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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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主要作品介绍(5)

塔芒戈并未注意到上面提到的那些事。他现在正想其他问题。他不想让白人把他当奴隶卖掉。他想恢复失去的自由,但他自己不行。他得和别的奴隶一起行动。于是他决心说服那些胆小如鼠的奴隶,作一次勇敢的尝试,来恢复他们的自由。他说,他们一定想法使为数不多的白人放松警惕;他又说,他精通神秘法术,借助这种法力可以打倒白人,然后将他们带回家乡;他又威胁那些不肯帮助他闹事的人,说魔鬼要来找他们报复。黑人们真的信服他,因为他有声望;黑人们又怕他,因为他通神法。黑奴们甚至要求他决定什么时候能解放他们。塔芒戈却说时间未到,向他托梦的魔鬼还没有把举事的日期通知他;不过应随时作好准备,一得到信号就动手干掉白人。

塔芒戈和几个较精明的黑奴明白,要想起义,戴着手铐脚镣不行,得先砸碎镣铐。一天,爱谢乘人不备,扔给塔芒戈一块饼,给他使了一个只有他本人才懂得的眼色。塔芒戈明白饼里藏着他在一个偶然机会向她要的一把锉刀。这可是他们举事成功与否的工具。塔芒戈起先故作神秘,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兴奋起来,甚至大声叫喊几句。黑奴们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但毫不怀疑塔芒戈正在和鬼神打交道。他看大家对他的戏法信以为真,就欢叫一声:“伙伴们,我祈求的神灵终于把他答应给我的东西送来了,看,我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们求解放的工具。现在你们只要有一点勇气,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塔芒戈一边说一边让伙伴们摸摸锉刀。他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但塔芒戈及其伙伴们等待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报仇的伟大日子。庄严的誓言把起义的人们团结在一起。他们的计划是,以塔芒戈为首的一些最坚决的黑人,负责夺取守卫人的武器;另外几个人负责到船长室去夺取长枪。但镣铐不易锉断,大部分奴隶仍然难以弄断这种刑具;因此决定由三个壮健的黑人负责杀死带着镣铐钥匙的人,搞到钥匙再去解救那些被锁着的同伴。塔芒戈等人的镣铐锉得非常巧妙,表面看上去好像还连在一起,但只要一用劲就可以弄断。那天,塔芒戈等人被带上甲板。他们故意使刑具发出叮作响的声音。勒杜船长命令黑人跳舞。他心情特别好,甚至答应全体水手到达马提尼克岛后,发给他们每人一笔奖金。黑人跳得挺起劲。突然,塔芒戈唱起他家族的战歌。黑人跳舞的过程互相使着只有他们自己能理解的眼色。他们渐渐显出疲劳的样子。塔芒戈伸长身子躺倒在一个水手脚边,水手无精打采地靠着船舷站着。其他黑人也学塔芒戈的做法,分头找水手,并躺在他们脚边。

塔芒戈见时机成熟,就轻轻弄断镣铐,猛地发出一声吼叫,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接着,塔芒戈狠劲拉住身边那个水手的腿,把他掀翻在地,用脚踏住他的肚子,夺走他的长枪,顺手一枪打死值日驾驶员。与此同时,每个负责守卫的水手都一一遭到袭击,解除武装后立刻被杀死。带镣铐钥匙的水手长,也被杀害。打开镣铐的黑人涌上甲板,杀声震天。水手们陷入绝境。有几个人还在主桅后面的甲板上进行抵抗。勒杜船长还活着,还没有丧失应具备的勇气。他发觉塔芒戈是起义的头目,如果把他杀掉,其他同党不足为虑了。

于是,勒杜手持军刀,直取塔芒戈。塔芒戈勇敢而沉着地应战,以枪作棍棒使用。他们两个在前后甲板的一条狭窄的过道上进行厮杀。塔芒戈先下手。

白人躲过这一猛击。塔芒戈的枪柄打在木板上,折断了。勒杜见塔芒戈徒手,抡起军刀,狰狞地笑着,企图一下子砍死塔芒戈。但塔芒戈像非洲豹一样,闪电似地冲进对方怀里,抓住对方拿刀的手。在激烈的搏斗中,两个人都摔倒了。塔芒戈被压在下面,但他毫不泄气,紧紧抱住敌人,咬住勒杜的脖子,血流如泉涌。勒杜体力逐渐不支,军刀从手里落下。塔芒戈抓起军刀,满嘴鲜血,对着半死的敌手狠狠砍了几刀。

