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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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主要作品介绍(1)

海明威一生写了二十多部作品,有小说、诗歌、剧本,也有游记、特写、回忆录。这些作品的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不一,在读者中影响的大小也不相同。虽然他的游记特写以描写斗牛渔猎的惊险场面和优美流畅的文笔引人入胜,但通常一提到海明威,首先使人想到的仍然是他的小说。尤其是《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老人与海》,更是脍炙人口之作,最为广大读者所喜爱。这三部小说在思想和艺术上各具特色,分别代表着作家不同时期的创作成就,有必要比较详细地介绍。

《永别了,武器》

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是海明威二十年代的代表作,也是“迷惘的一代”文学的最高成就之一。作家在这里着重解决的是“迷惘的一代”的形成的问题,并且把这个问题紧紧地同帝国主义战争对一代人的被摧残联系在一起,因而把矛头直接指向帝国主义战争。这就使《永别了,武器》具有较强的反战倾向和较大的思想深度。

小说是以主人公第一人称自述的形式写成的。故事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意大利--奥地利前线展开的。作品广泛描写了战争中的日常生活:硝烟弥漫和血肉横飞的战场、野战医院里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大溃败的狼狈景象、和平居民的逃难场面、阴雨连绵的天气、士兵们的厌战和反战情绪等等。

在这个背景上展示出主人公亨利·腓特力中尉的经历和性格发展的过程。

秋雨连绵,栗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只剩下赤裸裸的树枝和被雨水打成黑黝黝的树干。葡萄园中的枝叶也很稀疏光秃;乡村里样样东西都是湿的,都是褐色的,触目秋气沉沉。河上罩雾,山间盘云,卡车在路上溅起泥浆,兵士们的披肩尽都淋湿,全身满是烂泥?一片萧索的景象,令人无限惆怅。

美国青年亨利·腓特力原来在意大利学习建筑,战争爆发后以志愿兵的身份参加了意大利军队,被授予中尉军衔。他指挥一个汽车救护队驻扎在意大利和奥地利边境上临近前线的哥里察小镇。头年夏天,意大利军队打了几场胜仗,战局有所好转。腓特力中尉在米兰度过一段假期之后,回到驻地。

只见十部汽车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长长的车棚下,司机们正在忙着检修。他检查了每一部车子,对一切情况都相当满意,暗自想道:“我人不在这儿看管车子,显然没多大关系。我本来自以为很重要,车子的保养,物资的调配,从深山里的包扎站运回病伤士兵到分类清理站,然后根据病伤员的文件,运送入医院,这一切顺利进行,大多是靠我一人。现在我才明白,有我没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同腓特力中尉住在一起的意大利军医雷那蒂,不久前认识了设在小镇上的英国医院的护士巴克莱·凯瑟琳小姐。腓特力休假归来后陪同雷那蒂到英国医院去看她。巴克莱小姐高高的个子,金黄的头发,灰色的眼睛,皮肤给阳光晒成黄褐色。腓特力觉得她长得很美。巴克莱同腓特力见面时手里拿着一根类似儿童玩具马鞭一样的细藤条。这是她的未婚夫的遗物。她的未婚夫同她订婚已八年,一九一五年参军到前线,不久前在法国战线阵亡了。

在返回住处的路上,雷那蒂对腓特力说:“巴克莱小姐比较喜欢你,超过了我。这是很清楚的。”从此以后,腓特力经常到英国医院去拜访巴克莱。

一次,他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的雷那蒂望着他,说道:“原来你和巴克莱小姐的关系有进展了?”腓特力答道:“我们是朋友。”其实腓特力很清楚自己和巴克莱的关系。他“并不爱凯瑟琳·巴克莱,也没有任何爱她的念头。

这是一场游戏,就像打桥牌一般,不过用的不是纸牌,而是话语”。

一天下午,腓特力中尉奉命率领四部汽车开往指定地点。当天夜里将要发起进攻,救护车队将要往医院运送伤员。来到前沿阵地以后,腓特力中尉下令把汽车隐蔽在附近的一座破砖场里,然后坐在掩蔽壕里待命,同四名意大利司机谈论起战争来?

