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观念的嬗变与文体的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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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西部文学的拓荒者

一一简评杨志军的小说创作

杨志军是一位描写西部人情世态的青年作家。近年来,他陆续发表了总题为“西部世界”的一批中、长篇小说,包括发表在《当代》的《环湖崩溃》、《青海湖》的《酋长在复活》、《倾颓》以及发表于《黄河》的长篇小说《海昨天退去》。这个尚未完成的“西部世界”系列,表明杨志军在艺术上的又一次飞跃,表明他作为西部文学拓荒者中较优秀的一员,已经从偏远的青海高原走出来,走到全国读者的心中。

我赞同这样的看法:杨志军在小说创作中所取得的成绩,显示了西部文学的实绩。他的作品,撩开了蒙在西部文学上面的那种富于浪漫情调的情歌与牧歌的面纱,也不再停留在对西部风光和民俗的猎取之上。而是表现出西部的冷峻和严酷,也表现出西部的瑰丽和神秘,更重要的还表现出西部人的生命力和伟大的开拓创造精神。而这一切,正是西部文学独具的艺术风貌和艺术灵魂,当然,也正是它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之所在。

读杨志军的小说,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他既善于描写西部人的艰难的生存状态;表现出西部的广袤荒凉、大自然的严酷,经济的落后,生活的艰辛。同时,他又善于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一种当代意识;表现西部人的生命意识,那种带有野性的强大的生命力;表现出对人的价值观的再认识。这当中既有对那种漠视人的价值的种种表现的严厉的道德批判,也有对人的价值的发现与颂扬,同时,也有对西部人崇高的精神世界和文化心理的开掘,等等。在他的一些作品中,无论是大自然严酷的表现,还是当代意识的弘扬,都是相当浓烈的。这也构成了杨志军作品的一个鲜明的特色。

中篇小说《大湖断裂》可以看作是杨志军小说创作真正的起跑线。这部小说以浩渺的青海湖为背景,以日月村的一些农民的命运为线索,展示了大自然的严酷和以程世良为代表的普通的农民精神世界的崇高,以及县长高青阳这位君临于农民之上的“扫拒书记”的自私和虚伪。可以看作是《大湖断裂》姊妹篇的《环湖崩溃》,写了“我”个在藏族中长大,在内地学习了文化科学知识后又回到环湖的藏区工作的青年一三次环湖考察的经历。在作者的笔下,西部大自然不仅有其严酷的一面(例如对垦荒破坏生态平衡的愚蠹行为给予毫不留情的报复),同时又有其雄奇、瑰丽、神秘的一面。作品中既写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动物的生系,也写了汉族与藏族的关系,内容丰富到显得有点芜杂,主题也是多义的,既可以把它看作是荒原启示录和荒原文化的反思,又可以把它看作是一曲生命的颂歌,是挽救环湖草原保持生态平衡的呐喊,也可以看作是作者着意对多民族地区内在精神和文化心理的开拓。这部作品,一方面极尽铺陈地写大自然的严酷和瑰丽神秘,一方面又极力表现那种蛮荒地带的强悍生命力。写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的爱,把两种描写都推到了极致,给人一种严酷之中充满生气的感觉。在已经发表的作为“西部世界”系列的四部作品中,长篇小说《海昨天退去》当然最有分量。

这部作品,写的一个工兵团在青藏髙原上铺设输油管道的故事。在小说中,作者同样把大自然的严酷和人的生命力、创造力都推到了极致,形成一种对立的统一。唐古拉山上,空气稀薄,人们很容易窒息而死亡。因此,这个工程的施工过程一方面是伟大的创造,一方面则是可悲的毁灭。这种创造之中,当然可以见出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但是,输油管道铺成之日,却是多少生命的毁灭,甚至连这项工程的积极实施者华志岳在复原之后,也在妻子易人,孩子葬身大海之后悲惨的死去。这种悲剧性的遭遇一方面表现出人在严酷自然前的激小,更重要的是对于那种不尊重人,把人扭曲的悲剧因素的严厉的道德批判。因此,这部小说,既是英雄主义和人的生命力量的检验,又是人的悲剧。在揭示悲剧原因的同时,作者不仅写了大自然的严酷,更重要的是谴责了不尊重人,不把人当人的那种思维习惯和社会势力。《酋长在复活》等三部带有浓厚荒诞色彩的中篇小说,把大西北的落后贫困同形形色色的酋长们积敛财富、为所欲为形成鲜明的对比。荒诞可以导致更深刻的真实,这几部中篇小说的某些象征也是耐人寻味的。因此,他们之中有些篇什虽然显得粗糙些,但仍然表现出其作为西部文学的特色。

杨志军的小说,同其常把大自然的严酷和人类生命创造力的旺盛都推向极致,并统一在同一艺术世界之中,这一特色相适应,则表现为艺术风格的冷峻雄奇。不管是像《海昨天退去》、《大湖断裂》那样以冷峻的笔调写实,还是像《环湖崩溃》那样带有浓厚的浪漫气息,抑或像《酋长在复活》等那种充满荒诞色彩的魔幻,都表现出冷峻、雄奇这一艺术风格。我们大致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认识这种艺术风格。首先,杨志军的小说,大都气势磅礴,感情浓烈,笔墨浓的化不开,不管是写大湖、草原,还是写雪山、髙原,以致汤汤湟水,大都是浓墨重彩,借此表现出一种浓烈的感情色彩。不仅写自然景观如此,写人的活动也大都如此。其次,杨志军笔下的人物,大都是刀砍斧削出来有棱有角的西部硬汉子的形象。《海昨天退去》中的华老岳、王天奇、马大群、房宽、朱冬夏以及连队中唯一的知识分子徐如达等人的形象,都是硬汉子的形象,尽管他们在唐古拉山上吃尽了苦头,有各种各样悲剧性的遭遇,或者说,尽管他们的性格被扭曲,人性被泯灭,但他们个个仍不失为硬汉子。再次,杨志军在他的小说中不长于编故事,不善于叙述,而却善于渲染某种气氛,宣泄某种情绪,因此往往具有浓烈的诗意,同时也往往带有某些哲理色彩。但由此也带来艺术上的某些缺憾:不注意艺术节制,行文中有较多的随意性因而造成艺术的芜杂,特别是小说的情节密度大,令人读来不很轻松,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

198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