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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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主要作品介绍(2)

麦尔基勇敢而镇静。他胸有成竹,对击剑术的门径相当熟悉。柯曼治太轻视他了。决斗开始,麦尔基取守势,用他的细长剑的尖端向柯曼治脸上比划,并未大刀阔斧地进攻,这很使决斗场上的老手恼火。柯曼治在一阵进攻中,巧妙地推开麦尔基的长剑,将剑刺向对手的胸口,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细长剑尖碰到磨光的金属物上,剑滑了过去,本可以钻入胸膛,结果仅仅刺穿皮肤。麦尔基眼疾手快,在柯曼治还来不及缩回武器之前,就把腰刀往他头上砍去,由于用力过猛,使自己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柯曼治同时也扑倒在他身上。助手们吓坏了,以为两人同归于尽。但麦尔基很快站起来,随手拾起摔倒时掉在地上的长剑。柯曼治则一动不动。原来麦尔基的腰刀砍入他的眼睛,深进到脑髓,当时就丧了命。麦尔基的伤势不重,不要多久就会好的。营长还劝慰弟弟说,像柯曼治这样高明的剑手,死了也会给人带来一些麻烦,但绅士为了荣誉做了应该做的事,用不着考虑其他。营长说,现在倒是拜见柯里尼老人的一个大好机会。

乔治营长当天就去海军上将官邸谈了他弟弟的事。上将对麦尔基行为颇有微词,似乎认为他在决斗中没有照章行事。乔治大为不快,并高声说,这是恶意诽谤。接下去的谈话越来越不愉快。营长要维护自己和弟弟的荣誉,海军上将甚至挖苦说,“一个人既然背叛了他的宗教,就没有权力再谈起他的荣誉,因为谁也不会相信他了。”营长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临走前压着怒气说,如果不是地位和年龄的关系,他会让说这种话的人把自己的话咽下去,并要求以雅士的决斗方式解决问题。怎奈乔治无权无势,唯有含怒而去。

值得宽慰的是,麦尔基的事在母后的干预下,化为乌有。他择机跑去向母后谢恩,并重新在宫廷中露面。他这次重进罗浮宫,发觉人们过去对柯曼治的尊敬,都由他继承下来了。男人们跟他说话时,客气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嫉妒;女人们用眼角望着他,并对他献媚,因为决斗胜利者的声誉,特别在那时,是打动她们心弦的一种最可靠的力量。在她们看来,只要在决斗场中杀死过三四个人,就等于具备了美貌、财富和智慧。果然不错,当我们的男主人公在罗浮宫回廊里出现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嘁嘁喳喳的声音:“瞧,麦尔基!就是他杀死了柯曼治!”--“他多年轻!态度何等潇洒!”--“他有一副多么善良的面貌!”--“他的胡子翘起来显得多么勇敢!”--“知道哪位夫人是他的情妇吗?”

麦尔基在人群中遍寻不见土尔芝夫人的踪影。他永远记得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和黑黑的弯眉。他到她家去也扑了个空。据说,她在得知柯曼治死后不久,就到离巴黎二十法里的封地去了。在以后的两无中,麦尔基曾和一个蒙面西班牙女人有过一段风流艳遇。第三天,两兄弟听说土尔芝伯爵夫人已返回巴黎,并在白天去朝见母后。他们俩即刻赶到罗浮宫,在回廊上成群的夫人当中碰到了她,但她看样子并未注意到他。这只是麦尔基的感觉,其实伯爵夫人早把一切尽收眼底了。她在客气地点点头之后,凑到他耳朵边轻声说:“把近几天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讲给我听听吧!”麦尔基简短说几句关于夜间奇遇,以及写有不大好理解的西班牙文字样的信笺。这下子可让土尔芝夫人及其他贵夫人抓住把柄了。伯爵夫人说,从情简上来看,那个蒙面女人叫玛利亚·罗特里格。所有的夫人一听都欢叫起来,因为那个玛利亚是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在马德里宫廷做过女侍。伯爵夫人并未注意到浑身打哆嗦的麦尔基。她还火上加油地说,玛利亚可是一位谨慎的夫人,而且再好没有了,装上假牙,蒙上黑色假发,容貌确实不错呀!噢,恐怕还没有过六十岁吧!有的夫人凑趣说,她可真叫男人上当了;有的夫人以挖苦的口吻问:

难道真有人喜欢那些老古董?

