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暗蓝色的旋律在夜空中舒卷,
我踏着海浪的节拍,
漫步在空旷的滩涂上,
曾经的、极度繁华的园林。
暮霭中的太阳犹豫未决,
想是不甘心悄然离去,
还想给大地一个最后的眷顾!
太阳毕竟是太阳。
荒芜传递着忧郁,
冷寂弥漫着绝望;
曾经的光辉灿烂,
曾经的富丽堂皇。
恣肆翻飞的雨燕,
疯狂寻芳的粉蝶;
御风滑翔的蜻蜓,
傲视大地的秃鹫;
长空巡弋的雄鹰,
自我欣赏的鸣蝉;
低吟浅唱的蟋蟀,
以讴歌来延续生命的蝈蝈儿;
撑着小伞卖弄风情的蒲公英,
将要坠入你的掌心、又翩然飞去;
还有那些嬉戏笑闹的花朵……
如今,你们都在哪里?
只有枯藤还紧紧地缠绕着木桩,
滚出一团团神秘的曲线;
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铁丝网,
以及扑倒在铁丝网下的士兵。
一只缩着脖子的老鸹蹲在木桩上;
调皮的风冷丁地掀起了它的尾巴,
可怜,这位年高德劭的思想者,
立即羞得哇地一声飞去无踪影。
既而,又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女,
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残存在枝头的枯叶;
宛如小提琴手在停顿时的一个失误,
琴弓碰撞了琴弦;
蹦出几个不该有的音符,
幸好,很悦耳;
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又都回到冰封的总谱上。
鹅黄的春、深绿的夏、金黄的秋,
加起来也只是匆匆的一瞬。
唯有冬日最为漫长,
总是超过我们一再妥协的期望。
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
都要在局促的一瞬之间,
去经历痛苦的萌芽,
纵情的怒放和凄美的飘零。
用毕生的温柔、艳丽和芬芳
去回报泥土,同时也为了
求得生命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
以及与群体融合的自然之美。
真的是别无所求,
是的,别无所求。
或许,生命的自强不息,
对于死神就是一种冒犯;
就是一种叛逆,
就是一种轻蔑;
就是一种僭越,
就是一种抗争……
一抹血一般的红晕,
在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
又渐渐--渐渐显露出来,
成扇形向东、向南、向北展开。
万物都把色温误以为气温,
遍地的枯草、甚至连垃圾堆
也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可爱起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竟是小纸片儿的波尔卡。
云隙间,迸发出一泓光的瀑布,
烛照天地,却寂静无声;
造成一个绝大的错觉--似乎
无需穿过漫长的隧道就能觐见光明!
但这意外的惊喜瞬息间就熄灭了,
簇拥在天边的橙色云团随即消散;
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闪烁着……
闪烁着……不知去向。
晚霞迅速浓缩、凝结为绛色的血块,
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恐惧。
一头雄鹿,转动着多叉的犄角,
高傲地睥睨并讥笑着落日。
依稀可见的微光在角尖上跳跃,
雄鹿率领着鹿群在浅草上鱼贯而行。
俨然是一位拥着众多嫔妃夜巡的帝王,
从容安详、雍容华贵。
夕阳在短暂的弥留之后,
颓然溅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难道你不能平静地淡出么,
在如此美丽的图画里?
夜风像一个秘密登陆的海盗军团,
乘机从海洋深处一跃而起,
开始在岸边尽情地肆虐,
大片大片冰冷的海水落在滩涂上。
候鸟早已飞往更南的南方去了,
岸边的芦苇也已砍伐殆尽;
泥地上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羽毛,
一声鹤的悲鸣掠过低低的山岗。
是偷猎者击伤的那只丹顶鹤吧,
此刻一定正萎缩在哪一个枯草堆里,
做着蓝天白云的梦,
追逐并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钟声蓦地响了,因为静,
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动人。
听钟的人默默地数着钟声,
钟声却响亮地数着听钟的人。
钟声是从哪座寺院里飘来的呢?
撞钟的是一个小沙弥?
还是一位得道高僧?
悠扬的钟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梵音远扬,隔着云雾,
隔着黑夜、雨雪,
隔着遥远而又遥远的路程,
隔着记忆、一直舂入我的心底。
多数人在钟声里听到的
是生、是聚、是吉、是盛、是永恒,
很少有人能听到死、散、凶、衰和寂灭,
虽然刚刚还在巡游苍穹的钟声已经消失。
听到生,就应该听到死;
听到聚,就应该听到散;
听到盛,就应该听到衰。
永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么!
生命全都是、全都是正在飘落的花朵,
生命的长度是飘落的过程;
生命的美妙是飘落的曲线,
在逆风中旋转着寻觅各自的终点。
钟声确已消失,
雨雪确已禁声,
风累了,海睡了,
只有极端冷静的寒流还在奔腾咆哮。
我不喜欢冬夜,诚然
我曾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里出生;
而且在以往所有的冬夜里,
都差强人意地挺住了风刀霜剑的砍伐。
心里至今都还积压着多年的冰凌,
但它已经不是通常看到的白色晶体,
而是光彩夺目的红宝石,
因为它在固化之前本来就不是水。
春潮涌动,晨光微熹,而冬夜
又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孕育着冬夜。
在琴弦上飞舞的蝴蝶
为《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诞生五十年作
遥远的年代是一支悠长的悲歌,
杏花、春雨,青山如黛;
在朝露浸润着的芳草地上,
一对青年肩并肩向我们走来;
一个是梁山伯,
一个是祝英台。
一厢是无嫌无猜的相伴,
一厢是有情有义的相爱;
相送在画卷里,
随着千回百转的流水徘徊。
一串美丽的谜语,
一个神圣的期待。
瞬息间都化为沉重的回忆,
之后就是沉重的悲哀;
沉重的、咫尺天涯的相会,
一座千古凄凉的楼台。
何只是错过了一个难逢的机遇!
何只是铸造了一个冰冷的无奈。
何只是一个呼天抢地的懊悔!
不仅覆水难收,而且此情难再。
是漫长的、沉重的相向无语,
泪泉引出的是一片沉重的血海!
沉重的生离之后就是沉重的死别,
但,沉重的死亡并不等于爱的失败。
绝对的沉重化为绝对的轻盈,
一对蝴蝶从深渊里飞起来,
蝴蝶的翅膀上显示出人们的愿望,
对称的图案,鲜艳的色彩;
像闪电一样迅速,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
极度的缠绵悱恻!
极度的温柔和谐!
没有秋日的忧伤和冬日的寂寞,
只有无限的春光和恩爱。如今
它们缺少的却是失去了的那份沉重,
那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怀。
苍天无语、芳草无言……
琴声将再现往日那刻骨铭心的热恋,
那山穷水复的牵挂,
那柔肠寸断的思念,
那欲语无声的痛楚,
那山崩地裂的呐喊。
那悲歌化为欢歌的一刻,
那黑暗化为光明的瞬间;
甚至寂静之后的余音,仍然会
托着我们的心儿和蝴蝶在空中飞旋。
祝愿世界永远像此刻这样美好,
乐声缭绕,蝴蝶……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