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华西纪事2006:回望吴仁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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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紧接着,他们又考察了甘肃定西县,那里缺水的情况更是出乎想像,没有河,没有井,地里干得冒烟,而吃水得到很远的地方去背去驮,量也少得可怜。学校里的小学生将用过的空墨水瓶擦干净,从家里装上一瓶水带去,以解学校窘困。这一幕景象让他们无不受到震撼。

回到华西后,八月中旬,他们向甘肃“抉贫办”无偿提供宁夏“塞上华西”碑石十万元,资助定西解决缺水问题,改善生产生活条件九月,“宁夏华西村”的建设正式运作,地点选择在离银川不远的戈壁滩上,一个叫“镇北堡”的地方。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政府的支持下,他们从周围最贫困的县搬迁来八百八十二家最穷的农户,并适时建起广小学和中专,共投放三百四十万元。与此同时,又组织六百名青年农民到华西培训,并派了华西党委副书记瞿建民、集团公司副总经理瞿永兴等前去蹲点帮助,历时三年。五年后,建成住房两千多间,开垦荒地一万余亩,植树十八万株,绿化面积达一千二百亩,还建成了木制地板、空心砖、氯化稀土等四十多家企业,年总产值超亿元,有的农户不仅有了彩电、空调,甚至还有了轿车,成为国务院和宁夏回族自治区的“民族团结先进集体”,农业部的“东西合作示范区”,声名远播。

遗憾的是,二〇〇五年岁末,我在华西村听到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宁夏的记者告诉我,吴仁宝参观“塞上华西”与小学生交谈那里,如今已不再叫“塞上华西”,而改叫“宁夏扶贫示范区了“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银川市所辖的一个区政府头头)给改的。对此作法,村里干群的意见很大,不同意改。”记者一脸愤然,“可此人非但听不进,反而出言不逊,说‘啥华两不华西的,改就改了’……”褊狭、蛮横、僵化,我听了,为这种人感到悲哀,心想,难怪西部某些地区发展缓慢,除了自然条件差,恐怕与这种人握有权柄,恣意妄为有关。谁不知道,华西,乃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一块金字招牌,何况“塞上华西”的确是吴仁宝他们建起来的。怎么会这样呢?

我把自己的困惑,讲给华西人听。

“冠名并不重要,”释疑的人不经意地笑了笑,“那里的人民摆脱贫困,走上富裕之路才是最重要的。”“假如老书记知道了,他会怎样想?”我问。

“会跟我一样想,”释疑的人加重语气,“而且,他还会说,假如宁夏那边有困难,我伲还要帮助。”对待同一事物,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观念、境界之迥然有别,发人深省。

好了,咱们将这不愉快的插曲搁下,再看看“黑龙江华西”。

他们落脚的是肇东市南小山屯,地处哈尔滨的西北面。吴仁宝这回派出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吴协恩,此时,他是华西铝制品厂厂长,但毕竟年轻,历练不够。也许吴仁宝深知“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难当大任的古训,尽管协恩在厂长任上干得不错,但从成长来说,仍需压担子,需要多磨练,遂提议并经党委研究决定让协恩北上。

南小山屯只有五十五户人家,原是来自九个省的逃荒难民。多年来,由于疏于管理,打架斗殴、偷盗的事时有发生,是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确定设点之后,吴仁宝两次来此考察,访贫问苦,请每户户主到华西村参观。然后又分批接受该村两百多人到华西培训,让他们从观念到技术都得到了转变和提高。吴协恩肩负重任,在此蹲点。三年内华西向南小山屯投资一百多万元改善住房;投资一百多万元开发沼泽地,建成粮田两千五百亩,水面一千五百亩;又投资一百多万元平整厂区建立工厂,生产电工铝和无氧铜。屯里的人均收入比协恩他们来之前提高三倍。“北大荒”成了“北大仓”,被誉为“北国农村的希望”。

华西人是无私的。东部帮西部,一心为致富。宁夏、黑龙江两个“华西村”建成之后,他们将全部设备与资产交给当地。而建于江西吉安的第三个“华西村”又在运作之中吴仁宝并没有到此为止。他认为给人一条鱼,不如教他捕鱼的方法。”仅仅建两个“华西村”,受益的人毕竟有限。因此,他又将中西部一批又一批乡镇企业干部共计数千人请到华西来集中培训,到二〇〇二年,即带动了西部十万人脱贫,一万人奔小康,吴仁宝的义举得到广泛的赞誉。九九九年,全国评选“十大扶贫状元”,他名吴仁宝视察黑龙江“华西村”列榜首。

