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上吧。”带我升空体验歼击机飞行的老吴说。
从外表看,我和真正的飞行员没什么两样,身穿皮飞行服,戴皮飞行帽,手拎氧气面罩,我踏上工作梯,从机翼根上坐进了后驾驶舱。
老吴站在翼根上,弯下腰为我穿绿色的救生伞衣,他把三根宽粗的尼龙带上的锁扣,穿进我胸前的固定销上,每穿进一个,就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咯嗒”声,又把座椅上的安全带为我绑好,又是三四个的大铁环。我自己戴上氧气面罩,联结好围在脖子上的喉头送话器,接好飞行帽上和机体相连的无线电插头。这些天一直陪同我的宣传科小盛把两个相机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分别装黑白胶卷和彩色胶卷。这时,我巳五花大绑般地固定住了,几乎塞满了座舱。我巳没有退路,只得与飞机共存亡了。听天由命吧!我闭眼一想,反倒镇定自若,心如止水了。
刚才,老吴认真地检查了放在地上的两具救生伞,一具是他的,一具是我的。接着他又围着飞机从左到右转,仔细地查看前后起落架,又用脚蹬蹬,还不时地拍拍襟翼、附翼和调整片,这是每次飞行前的例行检查。
我表面平静地站在一边,心里却害怕了。恐惧从心里突然冒出,彻入骨髓,电流一样击遍全身。之所以有这么一瞬间刻骨的恐惧,是这之前,我曾详细地研究了中外数十起形形色色的空难资料,包括一些现场照片。飞机由成千上万个元器部件和纵横交错的管道线路组成,可以说每个部件都潜存着事故因素,还有人的因素呢,比如忘做了一个动作、扳错了一个开关等等。行话说:上天三分死,天上无小事。前者是说飞行这个行当的特殊危险性,后者是指,无论是飞机还是驾驶员,不能有任何故障差错、麻痹大意、错觉和失误,甚至连一丝侥幸心理都不能有。飞机飞行中的小故障,你注意不到,处理失当,也会造成机毁人亡,而诸如发动机空中停车、操纵系统失灵等重大险情,只要你沉着冷静,条件允许,处理适时得法,也可化险为夷。一位飞行老团长对我说,他搞安全教育,就说两句话,一是地球是有引力的,你在空中犯不起错误:二是有人说我们是把脑袋别在裤带上,我要说,你要夹着尾巴飞行,麻痹大意、忘乎所以,你脑袋就从裤带漏下去了 :你神经过敏,小心过分,裤带过紧,就自己把自己勒死了。总之,空难和飞行一样如影随形,事故的原因千奇百怪,有的早就潜伏于地面,有的突发于空中,有的甚至是神秘的,几十年内也没能做出定论,是个谜、悬案。哪个国家的民航或是军机没发生过空难呢?再先进的航天飞机不是也失事了吗?这些空难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现在,我巳经走到这一步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为了这次飞行,我魂牵梦绕了多年。
自小天空就对我有着强烈的诱惑。天空蔚蓝深邃,白云苍狗,云霞绚丽,阴晴雨雪,变幻莫测,电闪雷鸣,声威无比,月明星稀,繁星灿烂且有流星不时划过天幕……天空无比美丽和神秘我始终认为天空是人类梦想的最大温床与摇篮,是人类梦想开采不尽的最大的富矿区时至今日,它的诱惑和魅力不但丝毫未减,反而随着它与人类自身许多根本性问题的关联而与日俱增:我们从哪里来?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古代民族都有对太阳和天空的崇拜?为什么人类各大宗教都把信仰、希望、尽善尽美的理想生活寄托于天上?为什么地球上留下了那么多至今无法解释的遗迹和现象?在那深不见底的天际深处是否有关于人类终极秘密的答案……这些似乎说远了飞行员是空军战斗力的代表,是空军的拳头,是空军这把利剑的锋刃尽管我曾多次搭乘过多种型号的军用飞机,但乘歼击机飞行,却始终是个空白和不可抗拒的诱惑八十年代中期,空军一位首长曾有意让机关组织空军作家去航校体验飞行,以获得真切的空中感受,免得在写飞行员时胡猜乱写。有人就写飞行员在空中猛踩一脚油门,或是猛打一把方向,把驾驶飞机写成开汽车,那时的民航没有现在这样的规模,有飞行体验的人很少。而且写飞行员不像其他军兵种那样直观,飞行员上天,你就没法接触、观察,更何谈体验?只能推测臆想,出洋相、闹笑话也难免。我苦等数年,终未如愿。
按规定,歼击机飞行员当时的最高飞行年限是42岁至45岁,超过这个要特批。我决心赶在这之前,补上这一课。
我写了申请报告,言辞肯切,理由充足,并在呈阅件上附了《空军飞行条令(中的有关条文,这是实现我愿望的另一条有力的支撑。政治部、司令部领导、主管副司令员都签了字,最后政委和司令员也同意了。司令员还一笔一画地批了四条详细的指示。秘书对我说,最近司令员正练习用左手批文件,听说对大脑右半球有好处,所以笔画正规,像小学生作业。一页纸的呈阅件上被各种颜色及大小不等的字迹挤得满满当当。接着,就是政审、按空勤标准体检及填写飞行计划表格,一路都是绿灯。
乘哪种飞机呢?去哪里飞呢?
