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离歌,忠顺王府世子吴卓炎的贴身婢女。其实我叫雪儿,江映雪,江梅之映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祖上几代为官,却都是一生清廉,两袖清风,为老百姓所称道。
可是江家却是门衰祚薄,人丁不旺,三代都是单传,一直到爹爹。爹爹,多么温暖的一个词儿,可是我念着却忍不住掉下泪来,也许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叫他一声爹爹,更不值得我为他掉哪怕一滴眼泪,因为他不配为人之父。
因为是独子,曾祖母祖母十分溺爱,因此爹爹从小便养成了一副骄纵霸道的脾性,因江家是官宦人家,与一些官宦富豪之家有些来往,其中难免有些纨绔子弟,爹爹不喜诗书,倒是非得与那些纨绔子弟打交道,及混熟了之后,便整日里跟他们一起逛青楼逛赌场,有时候还几天瞧不见人影,祖父下死手打了爹爹几次,却怎奈再怎么打也打不过来,又有曾祖母祖母拦在里头,爹爹自然是无所畏惧,祖父因此气的大病了一场,心也彻底死了,好了之后也懒得管爹爹了,由着他去了,让他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自此之后爹爹便是再无可怕的,越发的随性儿了,家里外头的直闹腾。
曾祖父祖父都是读圣贤书,十年寒窗过来的,爹爹却是极其厌恶读书,祖父逼着读了几年书,也只认得几个字罢了。及与那些纨绔子弟搅在一起后,便再也不碰书了,因此,秋闱没考上,自然也没得一个一官半职的,只好闲腻着,整日里往青楼赌场里跑,祖父管不了也不管了。
及到了年岁,因为无功名,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女儿那里肯嫁与他?祖父无法,只好为爹爹寻了一门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也是我大娘。有了家,大娘又生了两个儿子,祖父以为如此一来可以绊住爹爹了,至少顾着家不再烂赌出入奢靡青楼了,可是爹爹仍然是性子难改,早出门晚归来,不用问,不是去了青楼便是去了赌场。
我娘亲是逃难来的綦江县的,她的家乡闹旱灾,颗粒无收,娘亲的双亲双双饿死,娘亲随着逃难的人逃到了綦江县,祖父是綦江父母官,人又乐善好施,见了那么多难民,便特特儿的搭了粥棚,开仓赈灾,让那些逃难来的老百姓每日里有口粥喝,也不至于有人饿死。谁承想,那日一向好逛青楼赌场的爹爹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跑到难民粥棚区瞧热闹,这一瞧,便瞧见了我娘亲。
我娘亲那时候正是芳华年岁,人又生的好看,我爹爹素来是个好美色的,自然是一下子看上了娘亲。爹爹回去跟祖父要纳我娘亲为小妾,祖父见我娘亲生的端庄,又知礼懂事的,且逃难来的,无依无靠,不如嫁到江家,也算是寻的一个好结果了,纵使爹爹不争气,也比嫁到一般人家好的多,因此思忖之下,便答应了。
可祖父却是独独没有想到,这不是给了娘亲一个好归宿,而是将她推进了火坑然后葬送坟墓。
一年后,娘亲生下了我,江家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孩儿,因此祖父极其疼我,又见我生的讨人疼,便将我取名为江映雪,有江梅映雪之意。后我随着祖父念书识字儿,日子过得也一般的如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也是绮罗丛中长大。
可是这一切就像一道彩虹,绚丽之后便消失殆尽。六岁那年,祖父身子每况愈下,爹爹却是不管不问,仍然的以青楼为家且嗜赌如命,到最后让人陷害,将整个江家也输掉了,不仅如此,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祖父闻此,一下子气得病了一大场,缠绵病榻数月之后,在一个安静的早上,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离开了这个世上。
安葬祖父之后,江家搬到了一个破旧的祖宅里了,过着清贫的日子,到此爹爹仍然不知悔改,依旧的烂赌如命,到最后竟是几天几夜的呆在赌坊里,连家也不归了。
而我,因为祖父的逝世,一下子从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变成了一个平民丫头,若是这样,日子也好,可偏偏在江家我是一个人见人厌的野丫头,大娘不疼,两个哥哥也不爱。以前祖父在世,很是疼我,大娘还不敢怎么样,及祖父一走,她便欺压我和娘亲,让我和娘亲做粗活,吃剩饭,好不好还是一顿打,即便是没事儿她也要寻出一桩两桩来,然后折腾我和娘亲一番。打骂还是轻的,碰到她心情不好,寻着事儿了,便叫人拿鞭子狠狠的抽我和娘,娘心疼我,趴在我身上紧紧的抱着我,鞭子一鞭一鞭抽在娘的身上,直打得娘皮开肉绽。
娘亲身子弱,哪里经得住如此折腾,几次下来,便卧床不起了,可是那个女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娘儿俩,她不知怎么又寻出一桩事儿来,说娘在外头勾搭男人,不干不净,有辱江家清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娘是百口莫辩,可是让娘没料到的是爹爹竟然相信了那个女人的话,当众狠狠打了娘一顿,娘亲寒透了心,又气又羞辱难当,一怒之下,触柱身亡。
草草安葬了我娘之后,我在江家更不如以前了,甚至连个丫头都不如,剩饭剩菜的有时候还没得吃。可即便是这样,那个狠毒的女人还是容不下我,说我是娘和外头不知哪个男人的野种,是个孽种,爹爹仍然相信了,也认为我是个野种!