培训,吴仁宝没有设定时间界限。二〇〇五年末,他在华西村新闻发布会上,当着国家级主要新闻媒体慎重承诺,今后五年,他要为全国各地培训五万名农村党支部书记,一年一万人,食宿全包,一人五百元,一万人五百万兀,五年两千五百万元。他慷慨陈词,说:“这个钱,我们值得。如果说五万个支部,能够有一半,能够大家取长补短,回去发展了,那这个数就无法估量。”这就是吴仁宝的气魄,吴仁宝的胸襟,放眼华夏,谁能与之比肩,谁能出诸其右。

“我不过就想让大家富,全国富而巳。”瞧,这个吴仁宝。

吴仁宝最讨厌大而化之、华而不实的作风。富民为先,他既着眼大的方面,而对一些看来不起眼的事儿,他也是事必躬亲,关怀备至。

村民孙良庆、吴士娥夫妇痛失爱子,家庭跌入悲痛的深渊,无心生产,更难致富。在此危急时刻,吴仁宝将十一岁的小儿子阿四(协恩)送给孙家为子,尽孝尽力。

残疾姑娘吴荷英生活无着,遑论求富。当年,吴仁宝亲自摇着小船将她送往镇上学制鞋手艺,又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如今,两口子住上了别墅,还坐上飞机,逛了北京。

残疾青年黄永高是外地人,流落华西,在工厂门口补鞋,生活难以为继。吴仁宝将他的户口迁入华西,让其操持公园小卖部,后又介绍一位四川姑娘与其结婚,并安排第六章大爱无涯富民为先了工作,有了住房,添了家具,逐步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类似的事情,五十年里吴仁宝究竟做了多少,已难以计数。在华西,你随便遇上一位村民,问起来,他(她)都会跟你唠上一阵。

这里,我要说说赵毛妹的事。

在吴仁宝面前,她是个晚辈,然而,事实上,多年来她一直是吴仁宝的得力助手,无论吴仁宝是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她总铁定地站在他一边,他们之间,就像陈永贵和郭凤莲一样,华西能有今天,毛妹是功不可没的。

就是这个毛妹,她的所思所想,与老书记一致,也是求变求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个目的进行的,她身上也有不少故事。

一九九六年十月底十一月初,为拓展市场,推销产品,吴仁宝派出八路精兵强将分头出击。赵毛妹带领一路远去宁夏,推销华西生产的面料、西服和羊绒衫。销售情况不是很理想。回程来到山西吕梁地区,留宿当地一家旅馆。次日,她和随行的女会计上了捷达车直奔太原,下午两点,正行驶着,不料跟迎头开来的一辆运货卡车相撞,毛妹被外力猛掷到隔离网上,旋又摔下。司机连忙拦车,将毛妹拉到吕梁医院。华西得知信息,协恩立即赶去,而吴仁宝守在金塔一夜未眠。先到的协恩报告:“毛妹生命危险,眼睛要瞎了……”吴仁宝闻讯眼泪夺眶而出,噎声噎气地说广她要是死了,我对不起她家里人呀……”说罢便叫上司机连夜往山西赶。他急得给国防部长迟浩田打电话,请求部队派飞机将毛妹送到上海医治。等他赶到太原,毛妹已转往太原第一人民医院,当地四位顶级专家已给她施行了手术,肋骨断了七根,及时作了处置,左眼靠眉心处缝了二十八针。第二天,吴协东和女儿又千里迢迢赶来。

毛妹在太原医院住院二十五天。她太想念家乡、想念亲人了,执意要出院,她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能死在山西,我生是华西人,死是华西的鬼。死了,也要看着我伲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她被接了回来,当太原飞来的航班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后,她被抬了出来。在出口,第一个迎接她的是吴仁宝的老伴赵根娣。毛妹就像见到自己的母亲般地嘤嘤哭了起来。

很快,她回到了江阴。在市医院,抽骨髓作了化验,从她的腹腔抽出一盆血水,脾脏也摘掉了。吴仁宝不时去探视,要求医院上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感谢现代医学,毛妹挺了过来,并最终痊愈,又生龙活虎地干起工作来。

“没想到,一家三代关照我。”事隔多年,赵毛妹在接受我釆访时依然心存感激,“病好以后,老书记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别的心思,就是要让华西人日子过得好上加好。”吴仁宝用自己无言的行动,影响着、教育着身边的人。“富民为先”的理念可以说已牢牢地扎根在华西干群的脑海里。

