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七月的一天。东方歌舞团正在北京物资礼堂演出。
幕间休息。团长王昆在休息室接待了一位要求报考歌舞团的晋北姑娘。她叫俞淑琴,十八岁,山西京剧团新秀。
“你会唱什么歌?”王昆问。
“民歌、京剧、山西梆子、北路梆子、河北梆子、二人台、眉户调,罗罗腔……”姑娘如同打机关枪一般地说了一大串。
“为什么要放弃京剧本行,来考歌舞团呀?”
“我从小就最喜爱民歌。我觉得自己的嗓子最适合唱民歌。”
“好。一会儿唱给我们听听。”
演出结束后,夜已很深。东方歌舞团团长、艺术指导、演员等坐在台下当观众。俞淑琴上台演唱了日本民歌《知床旅情》和京剧《沙家浜》片断《智斗》。
清亮、明丽、朴质的歌声,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女孩子不错。”王昆团长说,“我喜欢她的‘土味’。我们很需要这样的民歌手。”
“可是,她是唱京剧的,能不能改得过来,唱好民歌?难说。”有人提出异议。
东方歌舞团决定进一步考察一下俞淑琴,便又拟出三首歌,让她练习,再复试一次。小俞接过歌片与录音带时,内心是复杂的。她是背着京剧团领导偷偷来投考的。她晚上在自己团里演出,白天跑东方歌舞团请教老师,跑到一个朋友家里悄悄练唱。她生怕失去这个良好的机会,拚命地奔波努力,每天几乎跑遍半个北京城。
俞淑琴出生在晋北高原的阳高县。父母亲均是县山西梆子戏剧团演员。父亲精通民间音乐、京剧、地方戏曲和各种器乐,是团里的指挥。小俞从小受到家庭的熏陶,有唱戏唱歌的天赋。她模仿能力极强,七八岁时,什么民歌、地方戏、京剧全都会唱。
“这孩子就是这块料子。”妈妈神色自豪,话语风趣地说,“她从小就有腔有调的。一岁时,不知怎么搞的,她犯了‘夜哭症’,哇哇哇,整夜整夜地哭,从太阳落山,哭到第二天清晨……可能那时她就练就了嗓门,专为后来唱歌打基础似的……”
父母亲每年要四处演出七八百场戏,常是脚不沾家。弟妹们寄养在姥姥家里。排行第一的俞淑琴上小学后,便单枪匹马地闯荡生活。她白天去上学,放学后去县少年业余艺术学校练踢腿、劈叉、倒立等基本功。晚上,在家里独自一人继续练功,唱歌。
小学毕业前后,她两次赶了一百多里路,到雁北专区所在地大同市,去投考省艺术学校的山西梆子班与北路梆子班,可惜都落榜了。
“考不上?我不相信!”她心中格外不服气,发誓说,“一定要考个更好的艺校,将来一定要当个歌唱家!”
一九七五年夏天,山西省举办少年业余艺校演。小俞作为阳高县代表队的主力演员,来到省会太原市参加演出。她又是独唱民歌,又是主演二人台(晋北、陕北、内蒙交界一带的地方戏,有南腔北调的风味)。一个人唱了好几个节目,受到艺术界人士的注目与观众的热烈欢迎。
爸爸的一位朋友史宏亮是省人民广播电台的录音师。他很欣尝小俞的才气。此时,省艺校正收京剧班学生。他带着小俞去报考。可艺校招收学员的规定里没有雁北地区的名额。
“阳高有个小演员很不错,可两次投考省艺校都被拒于门外。”史宏亮跑去请求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支持。
这位副部长看过小俞的演出,也以为她是棵好苗子。经过交涉疏通,省艺校同意俞淑琴报考。面试后,艺校很满意,例外地为雁北地区拨出一个名额给俞淑琴。
但艺校即将通知俞淑琴入学时,有人则利用权势想让另一个学生把这个名额顶掉。
“我们只要俞淑琴!”艺校派去的老师硬是顶住了。
在省艺校上了五年学。小俞主要攻读青衣、花旦角色。学艺生涯是极为艰辛的。上练功课,一次好几个小时,肚子饿,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子来。
“快跳!”老师半严厉半开玩笑地喊道,“那边桌下有炸鱼,有红烧肉……”
女生们一听,扑哧一笑,又来劲了。
“《食欲教育法》对我们起了不少作用。”爱习文练笔的俞淑琴,曾经写过这样的一篇小杂文,逗得老师学生们捧腹大笑。
练单腿靠墙180°劈叉时,每腿三十分钟,平日也很疲困的老师往往拿张‘参考消息’坐着,边督促学生,边打瞌睡。
“喂,老师睡着啦……”小俞同女同学们低语道,“溜吧。”
“谁说的!”每当她们违章放下腿来,没走出两步,老师便霍的站起身,大声吼斥道:“站住!”