那时候家里债台高筑,讨债的将家门槛差点都踏破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搬走了,大娘便怂恿爹爹将我卖了,而那个混账男人只道我是个野种索性卖了干净,倒还减轻一些负担。于是那个被我唤作爹爹的男人将我卖给了牙子,得了钱走了。
从此我便跟着牙子,白天乞讨晚上干活儿,牙子那儿有好多孩子,有被拐卖的,有无家可归的,却独独没有亲身爹爹将自己儿女卖了的,我从那时起,便知道了何为恨,我恨那个混账男人!
在牙子那儿,我过的日子跟在江家差不多,残羹冷炙,咒骂毒打,生病了没有大夫,饿了没有东西吃,白天还要乞讨或是街头卖艺唱曲儿。有一回,一个孩子因为实在太饿,偷了一个馒头吃,不料被牙子逮住,当场打个半死,那个孩子惨烈的叫,我这一生也忘不了,有时候还常常梦到,哭着从梦里醒来。
跟着牙子,几经辗转,来到了皇城根下,我不甘心过那般非人的生活,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逃了出来。我当时心里好慌好慌,若是叫人给抓了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而我不想死。
我拼命拼命的跑,在雪地里摔倒了赶紧又爬起来,继续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一处高墙旁边再也跑不动了,一下子倒在了雪地里。也许是我真的是太累太累了,也许是逃脱之后骤然的自由感,我竟然在雪地里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站了一个穿得很干净的男孩子,面容冷峻忧郁,而我的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那个那孩子问我怎么会睡在雪地里,我又冷又怕,身子直颤抖,只是恐惧的看着他忘了说话。
他忽然问我家在哪里,我一时愣住了,家?我的家在哪里?我有家吗?我的泪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身上的雪上,雪随即融化。男孩子看了我好久,又问道:“你也没有娘吗?”我抬头看着他忧郁的面容,点点头,是的,我是个没家也没娘的孩子。
那个男孩儿竟然伸手拉了我起来,然后拍掉我身上覆盖的厚厚的雪,牵着我进了高墙围着的金碧辉煌的府邸,那府邸便是忠顺王府,那个男孩儿便是忠顺王府小王爷吴卓炎,不过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事儿。
从此我便跟着小王爷读书习武,改名字为离歌。时刻陪伴伺候他左右。小王爷是个很寂寞很孤独的孩子,他的娘亲一早便去世了,王爷也没有再续弦,又且忙于政事,父子俩也很少见面,从小便没有感受到娘亲爹爹的温暖,小王爷性子变得乖僻暴虐,长大后更是性子凌厉,冷漠阴冷。可是我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里没有感受到爱,可他的心却是善良的。
而我,从一个孩子长大到一个大姑娘,情窦渐开,偷偷爱上了这个冷漠暴虐的人,若不是他,我早死在了那年冰天雪地里,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生不离这个男人左右。
若不是一个叫做林黛玉的女子出现,也许生活美好如斯的过下去。自从小王爷爱上了她,忽然间整个人不一样了,冷漠的脸上有了笑容,暴虐的脾性也日渐温和,可我却是难过不已,我爱着的人爱着别人,我怎能不心伤?