这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祝词,像雨点般降落到麦尔基身上,他感到有些吃不消,只是傻里傻气地拚命自卫。

真是吉人天相。国王陛下突然在回廊尽头出现,那些笑声戏语顿时停息。

人人慌忙站开让路,静寂代替了喧哗。

国王查理第九在办公室里和海军上将柯里尼谈了很久,此刻送他出来。

国王亲切地把手搭在柯里尼的肩膀上,海军上将的灰白胡子和黑色服装跟查理那年轻的容貌和金碧辉煌的刺绣衣袋形成强烈对比。人们看到年轻的国王,从他的臣民中遴选了这位最有道德和最有才智的人来辅弼他,无不认为国王确有罕见的知人之明。

当所有的目光被眼前动人的景象都吸引过去的时候,麦尔基听到耳边有人悄声说:“别记恨!喏,到外面没人的地方再打开看它。”麦尔基随着话音注意到,有样东西落在他手中拿着的帽子里。他一摸,发现用火漆封好的纸包里面是件硬梆梆的小玩艺儿。他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一刻钟后,他离开罗浮宫,打开一看,原来是把钥匙。附笺上写着:“用这把钥匙开我的花园门。今夜十点钟。我爱你。我将不再罩上假面具来对着你了,你终会看到堂娜·玛利亚和蒂娅娜了。”署名:蒂娅娜。

在此期间,国王送海军上将走到回廊尽头。“再会,我的父亲,”国王握着这位宠臣的手说。“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呢,也知道你对我是鞠躬尽瘁,无限忠诚的。”说完,扬声大笑。在他返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乔治营长面前,他停下来,说:“明天做完弥撒,到我办公室来谈话。”

乔治营长按约定时刻到了罗浮宫。国王对乔治很关切,问到他弟弟决斗刺死“那个十足自负的傻瓜”柯曼治的事,还问到海军上将的态度,等等。

但乔治万万没有想到,法兰西当今国王查理第九会暗示--不如说是唆使堂堂正正的乔治·德·麦尔基营长,去谋杀德高望重被国王口口声声称为“我的父亲”的海军上将柯里尼。乔治在一阵惊讶过后,终于明白了:国王想利用营长和海军上将之间的“不和”,达到自己的目的。乔治在回话中,以国工陛下为榜样,要人们忘记宗教分歧,做人要有不偏不倚的正义感,国王不爱听。他一再鼓动乔治去报私仇,不,应该说去为绅士的荣誉(那可是宝贵的东西!)而复仇。他甚至说,柯里尼这个“巴尔巴依奥”已使他忍无可忍,在法兰西国土上,他们俩是水火不容的。国王最后赤臂上阵:“我干脆把我的心事告诉你;必须懂得,一位绅士的荣誉不许有所损伤。要保全荣誉,只有让肉体冒一些险,二者是不能两全的。”乔治并不示弱,说:“一个绅士如果做出暗杀的勾当,他的荣誉恐怕只有遭到损失,而不会得到补救。”

这个回答像一声响雷。国王呆在原地不动,伸向营长的双手里还拿着那支要给乔治做复仇用的抬枪。他发自的嘴巴半张,凶狠的目光紧盯着对方,对方同时也盯着国王,但目光显得并不凶狠,而是刚毅坚定。抬枪从国王颤抖的手中滑下来,地板震动作响。乔治营长跑去把枪拾起来,国王跌坐在安乐椅里,神色忧郁。

在乔治营长准备要退下去的时候,国王命他:几天之内回到营地驻地,率全营开来巴黎,并要他等待新的命令。

回到家后,乔治将个人恩怨抛至九霄云外,打发人给海军上将柯里尼送上一封他草就的短简:

“有一个虽然不爱您,却很爱他自己的荣誉的人,奉劝您切莫信任德·古伊兹公爵,或者,另一个比他权力更大的人。您的生命受到威胁了。”

