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与绰号
甘蓝,像一个朋友或者朋友名字。
卷心菜,包菜,洋白菜,就像朋友绰号了。如果我们不是科学种田的菜农,仅仅是卷心菜的业余爱好者,说卷心菜就是甘蓝也没错。如果是科学种田的菜农,那还要说仔细了:
卷心菜是甘蓝的变种,卷心菜是俗称,学名叫结球甘蓝。包菜、洋白菜都是它另外的俗称。
卷心菜还有一个俗称是莲花白,很雅致。北京有一种土酒,也叫莲花白。七八年前我刚到北京,买的第一瓶酒就是它。现在想起来吃口微甜。我还在酒瓶贴上跋了一段话,前几年还在,因为是钢笔写的,蓝墨水隐隐约约,我分辨了好一会儿。后来估计就扔掉了。
结球甘蓝中还有一种紫甘蓝,由于它的外叶和叶球都呈紫红色,故名紫甘蓝。颜色有点沉闷、压抑,看仔细了,倒也华丽,仿佛新近守寡的贵妇人,不失庄重地坐在那里。
“不,不管您怎么说,它总还有点神秘主义的东西,而没有神秘主义的东西也就不成其为诗了,”公爵夫人说着,同时斜过一只紫眼睛去。
“没有诗,神秘主义就成了迷信,而没有神秘主义,诗就成了散文,”
公爵夫人说着,同时把另一只紫眼睛斜过去。好像前面有一盆拌好的紫甘蓝色拉似的,她两眼睛被照成紫脲酸铵。
摘自列夫·托尔斯泰《复活》。再摘一句莎士比亚的话: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结球甘蓝。”,(《辛白林》)
莎士比亚说出我心里话,因为我从没遇到过别说新近守寡的贵妇人,就是守寡在十年二十年以上的贵妇人也从没遇到过。更别说遇到了解神秘主义和诗的公爵夫人了。但我和莎士比亚一样,幸运地遇到这样的结球甘蓝,况且还是紫色的紫甘蓝。
难道有红色的紫甘蓝吗?
有,当然有,紫甘蓝还有另一名,红甘蓝。
难道有黑色的紫甘蓝吗?
有,当然有,紫甘蓝在夜里都是黑的。别说紫甘蓝,就是卷心菜、包菜、洋白菜、莲花白,在夜里也都是黑的。天下甘蓝一般黑,如果在晚上。如果在当时的恶劣环境里,别指望谁的良知出人头地。如果你要审判,请先审判自己,一会儿扮法官,一会儿扮被告,多好玩。如果你忙不过来,就请花钱雇一个法官或者被告到场。早上演了,作为正剧的鬼把戏。
我望着前面一盆拌好的紫甘蓝色拉,其实只有几小片紫甘蓝,更多的是生菜、土豆和黄瓜。
我在新年茶话会上,用护照、驾照、性用品、保健品、手提电脑、移动电话、离婚证、外汇、手表等拌了盆“我爱大色拉”,我加进去沙子垃圾、骨灰垃圾、工业垃圾、商业垃圾、生活垃圾、哲学垃圾、人文精神垃圾、艺术垃圾、石油垃圾、教育垃圾、宠物垃圾作为色拉酱,惟一悲伤的是几小片紫甘蓝之紫之蓝。
紫甘蓝既可生食,也可炒食。为了保持营养,以生食为好。炒食的话,要急火重油,迅速煸炒,迅速起锅。
紫甘蓝剥去外套,削根洗净,切成约4厘米长、3厘米宽的条子,加少许精盐拌和,腌渍2小时后,轻轻挤去水分,深紫、中度紫、淡紫,以色列盆中,试纸一样检测得出美国态度,再浇上酱油、香油、辣油,即可开吃。更主要的是紫甘蓝腌渍出的紫色水,积攒起来可以作环保涂料,刷墙--如果你要一间墙面紫气的卧室。
甘蓝,像一个朋友或者朋友名字。
紫甘蓝,像一个女朋友。
2005.7.25
说鸡
我这几天感冒,就去买一只三黄鸡,煲汤。鸡汤对我而言是最有效的感冒药。
三黄鸡,印象里之所以是三黄鸡因为它黄毛、黄嘴、黄爪。我买的是速冻光鸡,也就不知道它的毛色如何,但嘴只是淡淡的一抹柠檬黄,而爪完全是乌青的。我给乌青的三黄鸡鸡爪找个理由:血没放干净,淤在了那里。我相信文字,速冻光鸡盒上已经用诚信的黑体字印下“三黄鸡”三个字,所以它即使不黄也只能是三黄鸡了。莫须有。莫须有。
现在我家附近已经买不到现场活杀之鸡。把鸡宰杀后去毛,颇为麻烦的事情,小贩发明了去毛机,一截柏油桶,里面装了只涡轮(或许不是涡轮)。我每次都朝柏油桶里张望,无奈这黑漆漆的世界难以让我发现机关。小贩把宰杀好的鸡往去毛机里一丢,一按开关,鸡就在里面旋转,“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跳起脱衣舞,激情四射,把个柏油桶撞得哐哐啷啷响,不一会儿就脱得片甲不留浑身光溜,忸怩着出来了。