起义胜利在握。所有的白人都被斩尽杀绝。当最后一个白人尸体被剁成肉块抛进大海以后,黑人们的复仇心理得到了满足,发出一阵胜利的喊声。

他们抬眼望着船帆,船帆始终被强劲的风鼓得满满的,船依然向前方驶去。

黑人对此束手无策。他们想:刚才发生了一件大事,白人都死光了,可是这船能把他们带回家乡去吗?谁能降服这个庞然大物呢?

大家都等着塔芒戈,认为他一定会有办法。最后他出现在甲板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他注视船上的仪表,不过他真不明白如何驾驶船只。他在恐惧和自信的混合心理下,使劲转动了一下舵轮。

万万没有想到,“希望号”帆船在海面上跳动起来,像一匹不驯服的烈马。

风越吹越猛,突然间哗啦啦一声可怕巨响,两条船桅倒下来,折断在离甲板几尺远的地方,碎片布满船桥。黑人们惊恐万状。塔芒戈一动不动,手肘靠在罗盘针盒上;爱谢在他身边,一声不吱。黑人们慢慢向他走过来。起初只听到他们的低语声,不一会儿,低语声变成了一场责备和辱骂的暴风雨。黑人们指着塔芒戈喊叫:“你是个骗人的东西!狡猾的家伙!是你造成了我们的灾难!你先把我们卖给白人,后强迫我们起义反抗白人。塔芒戈!你吹牛说你能把我们带回家乡,我们相信了你,我们真傻!现在怎么办?我们都得死在这条船上不可!”

塔芒戈并不示弱,也不承认失败。他捡起两支长枪,作出准备自卫的架势;他并且叫爱谢跟在他后面。黑人们胆怯地向两旁退去。塔芒戈到达船头,用空桶和木板筑成一个碉堡,他和他老婆安然坐在战壕似的东西中间,两支长枪口从里面伸向外头。

一个黑人突然出现在船桥上,红光满面,兴奋地告诉大家他找到藏烧酒的地方。于是黑人们奔粮库,拚命灌烧酒;不久,个个醉如烂泥,跳呀,笑呀,举止动作十分粗野。但第二天醒过劲儿来,个个黑人又重新陷入绝望。

昨夜大部分受伤的人已经都死掉。船在尸体中间漂浮,大海波涛汹涌,天气雾沉沉的。

塔芒戈趁着混乱之际,贮藏了一些饼干和咸肉,决心单独生活在他隐居的地方。

酒能使人忘掉一时的痛苦,但解决不了死里逃生的问题。

一天早上,塔芒戈来到断掉的主桅附近。他似乎有了主意。他对大家说,神灵托梦给他,告诉他众人回到家乡的办法。黑人们一听此话,神情异常紧张,静候塔芒戈的妙策。原来,他让众人带着食物,搭上大型救生艇和舢板,顺风划船,神灵会保佑大家返回故乡。

这真是个愚蠢透顶的计划。白人死绝了,黑人谁也不懂得如何驾驶帆船。

现在救生艇和小舢板降到海面上;两只船已超重,加之浪涛翻滚,不一会儿,大艇沉没,只有十二个人回到帆船上,其中有塔芒戈和他的老婆爱谢。等到太阳落下去以后,他们看见舢板消失在水平线外,不知命运如何。

几天之后,“希望号”上剩下的活人,只有塔芒戈和爱谢两人。某天晚上,风浪很大,风猛烈地刮着,四周一片漆黑。他们俩在船长室沉默不语。

爱谢躺在床垫上,塔芒戈坐在她跟前。他把最后半块饼干扔给爱谢。“留给你自己吃吧!”她说:“我也不饿了,我的死期不是到了吗?”果然,爱谢说完这几句话不久就闭上眼睛死去。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艘英国巡洋舰“女战神号”看见一条断了船桅的船。水手们救起一个瘦得皮包骨的黑人,已经失去知觉,但尚有一丝气息。

