缡络未发觉自己不甚优雅的吃相,不知不觉都被黑纱之后的那一双幽邃瞳眸敛入其中。
她吃饱喝足之后,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对面坐着不动如山的人,他耐性倒是奇佳,拿着手中那一杯杯盏细细的品茗,宛若那劣质的茶水,有多么甘甜似的。
缡络之前口渴,也喝了一口,很苦,差点当场喷了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个镇定如山的男人,缡络看不透,也不想看,怕自己被莫名拖入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洞。
他,虽然令人好奇,但却清晰让缡络感觉到了危险。
致命的诱惑,致命的危险,都是互通的。
没有再呆下去,大堂中人来人往,缡络不想做那个引人注意的人。
目光从方桌上的“碧澜”抽离,她利落地起身,往二楼走去,忽视了黑衣人对她如影随形的目光跟踪。
缡络一夜好眠,以为跟黑衣人的接触到此为止,没料到翌日早起下来大堂吃早膳的时候,又巧合地跟黑衣人偶遇了。
黑衣人还是坐在昨日的那张方桌上,大堂还是照旧热闹,依旧没有位置,除了黑衣人那一桌,就他一个人。
这家不大的客栈,估计是沾了镇上唯一的客栈这光,生意挺兴荣的。
只不过,为何不投入点资金扩充下店面,这大堂也太小了,桌子应该多摆几张。
老板娘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对于缡络尴尬的境地,视若无睹,直接招呼她往黑衣人那位置坐下。
缡络没有拂了老板娘的好意,还是坐了下来,不过落座的动作,有些局促,姿势,有些僵硬。
她冲着黑纱微微一笑,然后菜便上来了,她闷声不吭地吃着,这一早膳,没有昨天那般上口了。
倒是对面的人,她偷偷觑了一眼,他吃得颇为尽兴,筷子夹菜的动作,比起昨日来,快了些。
可能今日这些素淡的,比较符合他胃口吧。
方桌上昨日放着“碧澜”那把名剑的位置,空荡荡的,显然,他已将“碧澜”给收了起来,没有随身携带,不知道为何,也有可能怕被人觊觎。
缡络吃完正准备站起的时候,大堂内忽然闯入一批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剑客,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手拿着一把剑,浑身的戾气,很浓,老板娘跟不少客人都往里头躲去,怕挨刀子。
缡络粗略环顾了下,刚闯进来的这批人,少说也有十来个。
他们在大堂内目视了一圈,朝着缡络走来。
缡络暗叫不好,暗暗抓紧了手中的包袱。
眼下她没有武功,要是被这帮阴暗的剑客盯上,那小命,肯定不保了。
缡络又坐了下去,因为她发现已经来不及逃走了,这帮人朝着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十来把明晃晃、闪着阴寒的剑光,折射到她的眸中,潋滟生辉,她微微抿了抿唇,表面越发平静起来,心跳却在加速。
这一点,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不经意间的转眸,她察觉那些躲避的人中,不少对自己投以怜悯的目光。
若是功力还在,她以一敌十,即便不可能,也可以侥幸凭过人的轻功逃离这片灾难。
如今却是在这里等死。
手在动,往包袱深处挪,银针,她要银针,这是她唯一的护命符。
只是,她的目光对上对面的这个男人,他跟那帮由远而近的男人们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难不成他们是一伙的?
若是那十个人,加上眼前的这个人,那自己真的就等束手就擒吧?