我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邂逅,也不知道那个林黛玉究竟是何人有多与众不同,竟能让小王爷如此痴迷。后来我知道了,林黛玉出身清贵,世代显赫,乃是圣上亲封的宁安郡主。知道了这个,我忽然间有一丝开心,门当户对,倒是一段好姻缘。只要小王爷喜欢,只要他幸福,我什么都无所谓,尽管我的心很痛。
后来,林黛玉病了,他夜探北静王府,受了重伤回来,却是一心念着林黛玉,翌日又叫千忆郡主过去打探消息。我看着他担心的模样,真的是心里好酸楚,可我却又希望他和林黛玉能够在一起,那样他也不会这么受相思之苦煎熬了。
可是没料到的是,林黛玉婉拒了小王爷的提亲!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王爷这么好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你林黛玉不喜欢?
从北静王府回来那天,小王爷一言不发,一直阴沉着脸,然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东西,又喝醉了酒。一连三天他都是借酒消愁,然后烂醉如泥。我一旁看着只掉眼泪,我知道他是真的一片痴心在林黛玉身上,可那林黛玉为何这般伤害他?
那日小王爷忽然找到我,竟然是让我混进北静王府,混到林黛玉身边,一来,照顾林黛玉,二来,林黛玉有何动静可以知晓。我听了,眼泪差点掉了出来,纵使林黛玉那般伤害他,他还是放不下。而我,却要为了心底这份无望的爱挣扎在那个林黛玉的身边,我不想,可是我更不忍心拒绝他。
于是,我义无反顾的去了,蹲在北静王府的墙根下嘤嘤啜泣,为自己也为了小王爷。不知哭了多久,一堆人走了过来,我听见一个柔柔细细的声音跟我说话,我一抬头,忽然间有些呆了,世上还有如此美人,真个是绝世姿容,我一下子便知道了,她便是林黛玉!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忽然有种深深的恨意升了出来,也有一种强烈的嫉妒在心里翻腾。
不过她是个善良的人,我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她便心软了,将我带回了北静王府,且留在她身边,可是她也是个聪慧的女孩儿,看出来我是个读书识字儿的,问我端的,我说了身世,不过是那时六岁以前的身世。
她很可怜我,抑或同情我,因此待我很好,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个孤女,也骤然明白了她为何独独待我那般好,不是可怜不是同情,而是惺惺相惜。我也有那么一丝感动,可一想到小王爷,我心里的感动便登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恨。
那次从茗香阁回来之后,我哭了好久,我从来没有看到小王爷那么柔情似水的笑,可是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我心里恨,恨的要死,于是我悄悄儿推来她的门,走到她床头,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伸向她的脖子,可是最终没有,紫鹃突然进来了,若不是紫鹃进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自己会不会真的下得了手,若是自己下手了,那一切会不会都改变了?
而小王爷的那个木雕,更是加深了我的恨意,我恨林黛玉去死,可又不得不让她好好儿的,她若是死了,小王爷怕是生无所恋了。于是我一边恨她一边希望她明白小王爷的痴心,我矛盾重重,痛苦不堪。以至于那日一时心生妒意,故意的用滚水烫了林黛玉,可是一烫了她之后,我又后悔了,她待自己那般好,自己不该那么对她的。可是一看到南安王爷寄来的信里面掉出来一颗红豆,我立刻没了愧疚之心,心里又升起一股恨意,她竟然这样践踏小王爷的痴心!
因此,茗香阁里我在小王爷跟前撒了谎,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小王爷彻底死了心。
可是我太知道了,小王爷那么个人他不会死心,他爱上一个人便是永远,于是得知上元节林黛玉赏灯,我还是忍不住透了信儿,让他来瞧一瞧林黛玉,以解他的相思之苦。
可是当我看到林黛玉趴到他的怀里,他拉着林黛玉的手腕,他看着林黛玉温柔的眼神,我心里又升起了恨意,凭什么她林黛玉拥有一切,而自己却是可望不可求的?
而小王爷的吃醋,为林黛玉大打出手,更是刺激了我的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的走到她的身后,然后拿出匕首想趁此杀了她,可我还是下不了手,心里矛盾重重,最后一咬牙,举起匕首的那一刻,却看到了一把刀向她刺来,我听到她的惊叫,然后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她,自己迎了上去,我不能让她死,我答应小王爷照顾好她,尽管我恨她。
小王爷终于来了,我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林黛玉也受伤了,胳膊上流着血。小王爷击毙了蒙面人,然后直跳过去抱起黛玉飞腿跑走了,竟然连看我也没看我一眼,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心伤,身体流血,我的心也在流血。
我眼一闭,泪落在掉在一旁的匕首上,啪嗒,我闭上眼睛。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小王爷,若是我此番死了,为了林黛玉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若是记得,我愿意为此换的来生一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