这封难得的真挚短简,并未在那个伟大人物的灵魂上起什么作用。众所周知,不久以后,就是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二日,他被一个人称“国王的屠夫”的无赖打了一枪,身受重伤,危及生命。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并不影响情侣缠绵啊!土尔芝伯爵夫人和麦尔基的恋情,经过八天遮遮掩掩的来往,早已变成宫人皆知的公开秘密。

但令人感到更加惊奇的是,年轻的胡格诺(,现在是麦尔基大人了!)一向对天主教的仪式持无情嘲笑态度,今天居然很热心地常常去教堂,甚至把手指头浸到圣水里,--不久前他还认为那是讨厌透顶的行为哩!人们互相耳语说,帝娅娜·土尔芝伯爵夫人为上帝征服了一个灵魂。

但要真的改变麦尔基的信仰,还得要下很多功夫。他上教堂,是为了不离土尔芝夫人左右;他把手指浸入圣水,是因为只有那样,他才有权利公开握住一只碰到他的手时总要发抖的美丽的手。他们俩在一起时,伯爵夫人总劝麦尔基改教,他的回答几乎都是一个调门:“要改变信仰,我们还要等待一个时期,我的蒂娅娜。当我们俩彼此都衰老了当我们太老了,老得不能再谈恋爱的时候”她嚷道:“你真叫我扫兴,坏东西!要是你爱我,你就为了我,为了对我的爱情,抛弃掉你那些应受永劫的高论吧!亲爱的柏尔那尔,我将为了你堕入地狱,我很明白,我是不能拯救你的,我是得不到这种安慰的!”他回答说:“好了吧,我的安琪儿!我们会得到安慰的,在临终的时候。”

麦尔基在爱情的漩祸里尽兴作乐。但他并未改变胡格诺的信仰。然而,幸福爱情的浪涛,几乎把他冲昏。他深夜常常躲在土尔芝夫人的安乐窝里,哪里知道大街上即将发生骇人听闻的旷古未有的宗教大屠杀!

他哥哥乔治营长奉国王命令,离开巴黎去密胡驻地指挥他的轻骑兵营,这是全盘部署的一个环节。乔治的轻骑兵营是在一个静静的傍晚时分,从圣·安都亚门开进巴黎的。薄暮的最后余晖照耀着这些士兵的深灰色的面孔,似乎看得出有一种事变前夕所感到的渺茫的忧虑。乔治命令队伍在都尔涅列宫遗址附近空场上驻扎。他带领几个骑兵察看情况,因为他发现今夜巴黎有些异样。他发现有些执行特别任务的骑兵来回走动。乔治营长从那伙骑兵头领嘴里得知,胡格诺新教徒要谋反陛下,但阴谋已被及时揭发。靠上帝保佑,所有善良的基督教徒今晚都要团结一致,趁胡格诺们睡着的时候,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乔治听罢大吃一惊。他不能相信国王会下命令进行屠杀。不一会儿,人们递给他一道正式敕令。他借着抬枪火绳点燃着的微光,看到国王严令乔治营长协助由武装好的上流人组成的警卫队,在先生指挥下去完成一种任务,等等。命令附有圣·安都亚区内应被处死的新教徒胡格诺名单。

“我的骑兵不会干行刺暗杀的勾当!”乔治一面说着,一面把敕令文往上流人卫队头脸上丢过去。使乔治更感吃惊的是,这个头目并未发作,反而向他的轻骑兵们大声喊叫起来:“勇士们啊!胡格诺要行刺国王和天主教徒。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今天夜里十一点,我们要把他们杀个精光国王答应你们抢劫他们的家!”只听一阵残酷的欢呼声四起:“国王万岁!胡格诺该死!”