眼前的这个人,给缡络的感觉是比那十个人还要来得可怕。
而她,只有五枚银针。
要是有十一枚,那还有少许的胜算。
缡络手中的银针正要脱手而出的刹那,方桌被包围过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给斩断了,劈成了两半。
伴随着方桌被劈成两半,桌上的瓷碗跟杯盏,坠落于地,碎片打破发出清脆的响声,水渍四溅,湿了缡络粗布长衫的下摆跟棉鞋。
“走开,别挡老子道路。”
缡络踉跄着被推开,她有些不明所以,整个人被推得太过用力,一下子没缓过来,对着墙壁撞去,额头当下就起了好大一个包。
而她转身,伸手揉着额头的当下,发现几个人的剑,已经指向刚才自己对面的那一个黑衣人了。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帮黑衣人摆明了不是来找自己的,寻仇的对象是那个令自己心寒的男人。
看这男人跟这帮来势汹汹的人的穿着一样,应该是牵扯不清的,这是江湖,江湖是充满血腥跟名声的地方。
这帮人估计是内乱,摆不平,又或许是这个强大的黑衣人是他们门派中的叛徒,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场热闹的场景。
白白让客栈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还有自己,刚才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额头,还隐隐作痛。
她的视线忍不住飘向那个黑衣人,他没有剑,却游刃有余穿梭在这帮人中间,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抬,一个反手剪去,对方的剑,轻松就被他夺了过来。
而他行云流水一般出手,挥剑的姿势,十分的优雅,这一种优雅,跟他品着劣质茶水时的优雅,又多出些许不同。
他杀人,宛若一幅写意的场景,明明是极为血腥的场景,缡络却被他的风采所吸引。
一举一动,都带着致命的蛊惑,让欣赏的人,欲罢不能。
这男人,真的很可怕。
缡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不由在心中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真是活见鬼了,她从未染上这等嗜好,喜欢看杀人的场景。
虽然这种场景,在战场上,并不少见。
疯了,她往门口挪去,步履轻盈,无视后方的激烈厮杀。
对于那十来个人来说,是激烈的厮杀,然则对于那个气场不同的黑衣人来说,却轻松,那人根本就是在陪这帮人玩,想要玩得不耐烦了,再通通解决掉。
缡络走到门槛边的时候,听到躲避有不少人惊呼出来,“啊……”尖叫声不断,她本能地回头,发现那帮人全部都躺了下去,甚至有一个头颅滚了过来,在门边,就在自己的脚下停了下来。
隐隐作呕,她觉得早膳吃下去的东西在胃中翻腾,尤其是被暴露在空气之外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神瞪视下,她呕地吐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了。
她撑着门板,不住地呕着酸水,良久,方才停了下来。
没胆敢回头,直接准备往外走去。
抬头,发现几丈之远,这个可怕的男人持着一把剑,那把剑不是“碧澜”,应该是他之前从那帮黑衣人手中抢来的,剑尖上还滴着血,一滴,又一滴,滴落于地,地上模糊着血迹,触目惊心。
或许回头,缡络将会看到更加触目惊心的,但她却不愿再回头了,在那个头颅滚落到她脚边的时候,她便失去了回头的勇气。
并非是懦弱的表现,而是心中忽然有了转变。
之前写意的韵味,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魔鬼,他的气质如一,还是初见那般沉稳淡定,不起任何的波澜。
这样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人,最可怕,杀人之于他来说,眼睛都没必要眨一下。
缡络往外头走去,想要找到马夫,之前慌乱之间,也没有关注过马夫,昨夜商量好是今早马厩见。
他,应该侥幸避过了这一间断,在马厩等自己吧?
缡络往马厩方向走,去被人给阻拦了,对,就是这个拿剑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他站在缡络的面前居高临下,透过黑纱睥睨着她,手中的那把剑,还在不停地滴着血。
“能不能让一下?”
缡络轻声开口,眼前连明媚的阳光也被这个高大的身影跟挡住了。
而她,不是没想过绕路避开他,他摆明了跟她作对,她往左,他便也往左,她网友,他便也往右,更加诡异的是,他的反应,比自己快上一些,所以,她还是无法突围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屏障。
这人,摆明是想要刁难自己。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或许是他不愿意跟人同坐,他勉强他自己跟自己同坐,现在他不耐烦了,毕竟这类人喜怒无常,似乎不令人意外。
缡络有刹那的无所适从,她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这类事,一下子懵了,更何况她心知肚明敌强我弱,不能硬拼。
一下,又一下,缡络有些抓狂,饶是她秉性淡定,也没有心情跟他继续磨蹭下去,他若喜欢僵持,就自己继续吧。
手起,银针从指尖飞出,射向这人的麻穴。
险险的,却被这个人给避开了,他的警觉性,看来,非常人能敌,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来得厉害。
缡络知道若是接下来发第二针,自己不可能成功了,这人必当是提防了的,连第一针都避开了,他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缡络再次肯定这个人不能得罪,可是,为何他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就算得罪了他,也没必要用对付小孩子的把戏对自己吧?他不累,自己还累了呢,尤其刚才因为鲜血淋漓的头颅吐了个半死,体力十分虚弱。
“请问一下你能不能借个道,让我过去?”
她强加了下语气,还故意添加了几分礼貌,想要敲山震虎,让他听出自己话中的深意来。
他依旧我行我素,缡络真的忍无可忍,第二枚银针也要跟着出手,对方比她快了一步,右手扣住她的手,那一枚银针从她手中滑落,没有攻击他。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有着温热的触感。
“不放。”
缡络听到他的声音,磁沉磁沉,却不容置喙。
真劣性,自己跟他又不熟,凭什么白白扣住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为什么?”
好歹给自己一个能够说服的理由,哪有对陌生人这样的?