他被救活了。白人用对待被充公的贩奴船上发现黑人的方法来对待他,给他自由,为政府做工。他就是塔芒戈。他罗姆酒喝得很凶,后来死于肺炎。

就思想上的批判力量而言,《塔芒戈》在梅里美的优秀短篇中占首位,因为它写的是黑奴和白人殖民主义者进行的一场真枪实弹的斗争,尽管斗争以失败告终。小说刻画的塔芒戈形象体现了黑人身上那种机智勇敢、团结战斗的可贵品质。

《塔芒戈》这个短篇使梅里美进入十九世纪的先进作家的行列,这些作家创作主题之一是揭露欧洲文明,反对资产阶级的违反人道主义的贩奴殖民政策。

梅里美在《塔芒戈》中对黑人的迷信、愚顽和落后写得似乎显得多了一点儿。

《高龙巴》

一八三九年九月梅里美游历了科西嘉岛。此行收获之一,就是创作了使广大读者神经为之兴奋、为之战栗、为之赞叹的小型中篇《高龙巴》。和历史长篇小说《查理第九时代轶事》写法不同,《高龙巴》是从远处落墨,也就是说似从闲笔开篇。

一八一×年十月初,英国上校汤马斯·奈维尔爵士带着独生女丽娣亚游历意大利回来,抵达马赛,下榻某旅馆。第二天,上校请他以前手下的副官埃里斯上尉吃饭。埃里斯对丽娣亚小姐讲了一桩有关地中海小岛科西嘉盗匪的故事,给她留下极为强烈的印象。喝茶时,上尉又对小姐讲了一件株连远亲的血腥复仇案,情节离奇古怪,加上那里的异国情调,她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对科西嘉完全入迷了。上校是个打猎能手,对岛上的珍禽异兽非常感兴趣。于是父女二人决定到地中海一游,见识见识丛莽初辟的气象,岛民的原始风俗。

上校定好的双桅快船上有两个舒服的小房间。丽娣亚小姐限令船主不得搭载任何旅客,要把船沿着科西嘉岛的海岸行驶,以便欣赏山景林色。

不料动身那天,船主过来请求上校允许他搭载一个亲戚,他大儿子的教父,为了要事必须回故乡科西嘉,苦于没有便船。当说明搭船的人是“那一位”(即拿破仑)部下的青年军官时,上校表示同意。他们由于谈到滑铁卢而找到共同的语言。

双桅船按照预定路线向前行驶。

一天,夜色甚美,月影弄波,微风习习,船行徐徐。丽娣亚小姐为海上月夜所动,丝毫没有睡意,她便起身下床,披上大衣,叫醒女仆,走上甲板。

甲板空无一人,只有把舵的水手用科西嘉土语唱着一种哀歌,调子很少变化,有股肃杀之气,但在静寂的夜里,古怪的音乐颇有动人之处。水手唱的这首情绪壮烈的歌儿,内容是讲一桩凶杀案。大意是:枪炮、刺刀,都不会使他变容,他是鸷鸟,是山鹰的伴侣;对于朋友,他甘甜如蜜;对敌人,他却是狂怒的海洋;法兰西敌人从未能伤害他,可家乡的敌人,却从背后下了毒手我要那只放枪的手,我要那只瞄准的眼睛,我要那颗报仇雪恨的心

歌声突然停止了。丽娣亚小姐正要询问是何道理。水手侧头示意,原来从大舱口中走出一个人。他就是搭船的青年军官,步兵中尉奥索·安东尼奥·台拉·雷皮诺。

“啊,对不起,奈维尔小姐,您不见怪吧?您原来在欣赏我们的地中海!”

奥索一边说一边走近小姐。“别处是没有这么美的月色的。”

奈维尔小姐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说,她没有赏月,她在聆听科西嘉岛民歌,悲壮感人,不料在紧要关头被打断了。后来她要求水手再接着唱下去,奥索也为小姐帮腔,可是水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唱,说下半节忘了。

