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团长田建国从汽车上跳下来,斜着身子顶着风,憋足了气’ 一头撞进塔台后,才睁开了眼睛。鼻孔、嗓眼像呛了干石灰,直想咳嗽。
窗外,天昏地暗,浑浑沌沌一片,几十米外不见人。地面上一层层细沙像平躺的瀑布在飞速流淌。整个机场像被包裹在一个鸡蛋黄里。
这是上午十点,塔台里亮着灯。大队长手拿话筒,神色紧张地站在那里。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似条痛苦的巨龙,在浮满粘稠沙尘的空气中扭动、挣扎,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天上有几架飞机?位置在哪儿?油量多少? ”田建国连珠炮地发问。
“两架。本场上空,一架油量足。‘洞八’下不来,巳复飞两次了,油量不多了。”大队长答道。
他一把从大队长手中拿过话筒,向空中问道:“沙暴多高,多大?”
“高度八百,直径有四五十公里。”
气象台,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沙暴居然报不出来。田建国分工维修机场,刚才在机场看材料时,天还好好的,回到内场开营建会,把人找齐,会还没开,西面就发黄发暗,天,看着看着就邪了怎么头顶上的飞机还在响?不好,沙暴!他头皮一炸,说声散会,拔腿就往汽车连跑,抓了辆车直奔机场。
扬声器中传来空中的声音洞八”通过近距。“洞八”是位中队长,正带飞学员。
“洞八,高度多少?能看见跑道吗? ”
“高度一百,看不见跑道。”
从近距导航台到跑道头只有一千米,十几秒钟后飞机就要接地了。
“洞八请求再次复飞! ”
下降,下降,离地面几十米仍然看不见跑道,“洞八失去了降落的f百心。
油!没油了。他立即意识到了“洞八”的危险处境。
“洞八,不要复飞,听我指挥。”他声音沉着、冷静,充满了自信。他要把这自信传递给空中的飞行员。
“暗舱着陆,保持好飞机状态,注意下滑率。”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田建国紧盯着话筒看,仿佛飞机在里面。
在飞行事故中,发生在起飞和降落中的占70%以上。这还是在正常情况下。现在,能见度不到一百米,没有比这更险恶的超气象条件下的强行着陆了。指挥员看不见飞机状态,无法实施针对性指挥;飞行员看不见跑道,无法目测,进行高度、方向偏差的修正和速度大小的调整。这对双方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业务技术、应变能力、智慧胆识、心理素质等方面的严峻考验。在短短的十几秒钟的着陆过程中,潜伏着许多凶险的杀机。指挥员飞行员稍有不慎,眨眼之间就会造成机毁人亡的惨祸……前途凶吉未卜。田建国的心忽悠地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他默默地祷祝:“洞八,洞八,这下全看你的啦。”
他看不见飞机,只能凭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听觉和经验来判断“洞八”的方位和距离。
“洞八”不断地报告自己的飞行状态,他不时地发出指挥口令。
降落的飞机拉出一条音带,有点像哨子尖利的尾音,由大变小,最后嘎然而止,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洞八”最终还是冲出了跑道,停在了备降道上。人机安全。油量只剩一百多立升了。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够再建立一个着陆航线了。如果复飞,起码是个弃机跳伞的二等事故。
好险!万幸!他腿发软,顺势坐了下来。
当第二架飞机着陆时,沙暴的中心巳经东移了。恶劣的天气开始好转。戈壁滩的天气就这么神出鬼没,刚才还是飞沙走石,这会儿又晴空万里了,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放下话筒,田建国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后怕起来:“你逞什么能呢?抢什么话筒呢?你抢得是几条人命和两架飞机安危的重大责任啊!就你本事大?人家要复飞,你不让。如今平安落地万事好说,若是摔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奇怪,当时怎就不知道害怕呢? ”
一番自问自答之后,他自叹道:“唉,你这辈子改不了争强好胜的脾气啦。”他对自己颇为不满起来。
不过,军区空军司令员和政委却联名签发命令,给了他个金光闪闪的军功章,以表示他们对他的赏识和嘉勉。
198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