也是悲剧的来源之一。

宝姨的一生极其惨烈,如同她的名字鎏星一样,流星划过夜空,却耀亮了茹灵的情感和心智。茹灵是在母亲去世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在这之前她还是一个离开了宝姨连头都不会梳,澡都不会洗的傻女孩。在这之后她看到了人生真相。

母亲茹灵的故事可以看做一个坚强勇敢的中国斯佳丽的人生奋斗过程,她出生在旧中国一个大家族里,却是母亲宝姨未婚先孕的孩子。作为一个身份不明的私孩子,受尽冷眼。她因此十分渴望得到尊重,当看见张家人的求亲使家里人都很尊敬她时,她天真地以为那是自己的出头之日。为了保住这种尊重故而导致生母自杀。但是在那个家里,在她痛失生母的日子里,只有高灵带给她一些安慰,那一个大家族对她不予理睬。连续遭遇倒霉事的缘由都算在宝姨身上,认为是这个冤死的女鬼作祟为免厉鬼在找上门来,茹灵被送进育婴堂。而茹灵在那所美国修女主持的孤儿院里感受到新的思想和新的生活方式,她因从小跟着宝姨学习认字书法得以在那里当上一名老师。她照顾那些因各种原因成为孤儿的孩子,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学会帮助别人。在那里她辛苦工作,过着清贫却健康的生活,淡化了痛苦,得到友情和人生第一次甜美的爱情。她的丈夫地质学家潘开京用科学的方法为她排解痛苦解释毒咒:“世上没有什么毒咒,那些都是迷信,迷信就是没事瞎担惊受怕。唯一的毒咒来自无法释怀的担忧。”

而为了重建在京的店铺,刘家跟张家借高利贷,结果家里的生意大多落入张家手里,从此沦为张家的奴隶,并把高灵嫁到张家。张福男是个大烟鬼兼无赖,整天琢磨着弄钱抽鸦片并常殴打高灵。高灵过得非常不幸福。中日战争爆发后,高灵从张家逃到了育婴堂。开京却被日本人杀害。美国修女格鲁托芙小姐被日本人抓进了集中营,孤儿院也危在旦夕。茹灵和老师们要把育婴堂里的孩子们撤到北京城里,每个老师负责带几个孩子离开。茹灵主动要求最后一个离开,因为她想多陪陪丈夫的坟墓。此时她的勇敢、坚强和聪慧都表现出来了,虽然她也很害怕,但她想出的办法很巧妙,她把米汤涂在自己皮肤上,弄乱头发使自己看上去苍老,又在暖壶里放上掺了鸡血的米汤,在见到日本军士时就含上一口再咳出来,制造肺结核病人的假象,与几个孩子安全转移到北京。

格鲁托芙小姐从集中营回来后身体极为虚弱,需要到美国去医治,她答应带一个人去美国。在决定谁去美国时,茹灵主动把机会让给妹妹高灵,而自己在香港非人的环境里呆了足足两年等待高灵将她办出国。她做过帮佣、保姆,住过最低劣的旅馆,而她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最后她不得不出卖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那片龟甲,终于达到美国:“这块没有鬼魂也没有毒咒的大陆。”姐妹俩在美国嫁给兄弟俩,但是不幸的是露丝的生父在她两岁时遇车祸死亡。茹灵含辛茹苦将露丝养大。

这样的女性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部史诗,抗日战争,封建旧中国,龟甲,甲骨文一样漫长的人类文明史,中医,代表旧命运的小脚、鸦片、妾、奴役、买符求卦,等等都成为这一个光彩夺目的人物形象的背景,复杂丰富,糜烂而又绚丽,有极其深厚的文化积淀,也滋生着重重污垢。茹灵从这个背景里跳脱出来,赤手空拳在美国打拼出一片天空,为自己为女儿争的了一份舒适安稳的生活,不是可歌可泣吗?

但是,作为一个从旧背景挣脱出来的新人,这“新“是浸染了浓重的“旧”的底色的,曾有的文化传统在她身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痕,所以当两任丈夫都是非正常死亡,使得茹灵想起了宝姨所说的关于家族毒咒的话,便认为自己受到毒咒,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对母亲不孝导致的报应。她也疑心从猴嘴洞里取出的龙骨上附着有古人的诅咒。这些负面情绪加上愧疚、伤心,压在心头使她实际上患上了抑郁症。

茹灵一生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中间她有再婚的机会,但为了女儿她都放弃了。等女儿长大结婚后,她就只得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与自己日渐衰老的记忆,衰老的身体作斗争。妄图从往昔记忆中找回往日的自己,把它们记载并流传下来。但她写作的回忆录被不懂中文的女儿一搁置就是五六年之久。女儿坚持不肯学习中文。而学习中文含义的复杂性也让她不胜其烦,比如说到“秘密”,母亲会说秘密带着毒咒会伤人,可能会害你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这些烙印着母亲伤痛记忆的语言在女儿露丝听来如同天书,露丝无法理解一个简单的词语所蕴涵的这么多的内容。而且她认为这些内容显然陈腐落后,更是不愿意学习。所以成年以后,母亲交给她的回忆录,露丝只能吃力地读懂一句话。