外面天黑了。探照灯长长的光柱在山峰间晃动着。炮弹不断飞来,在外面爆炸。掩蔽壕里,砖头和泥土像下雨一般地往下坍落。腓特力和司机们正在进餐,吃着通心粉和奶酪。突然一颗战壕臼炮的炮弹落在掩蔽壕里,只见一道闪光,先是白后是红,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跟着一股疾风扑了过来?

炸断了的木头落在腓特力头上,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

他用力拔,用力扭,终于把双腿抽了出来。他听见一个叫作巴西尼的司机在他身边痛苦地哼哼着,只见他的两条腿全炸烂了。腓特力动手解下绑腿布,准备替他包扎伤口,可是发现他已经死了。腓特力坐直了身子,突然觉得“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狠狠地从后面往眼珠子上冲”,“双腿又暖又湿”,鞋里边“也是又湿又暧”。他知道自己也受伤了。

腓特力被抬到急救站。军医给他检查了伤势,发现他头盖骨骨折、膝盖骨炸伤;给他做了简单的手术,做了负伤记录,然后命人将他抬进一辆英国救护车。救护车往野战医院开去。

腓特力住在野战医院里,雷那蒂来看望他,告诉他说,正在给他呈请一枚银质奖章。腓特力认为自己无功受奖。可是雷那蒂却说:“受伤前后,你一定做了件什么英勇的事。你细心想想看。”腓特力申明自己当时动都动不了,什么事也没有做。雷那蒂认为“这没有关系”,只要有人能证明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就可以得到奖章。腓特力对此不以为然。

为了进一步治疗,腓特力转到米兰一所新设立的美国红十字会医院。事有凑巧,凯瑟琳·巴克菜小姐也调到这所医院来了。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并且真诚相爱起来。凯瑟琳每天值夜班,一直利用这个机会陪伴着腓特力,同他一起欢度良宵?他们完全陶醉在爱情的幸福里。腓特力想:“天知道我本不想爱她。我本不想爱什么人,但是天知道我现在可爱上她了。现在当我躺在米兰的一家医院的房间里时?我觉得非常愉快幸福。”他动过手术之后,伤势逐渐痊愈,开始能走动了。他同凯瑟琳一起到公园里去赶马车玩,到赛马场去观看赛马?整整一个夏天,他过得十分幸福而快活。

腓特力接到通知,得到三周的“痊愈休假”。他计划同凯瑟琳一起到马奏列湖上的巴兰萨去。在树叶转黄的秋天,他们可以在那里散步,在湖上垂钓。可是不料他得了黄疸病,这项计划没有实现。待到黄疸病刚好,他的假期已满,只好返回前线。他恋恋不舍地辞别了凯瑟琳,搭上火车往乌迪内出发了。

又是秋天,叶落树空,道路泥泞。

腓特力从乌迪内乘卡车返回哥里察。桑树已秃,田野一片褐色。路边一排一排光秃秃的树木,路上堆满湿的落叶。哥里察镇笼罩着雾。由于山里在下雨的缘故,河里的水在上涨。

前线,意奥两军正在鏖战。腓特力回到驻地后不久就奉命到离前线不远的地方去接管救护车队。可是他刚刚到达就接到撒退的命令。意大利军队在卡波雷托地方遭到惨败,溃退下来。德奥联军已突破防线,沿着山谷直冲下来,向乌迪内方向挺进。

