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进了国子监。国子监有祭酒,司业,下面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都有博士助教直讲,每天在国子监的,至少也有十七八人。但是方才门口这么大的风波,居然一个管事的官员出来看看也没有。黛玉想到这一点,不由微微冷笑起来。
等进了国子监大门,才看见有官员前来,见黛玉在诸生的簇拥下前来,不由露出诧异之色,与黛玉见礼。黛玉见对方服饰,才知道来的是国子监祭酒李乐。急忙上前拜见。
李乐见黛玉不卑不亢,眉宇之间,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自然与超然,不由异常诧异。道:“林大人也算是京中名人,连日来只望一见。却不想见面才知,闻名原来是虚。”
黛玉笑了一笑,说道:“李大人只怕是失望了,才给学生安排了这么大的阵仗。”
李乐哈哈一笑,说道:“本官失于管理,得知讯息又太晚,林大人见谅。”这样说话,也算是勉强道歉了。
黛玉见李乐不认账,自己也不能追着不放,当下笑道:“学生不过是一个无品级的直讲而已,不过是诸生的身份,大人称呼,未免不当。还是称呼林生合适,大人以为呢?”
李乐道:“林大人过谦了,林大人虽然年轻,却是前途无量。大人称呼,还是早了。”将黛玉迎接进来,又道:“国子监下面分设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皇上虽然有任命下来,却未曾与本官说过,安排林大人在哪一学。林大人却不知喜欢做哪一学的直讲?”心中却想,这个林黛,看起来虽然也有些能耐,能将一场学生捣乱化解为无形,但是真要他讲学,也是为难了他,毕竟失于年轻。先凭他选取,等他力不能及的时候再派人帮他支撑。
黛玉眼睛看过去。因为有了绛珠仙子的记忆,这些学科,除了律学生疏一些之外,其他的都不成问题。当下笑问道:“请问大人,不知哪一学的直讲缺少些?”
李乐看着黛玉,笑道:“其他各学直讲都够了,不过算学直讲,有一两个人的缺口。”
黛玉道:“那就烦请李大人将学生安置在算学罢。”
李乐更是诧异了。要知道古代儒生,向来将算学当作兴趣爱好,或者有精通之人,却也只将它当作清谈的工具。黛玉居然毫不客气要求做算学的直讲,那就说明他对算学是非常精通了。
其他学科,讲不下来,或者还可以派人帮扶一番。但是算学就不同了。整个国子监中,精通算学的,也不过两个人而已。林黛若是支撑不下,要安排人帮扶,还真安排不出来。当下就不免有了为难的神色。
黛玉见李乐神色,知道李乐所想,当下笑了一笑,说道:“学生闲来无事,也曾潜心于算学,也算是小有所成。大人如若不信任,可以出题一试。”
李乐笑道:“算学一事,本官也不十分精通,林大人既然如此自信,本官就少不得莽撞了。”吩咐道:“请杜司业过来。”
黛玉知道,杜司业定然是国子监中最精通算学的人。不久就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驼背进来,见李乐就笑问道:“新来的直讲,居然精通算学?”
李乐道:“正是。您老最好后生晚辈了,当提携提携。”
黛玉上前见礼。杜司业看着黛玉,笑道:“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黛玉一听就有数。杜司业是害怕自己出丑,先给自己来了一个简单的。这道数学题其实就是勾股定理,二十一世纪初中生就会的。当下索要了纸笔,在纸上略画了两画,就回答道:“四尺半有余。”
杜司业这下露出诧异神色了。眯着眼睛,笑眯眯看着黛玉一会,伸手从怀中取出了十二枚铜钱,轻笑道:“这里有十二枚铜钱。其中一枚是与其他十一枚不等重。当然,这个重量,用手是区别不出来的。现在手里只有一根均匀的木棒、三根等长的细绳子、两个等重的钩子,能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不等重的铜钱选出来吗?”
这道题目其实简单。黛玉笑道:“先用木棒与细绳钩子做一架天平。”
杜司业虽然未听说过“天平”这个词语,但是见黛玉如此说来,也猜出黛玉的意思,笑道:“天平做好又如何?你能用几步,将这个不等重的铜钱给选出来?”
