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观念的嬗变与文体的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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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方寸之内大千世界

一一简论小小说的文体特征

小小说创作近年来正在悄悄地火起来,这是世纪之交文坛值得注意的一种文学现象。

小小说创作何以能悄悄地火起来,它怎么进一步走向繁荣,尤其是如何提髙它的艺术质量,等等,这都是有待研究并从理论上给予回答的问题。

小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必然有它的一些带根本性的审美特征。为了弄清小小说火起来的原因,尤其是为了进一步提髙它的艺术质量,必须弄清楚它的文体特征,增强小小说创作者和批评者的文体。

有论者指出,“小小说是平民艺术”,这当然有它的根据,因为小说就其发源而言,就是平民艺术,“街谈巷语”,或者稍后的说书场里的评书和评话的脚本,不是平民艺术是什么?应该说,无论长、中、短,还有小小说,只要是小说,都是平民艺术。因此,用平民艺术来概括小小说的本质和文体特征,似乎还没说到点子上。

那么,小小说就其文体来说,最本质的特征是什么?我以为,小小说最本质的特征在于以小见大的这一点上,它通常虽然只有一两千字的篇幅,但它的艺术空间并不狭小,往往是以小见大,微言大义。这一点很像微雕艺术品,在方寸之内,却表现出大千世界的纷纭复杂和万千气象来。我以为这正是小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体最本质的特征。

小小说并非近二十年来才有的文学品种,只是近二十年来才兴旺起来而已。今天我们看到的小小说,在我国的源头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笔记小说,如刘义庆的《世说新语》等,明清时期的笔记和小品,如《剪灯新话》、《阅微草堂笔记》等亦是。在国外,如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掌小说”也可以说是小小说之一种。

在有了这些最基本的认识之后,我们就可以来看看小小说的一些具体的文体特征。

提纯的情节和简单的人物关系。小小说由于篇幅有限,因此必须极度提纯其故事情节和简化其人物关系。以已故作家汪曾祺先生的几篇小小说为例。《虐猫》只有九百个字,可以说是精短的小小说,它篇幅虽短,却有其极为深刻的主题,通过几个没学可上的小学生玩猫虐待猫,一直玩到其中一个小学生李小斌的父亲从六楼上跳下来才作罢,表现了“文化大革命”对幼小心灵的戕害。故事可谓提纯到极致,先介绍顾小勤、张小涌、徐小进等家里大人是造反派的孩子不管大人的事,同父亲是走资派的李小斌一块玩。各种玩意儿玩腻了就玩猫,把猫的胡子剪了,让其不停地打喷嚏;给猫尾巴拴上一挂鞭炮,点着了让其乱跑;把猫从六楼的阳台上扔下来摔死拉倒。直到李小斌的爸爸从六楼上跳下来他们才作罢。故事如此纯净,人物关系又极其简单,语言又极其省净。这就是这篇小小说文体上的特点。其余,如《陈小手》、《兽医》等篇什无不如此。有些小小说,是淡化情节的,近似于随笔。汪曾祺老先生曾这样声称:“这样的小说打破了小说和散文的界限,简直近似随笔。结构尤其随便,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这样做是有意的(也是经过苦心经营的)。我要对小说这个概念进行一次冲决: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小说要真诚,不能耍花招。”(见《桥边小说》的《后记》)王蒙的《笑而不答》四则和贾平凹的《辞宴书》(均见《小小说选刊》2001年增刊《小小说大家珍品》)即是这样的作品。它们的情节完全淡化,近似随笔,但其中的含义隽永,让人回味无穷。

奇特的艺术视角和巧妙的结构艺术。小小说由于篇幅短小而容量大,因此特别讲究对生活切入口的选择和讲究结构艺术。有经验的作家曾说过,短篇小说要善于截取生活的横断面,要善于选取生活的切入口,小小说尤其讲究这一点。我们看到,凡是优秀的小小说,无不重视切入口的选择和构思的奇巧。毕淑敏的小小说《走过来》(见《小小说选刊》2001增刊《小小说大家珍品》)写的是“我”的同学冤从国外读心理学归来,提出中国女人多有心理疾病的看法,“比例大约在一半,表现为没有自己的意志,功利性太强”,“我”对此不敢苟同,反而认为她“危言耸听”。于是,霓做了一个试验,在一个大教室里,“我”与霓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门口,请一个老奶奶,一个中年妇女,一位年轻小姐和一个幼小的女孩共四人接受试验,前三个都不愿意走过来走进教室,因为她们看不到走进去有什么用处,只有那个幼小的女孩“毫不迟疑地走进来,弹性的脚步把地板跺得哒哒直响。然后看也不看霓,快活地从那个门跑出去,只把无缘无故的笑声留给我们”。试验的结果,合格率只有四分之一,如果加上“我”,试验的是五个,那么合格率只有五分之一,即百分之二十了。霓提出“有时候,走就是一切”的观点,也颇有深长的意味。这篇作品不仅意味深长,构思也相当奇巧。