溃败的意大利军队,卡车、马车、大炮等等,在大路上汇合成宽阔的行列,在风雨中缀慢地移动着。什么地方阻塞了,整个行列停顿下来。等了一会儿,又开始缓慢地移动;走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夜间,许多从附近来的农民,加入了这撤退的大行列,于是这行列间有了满载着家具杂物的马车;车子上绑着鸡啊鸭啊,有的车子上坐着女人,挤做一团避雨。路上泥泞,路边水沟里满涨着水,路旁树木后边的田野,也都有积水。只要雨一停,敌人的飞机就来扫射这个行列;只要有几个司机丢下卡车跑掉,或者有几匹马被炸死,这公路上的交通便会完全阻塞。

腓特力下令让他指挥的三部汽车岔开公路,开上一条小路。中午时分,汽车陷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上,再也开不动了。上午雨停了,敌人的飞机三次飞越他们的头顶,向公路方向飞去,传来了炸弹爆炸的隆隆响声。腓特力率领三名司机砍树枝,挖车轮下的烂泥,把树枝垫上。但是车轮转了又转,他们推了又推,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后,车子完全困住了,车轮深深陷在烂泥中。他们只好丢下车子,步行往乌迪内方向出发。

腓特力等人沿着铁路的轨道走。突然,附近的树丛里打了几声冷枪。一名叫作爱谟的司机,身体一摇,脸孔朝地从铁轨上跌下路基去;子弹穿透他的头部,紫红色的血从窟窿里乱喷,他死了。腓特力等人把他的帽子掩益在他脸上,又继续赶路。

他们来到一座空无一人的农舍。另一个叫作波罗尼的司机,在这里利用寻找食物之机跑掉了。如今只剩下腓特力和一个叫作皮安尼的司机。他俩在农舍里躺在干草上睡了一会儿,重又上路。

漆黑的雨夜。天亮前,他俩来到塔利亚门托河的岸边,沿着涨了水的河边走,走近一座过河必经的桥。他们挤进渡河的人群。河水涨得很高,已经紧挨着桥板,水面上打着漩涡;头上的雨,下个不停。桥的那一头,两边站着一些军官和宪兵,打着手电筒。他们用手电筒照着行列中每个人的脸,仔细地察看着,见到军官就抓去。一个宪兵走到腓特力跟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腓特力在抗拒;另有两个宪兵从身后把他抓住。他被押到公路下边临河的田地,那里有一群宪兵,人人拿着卡宾枪。审讯官威风凛凛,在审讯一名刚刚抓来的上校。他最后宣读判决:“擅离部队,理应枪决。”第一个受审过的人正被执行枪决,宪兵们又在审讯第二个人。

少校以上的军官,凡是跟原来部队走散了的,一概枪决。腓特力是美国人,讲意大利语口音不正,被宪兵们断定为“披着意军制服的德国煽动者”,因此也必定逃不脱被枪决的命运。正当宪兵们忙于处置那些新抓来的人之际,腓特力把身子往下一闪,推开两个人,低着头往河边跑去,“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河水冰冷,急流卷着腓特力滚滚而下。他浮上水面,吸一口气,又钻进水里。当他第二次浮上水面吸气时,见到漂来一块木头,他急忙一手抓住,把头缩在木头底下。岸上不断往水里开枪。腓特力双手抱住那块木头,顺流而下岸上的情景看不见了。

腓特力不知漂浮了多久,天开始亮了,他游到岸上,脱掉靴子,倒出水来,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拧掉了水,再穿上。然后顺着一条公路走去。他走到从威尼斯到的里雅斯德去的铁路线。一列货车吃力地开来,一节节车厢从他面前过去。他看准一节罩着帆布的平板车,等它快要过去时,身子一纵,抓住车后的把手攀了上去。他钻进帆布底下,那里是大炮。大炮涂抹过油脂,发出一种刺鼻的味道。腓特力躺在平板车上,听着雨点落在帆布上的滴嗒声和车轮在铁轨上的轧轧声,不觉睡着了。

他经历了一国大军的撤退和一国大军的进军,现在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空虚。他失掉了他指挥的汽车和人员,好像一个店员在火灾中失掉了他的全部货物一样。倘要因为这个店员讲话口音不正,就给枪毙,那么百货商店再度开店复业时,他定不肯回来,而要另寻别的职业。对于腓特力来说,也是如此。“愤怒在河里边洗掉了,任何义务职责也一同洗掉了。其实我的义务,在宪兵伸手抓我衣领时就已停止了?世界上还有善良的人,勇敢的人,冷静的人,明达的人,他们是值得有荣誉的。我并不反对他们。我祝他们万事如意;只是我个人不干了,这已经不是我的战争了?”