有一年我去上海美术馆看毕加索原作展,门票五块钱一张,在那时候可以说是天价(那时候展览门票,一般都五分一毛的)。看完展览,去大名鼎鼎的“小绍兴鸡粥店”吃鸡粥,一碟白斩鸡,一碗白米粥,各种调料,还要了杯绍兴黄酒,加起来也只要一块两毛五分钱和二两粮票。“小绍兴鸡粥店”的白斩鸡,统统用三黄鸡加工,尤其讲究鸡选。一九四九年前,
“小绍兴鸡粥店”每次进货,总是由老板亲自去乡下选鸡,他一袭青布长衫,看不出乃上海滩上腰缠十万贯的餐饮界名流,唯一露富之处是戴着明晃晃的大金戒指,这大金戒指他是用来比较三黄鸡的黄毛、黄嘴、黄爪的黄色度。有个说法,小绍兴选鸡,比挑家主婆仔细。
我早已忘记“小绍兴鸡粥店”白斩鸡味道,也就是说三黄鸡并没有在我口感中形成程式或典范。所以我遇到鸡爪乌青的三黄鸡,我也不拒绝。因为没有底线。有程式,有典范,才说得上有底线。这几年大伙儿都在找底线,而从底线那里是找不出底线来的。
有一次吃鸡,曾经是知青的他说,刚到农场,饿得抗不住,那时候还不敢偷鸡摸狗,四五个人凑钱向老乡买了只老母鸡,捱到夜深人静,悄悄炖上,结果还是让指导员发现,连锅丢进河里,“这是十分严重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好吃懒做的腐朽思想,明天开批斗会”,他们诚惶诚恐,但等指导员一走,就忙跳到河里摸鸡。鸡已经漂走了。深秋天气,一点不觉得冷,四五个人顺流追鸡,游了二三十里地,在早晨的薄雾之中终于追上那一只半生不熟的老母鸡,泡得有鹅那么大了。他们就在河里撕扯着吃了起来。吃完鸡,方才觉得河水凉得,刺骨。
我偶然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小绍兴鸡粥店”老板在乡下奔走,抱起一只三黄鸡,眯缝着眼睛,用明晃晃的大金戒指比较、测试着怀中三黄鸡的黄毛、黄嘴、黄爪的黄色度,天是这样的宝蓝,其中有圣洁的道德。“小绍兴鸡粥店”老板在乡下抱起一只三黄鸡的时候,我想其中有圣洁的道德。
2005.7.26
山药书
我在江南这么多年,没吃过山药。或许山药真是生长在山上的缘故,江南少山多水,缺乏山药环境,水这么多,但我也没因此听说过有水药。江南只有药水,气候阴湿,多愁多病,只有药水。所以山药不一定长在山上,它长在它喜欢长的地方。
我吃过山药蛋。山药蛋不是山药。山药蛋像土豆。山药蛋尽管像土豆,却与土豆完全两种味道。人像人,而人人不同,脱光了衣服也不同。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中说“马铃薯黔、滇有之……山西种植为田,俗呼山药蛋,尤硕大”,他说的山药蛋是土豆,而我吃过的山药蛋的确不是土豆。我想去查一下书,但竟然没在书中找到我吃过的不是土豆的山药蛋。难道我记忆有误?但舌头的记忆如此清晰:我曾经吃过的山药蛋决不会是土豆!脑子是一种记忆,舌头是另一种记忆;知识是一种记忆,直觉是另一种记忆。或许只能如此说。
后来据说山药蛋的学名叫零余子,零余子又叫珠芽,但我懒得查了。
我爱吃山药,那种口感像睡在席梦思上,或坐进沙发,灯光乳白而宁静,读着山药书,想着微甜的未来。
日子很好,看怎么过。怎么过都好,日子就很好。
我爱吃的山药,条干长长,我在找山药蛋(文字材料)的时候,找到了山药,就在这里现贩现卖:山药为薯蓣科植物薯蓣的干燥根茎,自生于山野的是野山药,人工栽培的为家山药。冬季茎叶枯萎后采挖,切去根头,洗净,除去外皮及须根,用硫磺熏后,干燥成毛山药;如再经加工成光条即为光山药(老车注:这是制作药材。山药为常用中药,性平,味甘,具有补脾养胃、生津益肺、补肾涩精之功能)。
药补不如食补,山药切去根头,洗净,除去外皮及须根后,切片,汆水,或用番茄酱或用柠檬汁或用……凉拌。我爱把山药汆得软烂,蘸鲜酱油,有吃白切羊肉的幻觉。我没钱吃白切羊肉的时候,就这么吃。
山药壮阳,吃多了无师自通会唱山坡羊。山坡羊,流行于明朝正德年间的民间曲调,男欢女爱,风调雨顺。
2005.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