黛玉道:“将十二枚铜钱分作三组,四个一组。然后任意取三个,钩上钩子,比比看是否等重。三步即可。”看着杜司业,笑道:“杜大人,可要学生解释否?”
杜司业笑眯眯道:“不用了,你竟然知道只需三步,就说明你是会做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做出来,你精通算学,所言不虚了。”对李乐道:“这个林黛,就归我算学了。”
李乐自然急忙答应。杜司业拉着黛玉离去,道:“先去看看学生罢。”
李乐见两人去远,轻轻嘘了一口气,神色颇为复杂。
边上的一个青年官员,看着李乐,片刻之后才道:“大人,接下来如何?”
李乐突然暴怒起来,说道:“如何,如何?该如何就如何。难不成还要与这个林黛继续为难不成!奶奶的,……那位爷,是设了一个陷阱给我跳!”
青年官员道:“都道这个林黛年轻。本来让学生为难一场,将他的名声毁了,让他灰溜溜回去,事情自然也没有了。大人顶多是担一个管教学生不严的罪责。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林黛……居然不是草包货色。”
李乐冷笑道:“自然不是草包!若是草包,那位爷,会将他放在心上,苦心孤诣要毁了他!只是没有想到,他不但不是草包,居然还是一个精通算学的厉害角色……本来是要杜司业为难他一场,挫挫锐气,日后也好处分一些。但是却又给了他与杜司业交好的机会……早知道就不能叫杜司业来了,那老头是一个纯粹的算学狂,偏生这个林黛又精通算学!见林黛如此精通,哪里舍得放过他?我竟然是给林黛找了一个帮手!”
青年官员叹息了一声,说道:“大人,做好抉择之后,最好不要再变动了。皇上……也非常看重林黛,前天的御书房奏对,居然连续了两个时辰。皇上召见臣子,向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您如果下定决心与那位爷脱离关系,那就趁早决断罢。”
李乐咬牙道:“谁知道皇家在闹什么名堂!一个将人送到这里来,另一个却传信来要我好好为难他!都说人才是拿来用的,谁知道皇家的人才,是拿来折腾的!”
拍案而起,说道:“我也不管了,本来该咋地就咋地。林黛教得好,奖赏,教不好,训斥加罚薪金!那位爷再派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青年官员道:“大人既然如此决定,那自然是最好。只是……”
李乐恨声道:“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罢了!按照国朝律法,也不过是罢官流放的罪过!都受了这么多年拘管了,我早就受够了。逼我得罪皇上……我不干了!”
短短三四天的功夫,跳棋这样新鲜的事物就风靡了半个皇宫。当然,不是所有的嫔妃的都做得起琉璃子跳棋的,不过各色石子,却也不难找。更有聪明的,用各色布片包了石子,也照样玩。
这不,乾清宫内,皇帝没有在批阅奏章,却是忙里偷闲,与太监叶扫尘,下起跳棋来了!
太监叶扫尘自然是连战连输。一边输,一边还要陪着笑脸,连连恭维皇上棋上技艺,天下无双。
水滂笑道:“少恭维了罢,这棋子虽然简单,但是想下好却难。你是故意输给朕的,别以为朕不知道。算了,不玩了,胜之不武。北静王到了哪里了?”
叶扫尘恭敬道;“昨天晚上传回来的消息,今天早上才传到。北静王昨天走了六百里,预计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水滂沉吟道:“他居然走这么快!”
叶扫尘道:“皇上曾说过,灾情如火,北静王为国家想,自然是心急如焚。”
水滂笑了笑,说道:“朕知道。你说……前天,林黛给北静王讲了一个晚上的账目?”
叶扫尘道:“不是给北静王讲,是给北静王手下的四个账房讲。林黛说,告诉一种新型的记账方法,可以尽量减少贪污。”
水滂沉吟道:“林黛竟然肯为北静王通宵不眠。”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随即又问道:“国子监如何?”