大清早,火车将要开进米兰车站,放慢了速度。腓特力从车上跳下来,穿过铁道,向街里走去。他在一家咖啡馆里吃了早点,便到医院去找凯瑟琳,但门房告诉他说凯瑟琳到施特雷沙去了。腓特力到一个熟人家换了一套平民服装,买张火车票,往施特雷沙去找凯瑟琳。

腓特力坐在火车里,不跟别的旅客聊天,不看报纸,因为“我不想知道战事,我要忘掉战争,我单独媾和了”。他到了施特雷沙,在巴罗美岛大旅馆开了个最好的房间,把凯瑟琳接来同住。他俩相亲相爱,犹如新婚燕尔一般。

对于腓特力来说,“战争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根本并没有战争。

这儿并没有战争。”随后他又发觉,“战争依我个人来说,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又有一种没有真正结束的感觉。”他的心情就好比一个逃学的学生,正在想着学校里某个钟点是什么活动。

一个大风大雨的夜晚,暴雨抽打着玻璃窗。旅店的伙计突然来敲门,告诉腓特力,警察已经发觉了他,准备明天早晨来逮捕他。于是腓特力便在店伙计的帮助下,带领凯瑟琳来到意大利和瑞士两国边境上的马奏列湖,趁着黑夜,划船向瑞士逃去。第二天早晨,他俩踏上中立国瑞士的国土。这里是和平宁静之邦,是个“多么可爱的国家”,脚底下踩的泥土都给人一种快感。

腓特力和凯瑟琳在日内瓦湖东岸的小城蒙特勒安置下来。他们背山西湖而居,住在一幢农舍式的褐色木屋里。四周环绕着青松,背后山顶白雪皑皑,面对灰色的湖面。一条蜿蜒的小径,盘来绕去,通往山顶。深深的河谷里,一条小溪流进湖中,岩间的流水琮作响。在这世外桃源里,听不到隆隆的炮声,看不见滚滚的硝烟;战争离这很远很远。腓特力“不要想起战争”,他和战争“没有关系了。”

一个冬天过去了,一九一八年的春天已来临。高山上下起雨来,湖上和河谷中罩着云雾。凯瑟琳怀孕数月,将要临产。为此,腓特力同她离开蒙特勒,搬到较大的城市洛桑,拣了一家旅馆住下。

一天早晨三点多钟,凯瑟琳腹痛。腓特力把她送进产院。但凯瑟琳折磨了一整天,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最后医生同腓特力商定给她做剖腹手术。然而胎儿一取出来就已是死的,母亲也在危险之中。腓特力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思考着人的命运和死亡。他想起一次野营时升篝火的情景。加一块木头在火上,木头上全是蚂蚁。木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向前,起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跑,随即掉头向木头的尾端奔跑。蚂蚁在木头的尾端叠得高高的就掉到火里去了。有一些逃了出来,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乱奔乱跑,不晓得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大多数还是掉在火中。

凯瑟琳仍然很危险。腓特力坐在走廊里,心里连连祈祷上帝别叫她死:

“哦!上帝啊!求您别让她死。只求您别让她死,我什么都答应。亲爱的上帝,我求您,求求您,求求您,别让她死?”可是凯瑟琳最终还是死了。

腓特力要走进屋里去看望凯瑟琳的遗容,遭到护士们的阻止。“但是我赶了她们出去,关了门,灭了灯,也没有什么好处。那简直是在跟石像告别。过一会儿,我走了出去,离开医院,冒雨走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