第三部分又回到露丝的视角,在得知了母亲的秘密和伤痛记忆之后,她对母亲有了全新的认知,对母女关系有了全新的理解。“感觉就像我找到了一个神奇的线团,可以把破被子重新缝起来。真是悲喜交集啊。”多少年来,与母亲的争执,甚至对母亲的怨恨都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爱。她开始反思自己犯下的种种错误,挖掘自己性格中的问题。也因此审视了与母亲、男友的关系。在深层沟通之后都有了全新的开始。露丝决定放下为人捉刀代笔的工作,开始为自己,为母亲,为外婆创作,讲述几代女人的故事。

在中秋节聚会上,露丝邀请了亲朋好友,“所有那些令她感激的朋友,将来也会陪伴在她的生命里的人。”借露丝之口,谭恩美写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了解到家庭的意义。家人让我明白,生活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年复一年,我们重复着这样的笑话,虽说姓杨,也难逃变老的定数。我们共同的过去,家族的传统,所有这些将我们的人生紧紧联系在一起,不管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这些是不可抹煞的,就像他们与中国的联系,也正是这种中国式传统节日,这些繁忙的人们才有机会每年保证见上一面。

这些人中大多是中国人,也有美国人,比如她的同居男友亚特,亚特父母,亚特前妻及孩子,她的经纪人,她的好友温迪一家等,这是以露丝为纽带构筑的交际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小宇宙,是她赖以生存的社会关系。这也是她与母亲那一代人的区别,母亲那一代人局限在华人圈内,几十年未能学会熟练使用英语。谋生的手段也相当边缘,比如做清洁工,替人写广告语等。而露丝这一代则不一样,她们有自己的事业,早已在主流社会立住脚,露丝虽是影子写手,但是在圈子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业务相当繁忙。其他几部小说中的女儿都很正面,她们积极乐观,生活得生气勃勃,职业有律师、税务、银行等,几乎都在美国主流社会立住脚,收获了寻常意义层面的成功,比如财富、地位等。

《沉没之鱼》的生态书写

《沉没之鱼》的英文标题为:SavingFishfronDrowning,直译为拯救溺水之鱼。在作品中谭恩美借人物之口予以解释:把鱼从水里捞起来以免它溺死,无知的爱,可笑的拯救方式,可是当发生在人类身上时,你就可能笑不出来了。生活在丛林深处的南夷人就是这样的鱼,他们被媒体捞出来,在拯救的名义下,部落彻底消失了。

作者以一篇《致读者》和一篇新闻报道文章《旅游者在兰那王国消失》为开头,强调所叙之事的真实可信,这是成熟作家的惯常手法,刻意打造一个真实的行文环境,使读者尽快融入作品氛围。全书分为五部分“旧金山”、“云南”、“兰那王国”、“无名之地”、“不是结局”,基本按照旅游顺序展开文本。叙述者是一个死去的人,她讲述自己的见闻和内心感悟,这也是这本书被称为幽灵小说的最大原因。死者在作品中越位出席,使小说带上一种村稗野史和古怪传奇的印痕。

故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或者说命运的巧合进入到作家的心灵。她行走在繁华的现代文明的大街上忽遇暴雨,被雨驱赶的“我”忽然找到一处避雨之所——“美国心灵研究学会”——这是否有着某种隐喻?在现代都市文明中的我实际上是孤独空虚的,在遭受到打击之后寻找心灵的避难所。而这个学会的档案室就是一个图书馆,在这里,她与无意识创作相遇,并对一些人记载的故事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兴趣。她拜访了其中的一位作者克伦·伦德加,自称能与死魂灵交流,她讲述的故事成为那个雨天最大的收获,成为这本书的由来。

假借克伦·埃德加的无意识创作,也即与鬼魂交流而记录下来的一种写作方式,并煞有介事列出“美国心灵研究会”,似乎这个故事来自天外,如同那场淋在头上的暴雨。美国评论界将之视为“幽灵小说”,是因为小说的叙述者是一个死人——陈璧璧在小说开头的离奇死亡,她以幽灵身份伴随十二个美国游客的东方探险之旅。第一人称,且是华人展开叙述,既可叙述美国旅行者的遭遇,又有自己的心灵倾诉,宛如神灵,全知全能,无所不在,每个人的言行思想都在她的了解之中。

听起来似乎荒诞不经,也给小说营造了初始悬念:究竟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事件还是作者以神奇想象力的杜撰?世上真的有鬼吗?真有人能与鬼魂交流吗?作者言之凿凿,却又故意宕开一笔:“无论我们是否相信,活人能够与死者交流,但读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都愿意暂时将怀疑搁置在一边。至少我们都曾经幻想过,通过别人的想象进入那个世界。故事的述说者现在或者曾活在我们的中间。”作者特意提到对许多人的采访与感谢,并特别感谢伦德加,并说她病逝的时间,将真实与虚构搅到了一起。

作品中描写的棺葬文化,对一口两百年前的棺木的来历和外形的细致描绘,有意将其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部分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