叶扫尘道:“国子监那边,事情已经平定了。”
水滂眉毛挑了一挑,片刻之后才道:“是毛太师帮忙撑腰?”
叶扫尘道:“皇上小瞧林黛了。两个时辰前,林黛在国子监门外舌战群儒,居然大获全胜。李乐已经将林黛迎进去了。”
水滂叹了一口气,说道:“居然难不倒他?”声音里居然有些失望。
叶扫尘不敢说话。
水滂见叶扫尘那敬畏的神色,不免有些扫兴,说道:“直起身来罢。你是个宦官,但是朕向来不把你当下人的。你是陪着朕长大的,你若再这样战战兢兢,朕就一个知心人也找不到了。”
叶扫尘道:“奴才知道。”
水滂道:“有话不明白你就问罢!朕给你这个权力……只要你不恃宠而骄就行!”
叶扫尘微微苦笑,道:“奴才是愚昧,让皇上给搞糊涂了。”
水滂苦笑道:“你是说,我做事情,自相矛盾,缺乏思量?”
叶扫尘道:“皇上慧眼如炬,自然能见奴才所未见。”
水滂道:“你是说,朕既然要用这个林黛,却又故意纵容他人去为难林黛?甚至故意让人将林黛与北静王的关系,宣扬的天下皆知?”
叶扫尘道:“皇上既然已经决定用林黛,那自然要维护林黛的声誉……为何要故意坏了林黛的声誉,奴才是想不明白。”
水滂叹息道:“你不明白,寻常人哪里明白朕的意思?”看着叶扫尘,道:“朕是决议要用林黛了。此子远见,天下无双。思路又开阔,能发前人所未发。”
叶扫尘道:“皇上择人的本事,奴才是十分崇仰的。”
水滂怒道:“不要三句不离拍马成不成?”心中却也难免感到非常舒服,道:“但是眼下有两个难题。”
叶扫尘道:“皇上有什么难题?”
水滂道:“第一是林黛与水溶的关系,这你知道。北静王……与他太亲近了。当初朕……不该让北静王去姑苏的。不过后悔也晚了。第二,是这个林黛的性子,也要磨一磨才能用。”
叶扫尘道:“林黛的性子……是倔强了一些。”
水滂道:“你不知道,这个林黛跪在朕面前时候朕的感受。朕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朕的敬畏之心。他就这样跪着……给朕的感觉,却似乎他才是人上之人。”
叶扫尘冷汗涔涔,急忙道:“皇上!”
水滂道:“朕只是比方而已。总的来说,这个林黛,不好用!性子又倔强,对皇权又没有敬畏……他虽然对朕说了很多有用的话,但是朕知道,他只是为了说而说,根本……没有真正的为朕效力之心!所以,朕一定要磨一磨他……让他知道,世上少了朕给他撑腰,他将寸步难行!”
水滂将话说出来,叶扫尘根本说不出话了。只是道:“皇上明见。”
水滂苦笑道:“你可是觉得朕权谋用得太过?不是的。治理天下的办法,说起来,不过是两个字,制衡!朕要宠信林黛,要重用林黛,朕也一定要给林黛培养对手,让林黛死心塌地跟着朕……留下对手,即便是等朕归天之后,也有人能驾驭他!”
叶扫尘低头道:“皇上明见万里。”心中却不免为林黛叹了一口气——
林黛不要当官,皇帝一定要他当官。
因为皇帝一定要他当官,所以皇帝处处设下计谋与他为难……
根本没有的事情,居然宣扬的天下皆知。林黛一代才子,惊采绝艳的人物,居然就这样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面首。
君王的宠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着林黛,联系到自己,叶扫尘冷汗涔涔。
水滂望着外面的绿树,若有所思,又道:“你派人去查查,那个李乐,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别人手中?本来是一个清正廉明的人物,却莫名其妙的,做了别人的棋子!哼哼哼……”
叶扫尘连忙答应了。却又迟疑着问:“皇上,给北静王安排的人……”
水滂摇摇手,说道:“照旧。”
叶扫尘轻轻叹了一口气,暗自为数百里外的水溶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