乔治营长厉声喝道:“全体肃静!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有权对这些骑兵下命令。

弟兄们,这可恶的家伙说的话是靠不住的;就是国王下命令要这么办,我的轻骑兵们也决不愿意杀害那些猝不及防的人。”

轻骑兵们默不作声。

“国王万岁!胡格诺们该死!”上流人卫队和轻骑兵的喊声连成一片。

乔治见状怒叫一声:“我再也不是营长了!”说着,就把领章和军官身分的徽志--肩带,一起扯了下来。“再见,无耻的人们!你们原来不是兵而是刺客!”乔治对骑兵们说了最后一句话,策马加鞭,飞也似地离去。

麦尔基依然做着他的桃色梦。他从家里出来,身子紧紧裹在一件灰色的斗篷里,帽子压到眼睛上,神色谨慎,趁着黄昏,向土尔芝伯爵夫人的宅第走去。他一路上看到荷枪实弹的人在干些他不明白的事。巡逻兵、战时装备的马匹、运甲胄的汉子们这是干什么呢?他禁不住截问别人,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为了今天夜里消遣用的。”麦尔基听罢,心里想道:“今夜的消遣!似乎除了我,人人都知道有个什么秘密了。得啦,这对我没有什么关系。国王没有我,尽可以寻欢作乐,我也不大稀罕看他的消遣。”

麦尔基穿过一条空寂无人的街道。他的心随着走近的花园,跳动加速了。

他径轻用钥匙开开小门,再轻轻关好。他的思念完全集中在蒂娅娜·土尔芝伯爵夫人身上;那即将到来的幽会,把在街头看到的怪事、听到的奇论,全都冲得淡而又淡了。

麦尔基踮着脚尖走近屋子。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约好的信号:红色帘幔后面有盏灯,在一扇半开半掩的窗子上照耀着。转瞬间,他已置身于情妇的祷告室里。

蒂娅娜半躺在一张矮矮的便榻上。蓬松的黑色长发遮盖了她靠头的垫子。她双目微闭。从天花板上那盏银灯射下来的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孔和火烫的嘴唇上。她神色倦怠,一场恶梦把她搞得心绪坏到极点。一听到麦尔基的长筒靴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蒂娅娜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张开嘴巴,发出一声惊叫,浑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你终于来啦,谢谢上帝!”麦尔基顿时感到心头有些紧张。他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一时不肯作答,只要求他乖乖坐在旁边,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苦难言,欲哭不能啊。

持久的静默,使柏尔那尔觉得窒息。当大钟响了十一点半,蒂娅娜全身战栗,从便榻上坐起来。“你怎么啦,我美丽的朋友,我的好爱神,你吓死我啦!”柏尔那尔急切而不安地问道。“没什么还不要紧”,蒂娅娜有气无力地说。“只是大钟的响声叫人讨厌!叫人害怕!它每响一下,就感到像是有块通红的铁贯穿了人的脑袋。”麦尔基想从亲吻额头的方式安慰一下她的“安琪儿”。这毫无用处。蒂娅娜的目光中冒着有感染力的火星,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遂即声柔意坚地问了一句:“柏尔那尔,你什么时侯才能改变信仰?”麦尔基说不谈这个,免得更叫她不舒服。他没有想到,这反而使她冒火了。“听我说吧,麦尔基先生!”土尔芝伯爵夫人的口吻是那么坚决而严肃。“你知道吗,每天想到你和你的错误,我就流血泪。你明白我爱你吧!想象一下看吧!当我想起那个在我看来比生命亲爱得多的人要冒肉体和灵魂的危险时,我忍受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啊!”柏尔那尔依然故我。

这使伯爵夫人很失望。她说正是这种不可救药的顽固性,才使她苦不欲生的。

她告诉他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敌人将他杀死,因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新教徒胡格诺;他们把他弄得血淋淋的,而且撕裂开来,然后死去了。柏尔那尔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敌人。伯爵夫人说他无知,并且告诉他,所有憎恶异端邪说的人,都是他的敌人;整个法兰西都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一天还是上帝和天主教的敌人的话。接着,伯爵夫人热烈而恳切地说:“只是为了你,为了你一个人,我才肯忍受良知上的苦恼,在这些苦恼面前,男人们的狂暴所能够想出来的一切酷刑就算不了什么了。只要嘴巴上说出惟一的那一句话,我的灵魂就会恢复安静。可是你不肯说啊”

柏尔那尔觉得一场有关宗教信仰的辩论又要开始了。他希望伯爵夫人不要为了“对宗教的虔诚而瞎了眼睛”;他十分诚挚地说,他能为她而死,但不能做有损于自己信仰的其他事。伯爵夫人几乎以仇恨的目光望着麦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