在中国,陈永贵、吴仁宝、史来贺、禹作敏都是农业战线有着重大影响的劳动模范,他们是同时代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要改变农村的贫困面貌,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过上好日子,要对国家作出贡献,是他们的共同理想。

然而,他们的结局却不一样。这里,先说陈永贵。

早在陈永贵进入中南海之前,吴仁宝就跟他相识,他一直将这位山西老汉视为兄长,他们在北京、大寨见过多次。在一块儿,两人无话不说。吴仁宝记得一九七七年的夏天,国务院在无锡召开南方水稻生产会议,陈永贵来了。会议期间,他特地来到华西,在吴仁宝陪同下参观,不时地提问,对华西的变化发展,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当他来到华西文化大楼,不要人搀扶,一口气上到五楼,面对田畴村舍,情不自禁地张臂高呼咱农民也能造大楼啦,了不起,了不起!”说这话时,头上裹着的白毛巾被风轻轻地掀起一角,古铜色的脸庞泛着由衷的欢欣的笑。这历史的瞬间,至今,仍定格在许多人的心中。

吴仁宝最佩服的人就是陈永贵。生前,他惦记着,死后,他怀念着。为什么不呢?他最欣赏陈永贵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带领大寨人改天换地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种精神。他学陈永贵,在华西也这样干,干出个“天下第一村”,他打心眼里感谢陈永贵。听说陈永贵晚年困厄于京城,常常一个人乘地铁到街上转,累了,就坐在马路边观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没有人答理他,都把他忘了,好像咱们泱泱中国压根儿就没这个人似的。可他也曾名满天下,威重如山呀!这是一个多么凄凉的镜头。难道就因为他进入中枢,说过一些错话,办过一些错事,就这么对他?他是个农民,只知听党的话,服从党的安排,哪里知道“高处不胜寒”呢?哪里搞得清“路线斗争”?不要看人挑担不觉重,那些讥讽他、贬损他的人,假如跟他调个位置,没准你“左”得更厉害。避之不及地冷落他,应该吗?真是人情冷暧,世态炎凉。

京城有关陈永贵的种种传闻,吴仁宝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也为之不平。可他又能怎样?

有那么一天,陈永贵终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曰,走了。大寨的父老乡亲没忘记他,穷虽穷,依然凑了些钱,从京城迎回他的骨灰,在虎头山安葬,有墓有碑。这件事传到吴仁宝耳朵里,他尤感欣慰。

一直以来,吴仁宝有个夙愿,想去大寨,去虎头山看看那座墓。一九九四年六月初,他离开华西北上,车经徐州,不意座车与另一辆小车相撞,他的头被搁在后座上的茶杯砸破,裂了一道血口。同行的人力劝返回华西择日再赴大寨。他用毛巾将伤口一扎,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进。柢达北京已是深夜,请医务人员重新包扎了伤口,不待休息,凌晨二时,又急如星火地直奔大寨。

过去,他两次到过大寨,都见到了陈永贵,老哥俩拉家常似地谈农业谈农村谈现状谈远景……可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想到这里,他一到大寨,刚安顿下来就步履匆匆赶往虎头山。

路上,郭凤莲声音凄婉地对赵毛妹说你们有老书记领着,幸福。我们的老书记,没啦……”这话,搁在此情此景说出,两人顿时热泪盈眶。吴仁宝也听到了,只觉得第六章大爱无涯写民为先鼻子发酸,心里有些堵得慌,没有答腔。

郭凤莲将水果罐头放在墓前,吴仁宝与众人一道,向陈永贵的墓缓缓地鞠了三个躬。接着,他将一盒“华西村”牌香烟敬献墓前,喃喃地说:“老哥,我看您来了……”蓦地,他感到泪眼模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沿着墓地慢慢地转了个圈,又伫立山头眺望大寨全貌,发现大寨河山依旧,变化不大,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第一次来大寨,毛妹同行是不?”吴仁宝说,“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爱国家爱集体,我们回去老老实实地学,改变了华西面貌;第二次来是参加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那时我是县委书记,回去后贯彻会议精神,初步改变了江阴面貌,大寨有恩于我们啊!”“华西富了,江阴变了,那是你们干得好,而我们大寨落后了,和华西没法比。”郭凤莲说。

“华西的工业起步是比你们早一些,可大寨有大寨的优势,有资源,人的素质好,更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一定行,我们要携起手来,共同发展。”吴仁宝朗声说那敢情太好了,太好了。”郭凤莲笑道。

于是,双方协商,由华西帮助大寨羊毛衫厂扩大规模,并供应纯澳毛毛纱。此举日后使大寨生产的羊毛衫提高了质量,创出了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