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内,千绝环着胸坐在椅子上,凉凉地看着床前正上演着感人的一幕,他终究是回来了,在贤王咽气之前回来了。
身着龙袍的皇上拉着贤王的枯瘦的手痛哭流涕,声泪俱下。下边站着一干皇子皇孙,全都低着头用手帕捂着脸低低地呜咽,不管是真是假,有没有泪,好吧,暂且说这个贤王还是很受人尊敬的。
外堂内,跪着小妻小妾拖儿带女一大群,他们哭的可是真凄惨,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谁不伤心?
千绝一脸幸灾乐祸,毫不顾忌皇上就在眼前,他啧啧啧地咋了咋舌,慢步踱到外堂,对着那一干哭天抹泪的女人说道:“他还没断气呢,省着点力气吧。”
静!刚刚还哭声震天,现在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不但外堂如此,就连里屋也是如此,可能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吧,屋内的皇子们俱是尴尬万分。
千绝摇头哂笑,贤王去逝也就只有皇上最伤心吧,人家可是为了他的江山连妻子儿女都抛弃了,绝对忠心啊,上哪再去找如此忠心的贤王呢?
“慕容千绝。”果然,皇上抹一了把泪把他拉到了床前,厉声道:“你给朕跪下。”
千绝撇了撇嘴,然后无所谓地跪了下去,吊着眼角看向别处,“皇上啊,在下不姓慕容,慕容千绝早在十年前被你从皇室中除名了。”
听到“十年前”这三个字,贤王的心猛然缩成一团,捂着胸口狂咳起来,皇上一边为他捶背抚胸,一边指着千绝骂道:“你闭嘴!朕在平乱后的第一天就给你复了名,可你呢?竟然十年都不回来一趟!现在回来了,倒还说你不姓慕容,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父王你才甘心?”
千绝呲牙一笑:“他现在用得着我气吗?”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成一片,唯独太子殿下习以为常,见惯不怪,只是心里对他贤王爷同情万分。皇上想掴他耳光,但看他戴着面具,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来。刚见面的时候问他为什么戴面具,他说十年前逃生的时候毁容了,想到这里,愧疚之心更加浓烈,也更加下不去手。
贤王喘息着说道:“屏退左右,臣,希望皇上应臣一件事。”
皇上挥了挥手,皇子们全部退出去,他哽咽道:“你说吧,只要朕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求皇上,饶千绝不死。不论他犯什么错,只要不谋逆造反,希望皇上饶他一命。”
“好,朕答应你。”
“还有一事,王位,臣希望,王位由他继承,不管他,是男是女……”
皇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向千绝,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什,什么?千绝是女的?那千月……”
只见贤王又说道:“虽然没看到你的脸,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千月,千绝仁厚,不像你这般无情,你戴着面具,是因为额上那粒朱砂痣吧?”
千绝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一旁,不语。
贤王挣扎着坐了起来,摘下了那张银面,大吃一惊,额上没有那一点红,只有一粒浅浅的疤。
“剜了?”他痛心地捧着千绝的脸,颤抖得厉害。
“剜了,亲手剜的。”千绝笑得格外开心,似乎剜的不是痣,而是一颗毒瘤,只是那看似开心的笑容中又掺杂了讽刺和痛恨。贤王心中一阵酸痛,咳出一瘫血来。
皇上急忙扶他躺下,提起千绝的衣领痛心疾首地吼道:“你别再刺激他了,行不行?算我求你!”
“求我?”千绝眼中恨意昭然,“如果求我可以让我忘记恨,那么我求你,求你让我的母亲和哥哥活过来啊!没错,我是千月,我就是你们追杀了十年的那个妖孽!”
倒映在彼此眼中的,是无尽的痛恨,千月痛,痛她的母亲和哥哥,痛她不明不白背上妖孽的骂名;皇上痛,复杂而又无奈,多少人沦为皇权的牺牲品,哪怕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两人就这样僵视着,谁都不肯妥协。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空荡荡的上阳宫内响起一声沉重地叹息,很快被外面的风雨淹没。
人人常道,虎独不食子,若不是为了平定叛乱,安抚民心,贤王又怎舍得对亲骨肉痛下杀手?
他明白,那件事是贤王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本想在他有生之年让他们父子团聚,了了他这桩心事,没想到千绝,不,应该是千月,对他的恨到了剥皮枕肉的地步。
他的时日已经不多,总不能让他走得不瞑目吧?皇上的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头疼欲裂。
他又想起了千月,那个敢跟他对着吼的孩子,想起了她眼中的愤恨与不甘,想起了她眉心处的那一粒伤疤,不禁自问,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十年前的她才五岁,竟然敢动刀剜肉。
够狠!够绝!也够无情!
只是,她适合继承贤王的王位吗?那样偏激的一个人留在朝堂合适吗?明争暗斗,相互倾轧,若不懂得隐忍,闯下大祸怎么办?不懂得自我保护,被人陷害了又怎么办?万一有个好歹,对得起贤王吗?还不如安安份份地做一个郡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
随即他又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头,那痣剜了也就剜了,他为什么要改名叫千绝?也许当初是为了躲避追杀,但在为他们兄妹正名以后,她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千月?而是要继续做千绝?
是为了王位吗?
风停雨歇,而他却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