结果是,小俞与其他女生们每人的屁股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课余,小俞对唱歌仍然保持浓烈的兴趣。她自己联系在山西大学艺术系旁听声乐,作曲、美术等课。结识了一些音乐界老师。省音协的同志欣赏小俞的歌喉,往往把一些新歌拿来让她演唱。
“有些人不好好唱戏,而去唱歌!”艺校老师未点名地批评了她,“这是不允许的。这样,将来唱不好戏的。”
可小俞坚信,艺术是触类旁通的。多学些,只有好处,没有害处。这可能是“艺术丈杂家”爸爸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吧。
小俞还有个嗜好,忒爱看电影,爱唱电影歌曲。艺校旁边就是电影院。一有空儿,便与同学们溜进电影院看电影。她把《刘三姐》等电影的插曲都整齐精细地抄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反复唱,唱得滚烂熟。
一九八〇年毕业后,她一分配到山西京剧团,便颇受重用,即刻被指定扮演《蔡锷与小凤仙》的女主角。然而,她的心儿却飞到歌坛上去了……
在东方歌舞团的第二次考试中,俞淑琴出色地演唱了三首指定的歌曲,主考官们很满意。但她害怕落选。其间,又悄悄去报考了煤矿文工团和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之后,她急急随山西京剧团南下,到杭州、上海、南京、镇江等地巡回演出。不久,长途电话来了。报考的三个团都录取了。她选定了她向往的东方歌舞团。她成为这个团主要的民歌独唱演员。
为了丰富自己的音乐素质,提高演唱水平,一九八三年四月,她自动与一位同事跋山涉水,途经西安、延安、府谷等地,花费四十多天,搜集了大批民歌与地方戏曲。
在黄河边的一个村子,她步行几十里山路,去拜访一位老汉。这老汉是个远近闻名的农民歌手。在煤油灯下,她听老汉唱民歌正入迷之际,猛然间门外闯进来一个棒小伙子,抡起大铁锨就要打俞淑琴二人。
“你们要逼死我爸不成?”小伙子气愤地吼道。
俞淑琴二人被吓懵了。
原来这位农民老歌手,因唱歌在文革中挨整受批,被打坏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儿子坚决反对他再唱歌。
“我们这是来搜集民歌的。”俞淑琴赶快说明,求情,“如今唱民歌是件好事,是一种艺术,很受欢迎,请你支持我们。”
农村干部也连连出来劝阻,解释,这才说服了这个小伙子。
在榆林县招待所,俞淑琴二人又请来一位农民老歌手。他六十多岁,嗓子仍然脆亮脆亮。他从傍晚直唱到后半夜。招待所的旅客与工作人员爱听歌的,自然高兴,来凑热闹,可也有人要睡觉,吵了他们,惹了祸,一再气呼呼地跑来抗议:“再唱,可就不客气啦!”威胁要打小俞二人。小俞二人好说歹说,才过了关口。
回北京后。小俞二人为团里整理出几大本民歌资料。她从中汲取了许多营养,改编、演唱了《范儿》、《走西口》《打连城》,《赶生灵》,《三十里明山二十里水》等一二十首民歌。
在团里,小俞的指导老师是曹静波。她所有演唱的歌曲,都是自己选编后,请老师审定的。她喜爱与演唱的民歌,领域之宽,在中国以往和当今的民歌手中是少有的。从晋北、陕北、内蒙、河北、河南、安徽、山东等地的民歌,到江浙、江西、两湖、两广等南方民歌,她都颇为拿手。
俞淑琴娴熟地掌握了中国各地各种风格的民歌表演艺术。短短的三四年来,她活跃在首都与外省市的舞台上,成为观众熟悉的着名民歌手。广西录音录像公司与中国唱片社联合录制《刘三姐》插曲前,竞争录音的歌唱家好几位,包括广西唱《刘三姐》的权威在内。但唯独俞淑琴被选中了。其实她过去并没有专门系统练过《刘三姐》插曲,是在艺校时看电影中学会的。她是以嗓子素质好,演唱有味,而取胜的。
擅长演唱东方各国民歌与一些流行歌曲,也是俞淑琴的一方面才华。到北京后,她不辞辛苦,四出求师访友,学习排练东方各国歌曲,向外语老师及各国外籍专家学习各国的语言。她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外播台的常席演员,先后对外演唱了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尼泊尔、斯里兰卡,阿拉伯、马来西亚、新加坡、缅甸、泰国、菲律宾及西班牙,索马里等国的民歌与创作歌曲,受到各国听众的热烈欢迎。
小俞在外播国际台接受了孟加拉《文化生活》杂志的记者采访时,边答记者问,边演唱了一组孟加拉民歌,现场直播,许多孟加拉国观众特地来信赞美她:“你的歌声,如银铃,似清泉……”孟加拉国的《文化生活》杂志很快刊登了专稿与她的大幅照片,介绍颂扬她的歌声……
一九八五年,俞淑琴大胆地进行尝试,由她拉小提琴的爱人配器,第一次用电声(电子琴)伴奏,在舞台上演唱了京剧《苏三起解》,受到音乐界人士,及观众的注视。
目前,她除频繁地演出活动外,又接受了几个新的录音任务。年仅二十四岁的她,在歌坛的脚步越跨越大,路子越走越宽广。她的座右铭是:我要走的路,是没有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