有人劝我去航校,飞初教六或是歼教五,有人让我去离机关较近的部队飞。思来想去,我都没采纳。初教六安全系数固然大,但在飞机家族中,毕竟是幼儿园的“学前班”,把一生惟有的机会给它,太不合算。歼教五虽是高教机,但是亚音速的,也不理想当时歼七、歼八虽巳装备部队,但数量少,且没有双座教练机,体验它们也不可能。最终,我决定去远离机关常年担负战备的部队去飞歼教六。该机型是我空军服役最长的主战机种,有诸多战功不说,还可做从亚音速到跨音速至超音速飞行。这个部队飞行作风认真严谨,且地形地貌开阔平坦,若遇上意外,野外迫降也易成功。
部队很重视,做了周密安排,派师副参谋长吴海民带我升空。老吴是一九六六年入伍的老兵,论飞行时间和技术都是当时西北空军里的尖子,还受过万元的重奖。怕我空中发生意外,机务人员把后舱的驾驶杆拆了下来。教练机前后舱的驾驶杆为了教学方便是联动的,若因我身体素质差,空中昏迷晕厥,手脚卡住了驾驶杆,前舱的老吴就无法操纵飞机,后果可想而知了。
那天的飞行,只有一个驾次、一个飞行指挥员,一个地勤机组及一套保障设备,是为我组织的专场飞行。当我得知这点时,一种巨大的感激、责任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之前,老吴带我去机场进行了飞机座舱实习。这是司令员的指示。我坐在座舱里,老吴就趴在我边上,从左至右,把我前面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129个设备!仪表及电门开关给我讲了一遍后说:凡是涂有红色标志的,都是应急的,不能乱动。虽然事前我认真地看过座舱图,心中大致有数,但面对密密麻麻、大小各异的实物,还是发晕。心想,你让我怎么动,我就怎么动,不让动,我就不动罢了。我知道背记默画座舱图是飞行员的一项基本功。他指着我头顶后面的红色跳伞手柄说:“万一出了事,你听我口令,双手抓紧,往下用力一拉就行了。千万记住,你必须先跳出去,我才能出去,要是我先跳出去,你就跳不出来了。”他还要我记住跳伞要领:身体挺直,紧靠座椅,免遭瞬间巨大的冲击力损伤脊椎;收紧双腿,双手曲肘抱于胸前,以免被座舱壁切断等等。若拉动红色手柄,我就会被座椅下的火箭弹(t!n)射弹(dn)在零点几秒的瞬间送上四五十米高空,然后座椅和伞自动分离,救生伞将自动打开,一切都是自动的。飞行员把跳伞动作叫做“拉布帘”,因为拉跳伞手柄后,就有一块厚厚的帆布把飞行员的脸保护起来,免遭高空风切割脸部受伤。虽然我跳伞几率很小,但意外难料,性命攸关,马虎不得。我连连点头,一一谨记在心。心想可千万别发生那样的事,又想,若真碰上了,连跳伞救生都经历了,那真是体验到家了,但还是别碰上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