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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李德裕与润州甘露寺(1)

陈双印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

敦煌文书S.529背面,《诸山圣迹志》的作者记载唐朝后期李德裕所创建的润州甘露寺:“从此东行两日,至折(浙)西,即闰(润)州也。李德裕所造甘露寺,迥在湄山上。吴道子画迹,鲁班雕象(像)此寺。盖何以知然?昔李太尉造寺成日,天下好画,和壁移寺,海内名工,不迎自至,所以此寺,塑画轲胜诸寺,一千佛,五百罗汉,至今惣在。”

唐代润州为浙西观察使治所,所统为润、苏、常、杭、湖等五州。文书的作者在写作该行记的时候,已经是五代时期,这时的润州属吴,为浙西观察使、镇海节度使治所。文书中“折西”之“折”,乃“浙”之误。

唐大和八年,李德裕为李训、郑注排挤,出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旧唐书·刘邺传》:“德裕三为浙西,凡十年,三复(指刘邺父亲,作者注)皆从之。大和中,德裕辅政……居无何,罢相。”《旧唐书》卷174《李德裕传》:“[大和七年]九月十日,复召宗闵于兴元,授中书侍郎、平章事、代德裕,出德裕为兴元节度使。德裕中谢日,自陈恋阙,不愿出藩,追敕授兵部尚书。宗闵奏制已行,不宜自便,寻改检校尚书左仆射、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苏常杭润观察等使。德裕凡三镇浙西,前后十余年。”又同传云:“德裕为逢吉所摈,在浙西八年。”由此可以看出,李德裕出镇润州至少达八年以上,后凭借平泽潞功升为太尉。《新唐书·宣宗纪》会昌四年八月“戊申,李德裕为太尉”。故此“李太尉”又成了李德裕的代称,如《旧唐书·萧遘传》:“遘形神秀伟,志操不群,自比李德裕,同年戏呼‘太尉’。”该文书中李德裕和“李太尉”显然所指为李德裕一人。

李德裕第一次被排挤,出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时,其年为三十六岁,正是壮年得志之时。《旧唐书》卷174《李德裕传》:“德裕壮年得位,锐于布政,凡旧俗之害民者,悉革其弊。”唐武宗毁佛之时,李德裕入朝为相,辅佐武宗。从很多文献记载可以看出,李德裕非常坚决地执行了唐武宗的灭佛政策。如《旧唐书》本传:“……属郡祠庙,按方志前代名臣贤后则祠之,四郡之内,除淫祠一千一十所。”又《旧唐书》卷16《穆宗纪》:“[长庆三年]十二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奏去管内淫祠一千一十五所。”虽然同出于《旧唐书》,但这两处记载不完全一致,不过,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管内大小佛寺基本被毁坏殆尽,毫无疑问是事实。