异类,这男人绝对是标新立异的新新异类。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男人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态度也开始冷冰冰的,浑身也不知觉见笼罩上了一层寒冰。
缡络无语,她才问了一个“为什么”,听他口气,自己似乎起码问了成百上千个“为什么”。
“那请你放开我。”
这总行了吧。
“不放。”
他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天寒地冻,也不过如此。
怪人。
缡络再次在心底里叫苦连天,出门不利,这都碰上了什么人。还没见到四哥,琅琊山之行,也就刚过了一半路程,自己是高兴的太早了。
这打击,也来得太快了,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最让缡络郁闷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全身武装,自己至今还未清楚他的庐山真面目,就已经被他吃的死死的。
而且他根本就是犟驴脑子,说不通的,真怀疑他是否真正能够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我要去马厩。”
缡络这下不指望说服他放手了,佯装和颜悦色地看着他,还不吝啬用牵强的微笑来收买他。
果然,他动了,往马厩的方向走去,只不过他的那只修长有力的狼爪,还牢牢地缠着自己不放,反倒有越扣越紧的趋势。
到马厩的时候,马夫果然在,见到缡络被另一个男人扣着并肩而立,愣了愣。
目光落在黑衣人的这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剑上,吓得浑身一颤,不过鲜血已经滴得差不多了,但印在上头的血渍并没有消失,在阳光下,一片一片,闪烁着异样妖娆又刺目的光芒。
“老张,我要上路了。”
缡络往马车内钻,想要甩开禁锢,没想到那人推了她一把,紧接着,他自个儿,也坐了进来,让车外的老张目瞪口呆了一把,缡络也跟着瞠目结舌。
这人,难道听不懂拒绝为何物吗?
看得出来,他应该没有打算杀了自己,不然也不用跟来,在大堂那阵子就可以解决自己了,以他深不可测的功力,杀那十个人,都是轻而易举,对于没有武功的自己,更加容易。
“上路。”
男人冷漠地丢下两个字,放下了车帘,将老张的呆愣样给隔绝在外。
他松开了缡络,将那把剑搁置在一旁,坐得端正,身子后仰,舒服地靠着车厢内壁。
缡络满头雾水,她还没想通这男人跟着自己的目的,还有他怎能比自己这个雇主还要来得更像一个雇主?
马车启动,老张喊了一声嘹亮的“驾”,车速不快,轱辘一声一声跟地面摩擦发出吱嘎的声响,以往缡络并没有怎么在意。
今日或许身边多了一个令人戒备的人,她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了十二分的心。
“你到底是谁?”
良久,那人没有吭声,舒服地靠着,还是维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缡络低声问道,以为他睡着了。
“你没必要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他忽然出声了,吓了缡络好大一跳。
“不认识你为什么上车来?”
还理所当然地跟陌生人共乘一车,很诡异,他难道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吗?
若真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我高兴。”
他给出了答案,还算配合,有问必答了,但他的答案,也太不像答案了,摆明了气死人不偿命。
“可是我不高兴。”
缡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真想激怒这个男人,让他离开。
可又怕说得太过分,他恼羞成怒,那一切都玩完了。他至今还没对自己下手,并不是害怕自己,而是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虽然自己没有看出来,但是在他眼中,似乎是这样的,缡络暗暗思忖道。
到底怎样才可以彻底摆脱这个男人的纠缠呢?
缡络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可是绞尽脑汁,还是一无所获,无厘头,这男人所有的行为,似乎都是凭着他的喜怒来。
若是自己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八成他也会给出自己一个吐血的答案“我喜欢”吧。
“怎么称呼?”
缡络过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
“你先说。”
缡络听到他淡淡地说道,黑纱下不知道他是闭目还是睁着眼的。
缡络想了想,“络缡。”她将自己的名字反了反,怕起的太离谱,倒是人家叫自己,自己都反应不过来了,缡络,络缡,好歹只是颠倒了个顺序,其它的,并不突兀。
“你呢?”
“天。”
他言简意赅地给了一个字。
“天?”
缡络呢喃道。
他却以为她在怀疑,他有些不悦地道,“天是我的名。”
“噢。”
缡络轻轻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何,他说了一个天字,却让她想到了独孤天。
独孤天应该在秦府,何况独孤天虽然武功高,但他的智商有碍,秦天放不肯能放他出来,他应该还乖乖呆在霜降轩中,那一处,是他的安身之所,也是安全之所。
或许,终将有一天,他会出来,视力恢复了,智力,假以时日,也会回来的。
不过,回来之后,他应该不会是原来的独孤天了。
自己其实挺喜欢独孤天的笑的,有时候的他,笑起来十分的孩子气,让自己也跟着不由缅怀起自己的童年跟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