秦德龙的小小说《聚会》(见《小小说选刊》增刊《小小说作家五人行》)在结构上也颇讲究,它讲“我”二十五年前教过的一个班的同学聚会,因为当年“我”曾要求学生们背课文,闹得很是对立和尴尬,于是不太想去参加这个聚会,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当年同我捣过乱的学生。但是出人意外的是,当我出现在聚会上时,当年捣过乱的学生一一给我背课文,作为礼物送给我。当年的“老黄牛”《陋室铭》背不出来,学开了牛叫,闹得课堂成了骡马大会,可在聚会上,还是这个“老黄牛”,把《陋室铭》背得滚瓜烂熟……这种人们常用的前后对比呼应的结构方法无疑在这儿得到很好的运用,并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孙方友的小小说大都是写他的故乡陈州的风俗和传奇的,大都写得很好看,富于传奇色彩。检视其小小说集,其中一篇《神偷》,结尾相当棒。解放前的周口镇,有一神偷号大鹏,由于年过古稀,手眼不济,便不再行窃,决定洗手还乡。但为衣食计,制作一铜牌,以此为记,到徒子徒孙处,收取点钱财。一次在漯河上火车时铜牌被挤掉,“化缘”不成,囊中又羞涩,万般无奈,准备重操旧艺。于是在许昌下车后发现一中年汉子,便跟踪伺机下手,但由于手艺荒疏,一时失手,被中年汉子抓住。但此汉子放了他,并劝他不能再干这个了。解放初期,神偷住进养老院,周口县委书记到养老院给老人们拜年,众人出门迎接,神偷一看,认出这个县委书记正是当年那个中年汉子。第二天,年过古稀的神偷失踪。几个月后,县委书记接到一个人送来的木箱,打开一看,惊讶万分一内里竟是一百多根血淋淋的断指!这个结尾真可谓“豹尾”,既干脆有力,又让人回味无穷。

从上面举的几篇作品的简析中可以看出,选择好的艺术视角(即生活切入口)和巧妙的构思、结构,对写一篇小小说的成功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当然,在结构方面,运用的手法很多,诸如开头与结尾的照应,悬念的运用,等等,这里就不一一举例分析了。

精练简洁而富于诗意,哲理的语言和多样的叙述方法。小小说由于篇幅较小,因此要求语言要特别的精练简洁,而且富于诗意和哲理。我们前面说的汪曾祺先生的《虐猫》,语言可谓精练到极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而且用的是一种相当强的客观叙述的语调,唯其如此,它才能用九百个字就写出了如此让人震撼的故事。王蒙的《笑而不答》四则,语言充满机趣和哲理,贾平凹的《辞宴书》,语言调侃而幽默,都是很有韵味的。贾大山的小小说《夏收劳动》,写县委组织四大机关的领导同志到乡下参加夏收劳动,“乡里的同志告诉我,这片麦子农户们准备用机器收割的。他们做了一下工作,才留出二亩地,让我们来收割。”可见这种干部走出机关“参加夏收劳动”,纯属走过场,是一种形式主义。小说的立意相当耐人寻味。后来写乡里派人到地头统计参加劳动的干部人数,以便准备午餐,人们把“三桌”听成“三车”或“三哥”,利用谐音更含讥讽之意。这是语言上的妙用。

至于说到叙述方法,小小说作家的路数就更多了,或平铺直叙,或跌宕起伏,或半文半白,或调侃幽默,真是各显神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但从当下的小小说创作发展情况看来,小小说作家的叙述语言似更具个性化,因而就具有更强的艺术韵致。

200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