尽管如此,唐武宗灭佛时,也并不是将天下所有佛寺悉数毁坏,而是规定上州可以保留一所建筑和其它方面比较好的寺院。如《旧唐书》卷18上《武宗纪》:“[赵]归真自以涉物论,遂举罗浮道士邓元起有长年之术,帝遣中使迎之。由是与衡山道士刘玄靖及归真胶固,排毁释氏,而拆寺之请行焉。……[五年夏四月]敕祠部检括天下寺及僧尼人数,大凡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秋七月庚子,敕并省天下佛寺,中书门下条疏闻奏:‘据令式,诸上州国忌日官吏行香于寺,其上州望各留寺一所,有列圣尊容,便令移入寺内,其下州寺并废。其上都、东都两街请留十寺,寺僧十人。’敕曰:‘上州合留寺,工作精妙者留之;如破落,亦宜废毁。其合行香日,官吏宜于道观。其上都、下都每街留寺两所,寺留僧三十人。……中书又奏:‘天下废寺,铜像、钟磬委盐铁使铸钱,其铁像委本州铸为农器,金、银、输石等像销付度支。衣冠士庶之家所有金、银、铜、铁之像,敕出后限一月纳官,如违,委盐铁使依禁铜法处分。其土、木、石等像合留寺内依旧。”又《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卷20《贺废毁诸寺德音表》:“臣某等伏奉今日制,拆寺、兰若共四万六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并奴婢为两税户,共约四十一万余人,得良田数千顷。”同时我们从这两条资料可以看出,当时武宗灭佛的力度是相当大的,润州甘露寺得以保留,其主要原因在于符合“敕书”中的要求:一是润州为上州,应保留大寺一所;二是甘露寺内保留有唐明皇铜像,即敕书中所谓的“列圣尊容”,这是最主要的。如宋代米芾撰《画史》:“润州甘露寺,张僧繇四菩萨,长四尺一,板长八尺许。又陆探微神,面黄,口角露二向上齿,金甲手持幡,下一白狮子,神彩麓人。殿,梁天监中盖拱明间,有二吴道子行脚僧,吾移置行脚僧于净明斋以避风雨。已上并会昌中废寺,于本道合毁寺处移来于此寺,其殿中置明皇铜像,因得不废。”再次,甘露寺的命名也很有意思,如《图画见闻志》卷5记武宗会昌灭佛:“初,李德裕追思穆宗,于浙西建甘露寺。至此毁法,德裕特奏请存之。”《资治通鉴》卷259昭宗景福元年正月胡三省注:“润州东角土山上有甘露降,因以名之。”《新定九域志》卷5润州:“甘露寺,前对北固山,后枕大江,唐宝历中李德裕建,时甘露降于此,因以名。”故此可以看出,甘露寺的命名也符合了统治者好大喜功,追求瑞应的虚妄心理;第四,尤为重要的是,主持修建了甘露寺的李德裕认为,只有甘露才能称为祥瑞,其他的都为妖妄斜说。如《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外集卷4《祥瑞论》:“夫天地万物异于常者,虽至美至丽,无不为妖。睹之宜先戒惧,不可以为祯祥,何以言之?桓灵之世多鸾凤,邱坟之上生芝草,世人以芝草为孝思所感致,深不然也。夫芝草神仙之物,食之上可以凌倒景,次可以保永年,生于邱坟,岂得为瑞?若以孝思所致,则瞽瞍之墓,曾皙之坟,宜生万株矣。何者?为仁孝之瑞,惟甘露降于松柏。缟鹿素鸟驯扰不去,皆有缟素之色,足表幽明之感。”加之《图画见闻志》卷5“李德裕追思穆宗,于浙西建甘露寺。至此毁法,德裕特奏请存之。”同时又有“明皇铜像”,李德裕保奏甘露寺不被毁坏,也在情理之中了。

唐朝后期,随着江南的进一步开发,江南经济得到了迅速发展,为佛教的兴盛奠定了物质基础,同时经济的繁荣为佛教的兴旺提供了物质保障,而恰恰这一时期的江南艺术人才辈出,尤其是盛名于隋唐以前和当世的许多大画家在润州所属几州的佛教寺院里留下了自己的画迹,成为稀世珍品。在唐武宗灭佛时,这些艺术珍品大多被李德裕移往甘露寺,从而保存下来。如唐张彦远撰《历代名画记》卷3:“会昌五年,武宗毁天下寺塔。两京各留三两所,故名画在寺壁者,唯存一二。当时有好事或揭取,陷于屋壁,已前所记者存之盖寡。先是宰相李德裕镇浙西,创立甘露寺,唯甘露不毁,取管内诸寺画壁,置于寺内。大约有:顾恺之画维摩诘,在大殿外西壁;戴安道文殊,在大殿外西壁;陆探微菩萨,在殿后面;谢灵运菩萨六壁,在天王堂外壁;张僧繇神,在禅院三圣堂外壁;张僧繇菩萨十壁,在大殿两头;张僧繇菩萨并神,在文殊堂外壁;展子虔菩萨两壁,在大殿外;韩斡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内;陆曜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内前面;唐凑十善十恶,在三门外两头;吴道子僧二躯,在释迦道场外壁;吴道子鬼神,在僧迦和尚南外壁;王陁子须弥山海水,在僧伽和尚外壁。(明东吴毛晋子晋)订曰:顾画维摩诘,初置甘露寺寺中,后为卢尚书简辞所取,宝于家,以匣之。大中七年,今上因访宰臣此画,遂诏寿州刺史卢简辞求以进,赐之金帛,以画示百寮,后收入内。”此外,如《图画见闻志》卷5记武宗会昌灭佛:“初,李德裕追思穆宗,于浙西建甘露寺。至此毁法,德裕特奏请存之。乃集治内被毁各寺壁画,如顾恺之之维摩、戴道安之文殊、陆探微之菩萨与白狮、张僧繇之四菩萨、展子虔之菩萨神王、吴道子之鬼神及二行脚僧、韩斡之行僧,置甘露寺中,南土壁画之存者仅此。”李太尉,即指李德裕。苏轼《东坡志林》卷1《广武叹》也有记载:“余闻润州甘露寺有孔明、孙权、梁武[帝]、李德裕之遗迹。”米芾《画史》:“润州甘露寺,张僧繇四菩萨,长四尺一,板长八尺许。又陆探微神,面黄,口角露二向上齿,金甲手持幡,下一白狮子,神彩驚人。殿,梁天监中盖拱明间,有二吴道子行脚僧,吾移置行脚僧于净明斋以避风雨。已上并会昌中废寺,于本道合毁寺处移来于此寺。”