奈维尔小姐感到纳闷,认定其中必有什么谜,决心想办法把谜底弄个水落石出。她和奥索应酬几句就回到舱里;奥索也去睡了。女仆却多长了一个心眼儿,服侍完小姐又返回甲板,盘问水手。后来她向女主人报告了下面的消息:那支因奥索而没唱完的哀歌,是两年前,在奥索的父亲台拉·雷皮诺上校(他是拿破仑手下的英武的指挥官)在家乡科西嘉被暗杀后,由他的一个亲人编唱的;水手认为,奥索这次回乡必为父雪耻报仇;水手还说,科西嘉岛上是没有法律的,与其相信王家法院,不如相信一支好枪,或一把短刀。

这些情报,使丽娣亚小姐对奥索中尉的态度,从心理上发生了变化。在想入非非的英国女子心目中,他一变而为英雄。她顿时觉得中尉的眼睛很大,牙齿洁白,身段优美,颇有教养,并且有上流社会的作派。这位小姐本不愿和他多交谈;可是下一天她主动和他谈了好几次,觉得他的话蛮有风趣。她打听到许多有关中尉本乡的事。原来奥索自幼离家,到外地念中学、军校,当兵打仗;但最使他怀念的,唯有故乡的高山、森林,以及特殊的风俗。他谈到科西嘉岛的仇杀,英国小姐感到奇怪。奥索为这种民俗辩护说:他们是按规矩进行仇杀的,从不设计陷害人,就是说“从来没有一桩出于卑鄙的动机”,仇杀者是杀人犯,但不是胆怯的贼!

丽娣亚小姐听得很留神,相信台拉·雷皮诺的在天之灵不久就会得到安慰的。

双桅快船航行三天以后,已经到了桑琪南群岛前面,阿雅佐湾的景色,如今已全部展现在三位旅客的眼底。他们在这里安顿下来。首先做的一件事是参观拿破仑诞生的房子,用不大正当的手段弄了一点糊壁纸留为纪念。丽娣亚小姐在岛上勾图作画,上校和奥索出去打猎;晚餐吃野味,饭后听小姐唱歌,上校忙着打盹,剩下两个年轻人一块儿谈到深夜。

次日,上校和中尉出猎未归,奈维尔小姐从海边散步回来,带着女仆向旅店走着,忽然瞧见一个全身穿黑衣的少妇,骑着一匹矮小的健马进城。那女的姿容绝妙,立刻引起奈维尔小姐的注意。她约有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皮肤白嫩,眼睛深蓝,嘴唇粉红,牙齿雪白。她的面部表情混合着高傲、不安和忧郁。头上披着妇女们都喜爱的美纱罗。栗色长辫甚是美丽。衣服清洁朴素到极点。

丽娣亚小姐还看到,那骑马女子在街上停下来向人打听,从眼神可看出问的是件很重要的事。问完后,她把坐骑加上一鞭,直奔奈维尔爵士父女和奥索下榻的旅馆。到了门首,和店主问答几句,那女子便轻身下得马来,将马交给跟班的,自己坐在门旁一条石凳上,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丽娣亚小姐身着巴黎时装走过,那女子连头也没抬起来。过了一会儿,英国小姐在楼上推开窗户,发现那陌生女子依然呆坐石凳,连姿势也没变动。不久,上校和奥索打猎归来。店主指着年轻的台拉·雷皮诺,对那女子说了几句话。女的脸一红,忽地站起身来,迎上前去,突然又停住,好似愣在那里。奥索诧异地仔细打量着她。

“你是奥索·安东尼奥·台拉·雷皮诺吗?我是高龙巴。”女子说话的声音非常激动。

“高龙巴!”奥索嚷起来。

他立刻抓住她,很温柔地拥抱了她一下。

高龙巴是从朋友们那儿听说奥索已到此地。她说见到哥哥真是极大的安慰。

奥索遂将妹妹介绍给上校父女。高龙巴见过丽娣亚小姐,一言不发,只深深地行了个礼。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外国上流社会的人,神色显得慌张,但绝无失态的举止。丽娣亚小姐居然降尊纡贵,自动邀请高龙巴和她同住一个房间。

现在,趁他们四人都已安歇的时候,将缺漏的故事要点,作个必不可少的补叙。

奥索的父亲是被仇家谋杀的。但结仇的原因往往说不大清楚。雷皮诺上校的家庭恨着好几个人家,其中对巴里凯尼家的仇恨最深。据说他们两家从十六世纪以来就结下血仇。到了十九世纪初,两家的敌对情绪几乎日甚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