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机场很壮观,背靠着青松茂盛的大山,面对雄奇挺拔的博格达雪峰,在空阔苍茫的草原上,像条昂首挺进的航空母舰。
两架歼击机同时起飞,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和心脏都在抖动,飞机成梯形跟进,箭头似地扎入蓝天,身后拖着丝丝淡淡的烟缕。
三十多岁的老卡手拿话筒站在塔台里。他是团副参谋长,也是我的采访对象。其实,卡并不是他的姓,而是他名字卡德尔汗的第一个字。团里都这么叫他,我也这么叫。我来了两天了,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他太忙了,忙着飞行准备,他刚从空军学院学习回来,落了不少课目;眼下忙着准备指挥预案,上级正培养他为两种气象飞行指挥员。
就连晚饭后,他也和战友们三三两两地排着飞行队形,手里拿着小飞机上下左右不停地摆动,每人口中念念有词,在画着山河村镇铁路等地标的篮球场上演练着。我只好先翻看有关他的材料,找其他人侧面采访。此刻,他正接受昼间简单气象的指挥考核。领航、作训、通讯等参谋及记时员、标图员等一班人马分坐在他的两侧。当然,还有个主考官。
今儿是个艳阳天。飞的是六机空战及单机高空特技,还有兄弟部队的一批飞机要转场降落。架次多,课目杂,显然给考核者增加了难度。
不过,过去的许多艰难都没有“卡住”过老卡。
老卡是哈萨克族人。素称“黄金之山”的阿尔泰山下是他祖辈居住的地方。他生在草原,长在马背。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他成了新疆少数民族的第一代天之娇子。碰巧,又是建在家乡土地上的航校把他送上万里云空,并成为这片天空的守护者。这期间他付出的心血汗水是难以想象的。别的不说,只说他是从航校才一笔一画地学拼音汉字开始,不到三年,就成为一名合格的战斗机飞行员这一点,就足够了。现在,你若不细听,根本体味不到他一 口流利的普通话中,还留有的一丝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向上挑滑的优美余韵。
“注意,飞机要通场了! ”
人们四处张望却看不到飞机。蓦然,一架银色的飞机闪电般地掠过人们的头顶。大家惊呼起来。飞机是贴着远处的草尖上飞过来的。
这是老卡的一个故事。那是他为参观的人们所作的低空通场表演。从此,他得了“草上飞”的绰号。我猜想他当时虽因飞得太低受了批评,也不后悔。因为他是在家乡飞行,飞给乡亲们看。他要表现出自己民族的勇敢智慧和希望。他是他们飞翔的代表。
“方向舵失灵! ”空中一声报告,把人们的心提到了空中。失舵的飞机像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驾驭。师长赶上塔台指挥,飞行员终于使飞机驯服地落在了跑道上。师首长当即在机场举行仪式,给飞行员授予三等功。这是老卡多次遇险中的一次。飞行是勇敢者的事业。十几年的飞行生涯中,老卡虽然时刻奉行“警惕安全在,麻痹事故来”的格言,但像地平仪故障、无线电中断、空中结冰这类意外事件,还是经常找上门来,不过每次他都能安然脱险。
老卡五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参加了自治区六届人代会,四次立功。功绩和荣誉,既给他在蓝天上画出鲜明的航迹,也给了他继续奋飞的动力。
今天呢?
扬声器里不断传来空中飞行员们的请示报告,声音被放大得有些失真,乍听的人一时很难听得真切。老卡随口发出简洁宏亮的指挥口令,不时主动询问航向、高度和速度。
飞行指挥员都是从优秀的飞行员中产生的,不仅要精通飞行技术,还要熟悉与保障飞行有关的多种业务知识及整个指挥程序。就每个具体指挥场次而言,要在掌握每个飞行员的思想、技术、身体状况及心理素质,熟悉当日飞行计划、课目特点难点的基础上,认真准备指挥实施方案及特殊情况处置预案。指挥过程中,要对天上地下的情况了如指掌。对哪架飞机何时起飞,何时处于哪个空域,做什么战术动作,何时完成,何时返航等情况都要清清楚楚。时间以分秒计算,天气变化、机务情况要随时了解,一切都来不得半点疏忽大意。培养一个合格的指挥员,比培养一个合格的飞行员更为困难和严格。据我所知,老卡是我军培养的第一个哈萨克族战斗机指挥员。
老卡身材高大,满头乌发,鼻梁高,且直挺,眉骨高高,双眉浓长,面额光洁阔大,双目有些下陷,目光像鹰一样清澈明亮。站在那里,给人以沉稳可靠的感觉。看着他,想着他的往事,我想起大西北粗旷的山脉、宽阔的草原、奔腾清亮的河水和明丽深远的天空。我突发奇想,人的外貌和性格会不会和养育他的那片水土的风格有着奇妙的联系六机返航威武雄壮的机群似一阵飓风和雷霆掠过机场上空,然后折回做半径脱离加入起落航线……带坡度的飞机,反射出道道刺眼的阳光。它们依次骄键轻盈地在T字布处接地,后轮蹭出道道淡蓝色的轻烟,机尾突开的阻力伞似朵朵怒放的白菊……一发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空中潇洒地画了个满弧落下。它是这个飞行日的圆满的句号。
担任主考官的土族副师长高树发,满意地笑了,他在考核登记表上写下优秀的评语,并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199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