以上几处记载,都不尽相同,但却说明甘露寺切实保留了很多名人画迹。所以,甘露寺的闻名不仅在“寺后重重金碧,参差多景,楼面山背海,为天下甲观,五城十二楼不过也”的雄伟壮观,风景独秀,而更在于甘露寺为李太尉李德裕所建,尤为可贵的是在甘露寺内保留了诸如顾恺之、陆探微、戴安道、吴道子、张僧繇等名人的手迹,并且这些人都是名重千秋的大画家,正如《历代名画记》卷二所说:“江南地润无尘,人多精艺。三吴之迹,八绝之名,逸少、右军、长康、散骑书画之能,其来尚矣。《淮南子》云:‘宋人善画,吴人善治。’不亦然乎!”让我们看看历代书画评论家对这些人物绘画作品的评价,会更有助于理解甘露寺名扬天下的原因。也可以这么说,是这些名人画迹成就了甘露寺。

诸葛亮:《历代名画记》卷4:“蜀诸葛亮,字孔明。[张]彦远按常璩《华阳国志》云:亮以南夷之俗难化,乃画夷图以赐夷,夷甚重之。”

顾恺之:《四库全书》子部,御定书画卷四十五,画家传一,顾恺之:“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博学有才气,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兴宁中,瓦官寺初置,僧众舍会,请朝贤铭刹注疏,其时士大夫莫有过十万者。既至,长康直打刹注百万。长康素贫,众以为大言。后众请勾疏,长康曰:‘请备一壁。’遂闭户,往来一月余日,所画维摩诘一躯,工毕将欲点眸子,乃谓寺僧曰:‘第一日观者,请施十万;第二日可五万,第三日可任例责施。’及开户,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百万。”《历代名画记》卷2《论画体工用拓写》:东晋顾恺之“首创维摩诘像,有清瀛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米芾《画史》卷39:“有吴中一士大夫,好画而装背以旧古为辨。……尝见余家顾恺之之维摩,更不论笔法,便云若如此,近世画甚易得。顾侍史曰:‘明日教胡常卖寻两本。’后数日果有两凡俗本,即题曰‘顾恺之之维摩、陆探微维摩’。题顾恺之者,无文殊,只一身是鲁见瓦棺象者也;其一有文殊睡狮子,故日陆探微曾见甘露,陆探微有张目狮子故也。”《历代名画记》卷2:“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历代名画记》卷5:“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陵无锡人也。多才艺,尤工丹青。传写形势,莫不妙绝。刘义庆《世说》云:谢安谓长康曰:卿画自生人以来未有也。……故人称恺之三绝:画绝、才绝、痴绝。……《建康实录》云:谢赫论江左画人,吴曹不兴、晋顾长康、宋陆探微皆为上品,余皆中下品。连五十尺绢,画一像,心敏手运,须臾立成,头面手足,胸臆肩背,亡遗失尺度,此其难也。……李嗣真云:顾生天才杰出,独立亡偶。”《古今画鉴》:“晋画:顾恺之画,如春蚕吐丝,初见甚平易,且形似时或有失。细视之,六法兼备,有不可以语言文字形容者。曾见初平《起石图》、《夏禹治水》、《洛神赋》、《小身天王》。其笔意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傅染人物容貌,以浓色微加点缀,不求藻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