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长歌和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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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冬夜》

暗蓝色的旋律在夜空中舒卷,

我踏着海浪的节拍,

漫步在空旷的滩涂上,

曾经的、极度繁华的园林。

暮霭中的太阳犹豫未决,

想是不甘心悄然离去,

还想给大地一个最后的眷顾!

太阳毕竟是太阳。

荒芜传递着忧郁,

冷寂弥漫着绝望;

曾经的光辉灿烂,

曾经的富丽堂皇。

恣肆翻飞的雨燕,

疯狂寻芳的粉蝶;

御风滑翔的蜻蜓,

傲视大地的秃鹫;

长空巡弋的雄鹰,

自我欣赏的鸣蝉;

低吟浅唱的蟋蟀,

以讴歌来延续生命的蝈蝈儿;

撑着小伞卖弄风情的蒲公英,

将要坠入你的掌心、又翩然飞去;

还有那些嬉戏笑闹的花朵……

如今,你们都在哪里?

只有枯藤还紧紧地缠绕着木桩,

滚出一团团神秘的曲线;

让人联想到战场上的铁丝网,

以及扑倒在铁丝网下的士兵。

一只缩着脖子的老鸹蹲在木桩上;

调皮的风冷丁地掀起了它的尾巴,

可怜,这位年高德劭的思想者,

立即羞得哇地一声飞去无踪影。

既而,又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少女,

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残存在枝头的枯叶;

宛如小提琴手在停顿时的一个失误,

琴弓碰撞了琴弦;

蹦出几个不该有的音符,

幸好,很悦耳;

只是一小会儿,

一切又都回到冰封的总谱上。

鹅黄的春、深绿的夏、金黄的秋,

加起来也只是匆匆的一瞬。

唯有冬日最为漫长,

总是超过我们一再妥协的期望。

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

都要在局促的一瞬之间,

去经历痛苦的萌芽,

纵情的怒放和凄美的飘零。

用毕生的温柔、艳丽和芬芳

去回报泥土,同时也为了

求得生命个体自由自在的生存,

以及与群体融合的自然之美。

真的是别无所求,

是的,别无所求。

或许,生命的自强不息,

对于死神就是一种冒犯;

就是一种叛逆,

就是一种轻蔑;

就是一种僭越,

就是一种抗争……

一抹血一般的红晕,

在天地相接的那条线上,

又渐渐--渐渐显露出来,

成扇形向东、向南、向北展开。

万物都把色温误以为气温,

遍地的枯草、甚至连垃圾堆

也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可爱起来,

让人眼花缭乱的竟是小纸片儿的波尔卡。

云隙间,迸发出一泓光的瀑布,

烛照天地,却寂静无声;

造成一个绝大的错觉--似乎

无需穿过漫长的隧道就能觐见光明!

但这意外的惊喜瞬息间就熄灭了,

簇拥在天边的橙色云团随即消散;

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闪烁着……

闪烁着……不知去向。

晚霞迅速浓缩、凝结为绛色的血块,

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恐惧。

一头雄鹿,转动着多叉的犄角,

高傲地睥睨并讥笑着落日。

依稀可见的微光在角尖上跳跃,

雄鹿率领着鹿群在浅草上鱼贯而行。

俨然是一位拥着众多嫔妃夜巡的帝王,

从容安详、雍容华贵。

夕阳在短暂的弥留之后,

颓然溅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难道你不能平静地淡出么,

在如此美丽的图画里?

夜风像一个秘密登陆的海盗军团,

乘机从海洋深处一跃而起,

开始在岸边尽情地肆虐,

大片大片冰冷的海水落在滩涂上。

候鸟早已飞往更南的南方去了,

岸边的芦苇也已砍伐殆尽;

泥地上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羽毛,

一声鹤的悲鸣掠过低低的山岗。

是偷猎者击伤的那只丹顶鹤吧,

此刻一定正萎缩在哪一个枯草堆里,

做着蓝天白云的梦,

追逐并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钟声蓦地响了,因为静,

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动人。

听钟的人默默地数着钟声,

钟声却响亮地数着听钟的人。

钟声是从哪座寺院里飘来的呢?

撞钟的是一个小沙弥?

还是一位得道高僧?

悠扬的钟声照亮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梵音远扬,隔着云雾,

隔着黑夜、雨雪,

隔着遥远而又遥远的路程,

隔着记忆、一直舂入我的心底。

多数人在钟声里听到的

是生、是聚、是吉、是盛、是永恒,

很少有人能听到死、散、凶、衰和寂灭,

虽然刚刚还在巡游苍穹的钟声已经消失。

听到生,就应该听到死;

听到聚,就应该听到散;

听到盛,就应该听到衰。

永恒,永恒不就是花开花落么!

生命全都是、全都是正在飘落的花朵,

生命的长度是飘落的过程;

生命的美妙是飘落的曲线,

在逆风中旋转着寻觅各自的终点。

钟声确已消失,

雨雪确已禁声,

风累了,海睡了,

只有极端冷静的寒流还在奔腾咆哮。

我不喜欢冬夜,诚然

我曾在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里出生;

而且在以往所有的冬夜里,

都差强人意地挺住了风刀霜剑的砍伐。

心里至今都还积压着多年的冰凌,

但它已经不是通常看到的白色晶体,

而是光彩夺目的红宝石,

因为它在固化之前本来就不是水。

春潮涌动,晨光微熹,而冬夜

又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孕育着冬夜。

在琴弦上飞舞的蝴蝶

为《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诞生五十年作

遥远的年代是一支悠长的悲歌,

杏花、春雨,青山如黛;

在朝露浸润着的芳草地上,

一对青年肩并肩向我们走来;

一个是梁山伯,

一个是祝英台。

一厢是无嫌无猜的相伴,

一厢是有情有义的相爱;

相送在画卷里,

随着千回百转的流水徘徊。

一串美丽的谜语,

一个神圣的期待。

瞬息间都化为沉重的回忆,

之后就是沉重的悲哀;

沉重的、咫尺天涯的相会,

一座千古凄凉的楼台。

何只是错过了一个难逢的机遇!

何只是铸造了一个冰冷的无奈。

何只是一个呼天抢地的懊悔!

不仅覆水难收,而且此情难再。

是漫长的、沉重的相向无语,

泪泉引出的是一片沉重的血海!

沉重的生离之后就是沉重的死别,

但,沉重的死亡并不等于爱的失败。

绝对的沉重化为绝对的轻盈,

一对蝴蝶从深渊里飞起来,

蝴蝶的翅膀上显示出人们的愿望,

对称的图案,鲜艳的色彩;

像闪电一样迅速,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

极度的缠绵悱恻!

极度的温柔和谐!

没有秋日的忧伤和冬日的寂寞,

只有无限的春光和恩爱。如今

它们缺少的却是失去了的那份沉重,

那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怀。

苍天无语、芳草无言……

琴声将再现往日那刻骨铭心的热恋,

那山穷水复的牵挂,

那柔肠寸断的思念,

那欲语无声的痛楚,

那山崩地裂的呐喊。

那悲歌化为欢歌的一刻,

那黑暗化为光明的瞬间;

甚至寂静之后的余音,仍然会

托着我们的心儿和蝴蝶在空中飞旋。

祝愿世界永远像此刻这样美好,

乐声缭绕,蝴蝶……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