缡络没有瞧见自己撞上了人,手上的布匹乱了一地,沾染上了许多尘土,被撞倒的人,很凶,是一个又肥又壮的胖子。
胖子当仁不让开始唾骂,还要索赔,前面的独孤天察觉到了异样,转过身来,瞧见缡络被骂得狗血淋头,而她的表情被挡在斗篷之下,看不清楚。
他皱了皱眉,一把将僵在原地的她给扯了过来,然后就往前走,彻底无视胖子。
胖子追了几步,但这黑衣男人的身高,让他有所畏惧,还是作罢了,悻悻然地走开了。
“那些布呢?”
缡络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地上还没有人去捡,不过周边可有踊跃尝试的人了。
“不要了。”独孤天目视前方,平静地说道。
“浪费。”
独孤天未可置否,没有真将缡络的话听进去。
“回头让吩咐管家让锦绣坊的人来下就行了。”
他补充了一句。原本进布店是为了惩戒她的,他没有说出来罢了,让她抱那么多布,双手都抱不过来,难道她没有觉察到吗?
跟独孤天回到了秦府之后,他将缡络丢下,便仓促出门了。
缡络在自己的小屋内无所事事,发了一小会呆,管家便来叫她了。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原来只是锦绣坊的人来了,要给她裁制衣裳,让她快点过去。
缡络没想到的是锦绣坊的动作可真快,确切地说,应该是独孤天的动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在管家若有所思的探视目光中,缡络挺直了身板,走了出去。
锦绣坊来的人竟然是她们的掌柜,独孤天的面子还真大,又或者说在他智力恢复后,他暗中做了不少的事。
电石火花间,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莫非四哥说查不出的有一方是独孤天在动手脚?
若是他,四哥查不出来,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四哥估计根本就没将独孤天给牵扯上来,毕竟当日在秦府看到的他,还是有些懵懂,不够犀利的。
看来,自己需要再去一趟聚宝楼,传递下信息,让四哥注意独孤天,别将这人给忘了,需要时刻以谨慎之心面对他。
原本她很想奔赴琅琊山,如今转念一想,或许留在独孤天身边,比去琅琊山,来得更好。
呆在独孤天身边,任何风吹草动,她获悉的机率很大。如今功力全失,即便去了琅琊山,或许还会帮倒忙,就比如先前忽然被掳的这一例事实来说。
一番衡量之下,缡络心中是有了定断,决意留下来了,先静观其变,再作定论。反正独孤天对独孤祁的态度,就可以瞧得出来两个人不可能有机会站到同一条船上,独孤天的身份独孤祁不知道,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
独孤祁这次是吃了一记大亏,还犹未知之。缡络暗暗笑了一声,自作自受,恶有恶报。
“夫人在笑什么?”
缡络的思路被打乱了,她茫然地抬头,盯着锦绣坊掌柜。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夫人?
是不是搞错了,难道说……
“李掌柜,你刚才说了什么?”
幻觉,她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夫人刚才不是在笑吗?”
李掌柜也迷茫了下,难不成自己刚才听到的笑声是凭空臆想出来的。
缡络被呛到了,干咳了好几声,“我不是夫人。”
她赶忙澄清事实,而且还被误会成了独孤天的夫人,这也太……
“可是管家说了你是夫人。”
李掌柜以为她害羞,忙解释道。
管家?夫人?独孤天?
缡络忽然想起管家之前来叫自己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八成真是这样。管家应该不会这般无聊,那也就是说这身份是独孤天赋予的,而且自己还闻所未闻。若非从李掌柜口中知晓,自己可能还被埋在鼓里呢。
独孤天的夫人?
仅是想想,她却忽然打了个寒颤。
莫名其妙得以晋升,昨日她可是还是他的贴身婢女,怎么今日个身份转变得如此之快?
李掌柜量好了之后,缡络忙去找了管家问清事实的详情,管家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说这事还是问大少爷比较好,还让她以后乖乖伺候大少爷。
缡络愣愣在原地呆了良久,然后漫无目的地乱走,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霜降轩的门口了。
她推门进去,以为推不开的,没想到一如头一次那般,一推便开了。
那忍不住眨了两下眼,对于眼前,她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那一抹玄色修长背影,不就是独孤天吗?他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他不是出府了吗?
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接着一个念头,在心底深处浮现了出来。
独孤天像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猛然一转身,瞧见缡络,脸上明显有了被打扰的不悦。
他脸上的神色,十分的冷漠,没戴斗篷,五官跟曾经的一样,然则神色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禁地。”
他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眼。
缡络一度怀疑那个夫人的身份是假的,眼前用这副神色面对自己的人,甚至都让她生出了胆怯之心。这个时候的独孤天,额头上浅浅的黑色,让她心惊。
“我知道。”
她倔强地迎上了他凌厉的目光,墨色的瞳仁,如黑曜石一般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可惜的是,那些光芒,只让人感觉到了浑身的冷意,连周遭的空气,也染上了如斯的冷意。
“知道还闯入?”
他冷冷地撇唇道。
“我有事找你。”
缡络镇定下来,寻了个借口,出口之后,她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借口太蹩脚了。
“什么事?”
独孤天有些不耐地吭声。
缡络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有……没有追究自己为何知道他在这。
“我听管家说我是你的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昨天我还是你的贴身婢女。”
缡络言辞铿铿,质问着身体轩昂的这个男人。
“我高兴。”
得来的三个字答案,差点让缡络抓狂。这男人似乎很喜欢用这三个字来敷衍别人,之前不是没有用过。他这分明比强词夺理还要来的无赖,她努力咽下了一口口水,“我不高兴。”
她也很无理地回道。
“你不高兴,不关我事。”
独孤天的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你不高兴,也得接受,你瞧见了我的真实容颜。”
“之前我还没瞧见过的。”
“现在瞧见了,也是瞧见。”
独孤天声音沉了一沉,没有转圜的余地。
缡络觉得独孤天这人真的有活活气死人的能耐,面对独孤祁的暴戾,自己还能无畏无惧,面对独孤天的强词夺理,她总有甘拜下风的无奈。
其实她早在之前就瞧见过了,她忽然回想起来,他的辩驳,似乎也无可厚非。
不过就他对自己的态度而言,他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也对,自己这副脸孔,之于他来说是陌生的,或许哑奴对他而言,熟悉一些。
心头,莫名起了几分失落,若是自己现在还是哑奴,他会不会不会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待自己呢?
没有答案,没有如果……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恍惚间,她好像听到独孤天说话了,但神智恢复后,脑海中却一片空白,而独孤天清俊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怒,隐约地,气势迫人。
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发生的意外,让她还真是难以接受。
幸而独孤天对待她的态度,一切使然,没有变,也没有让她搬入主卧室,依旧让她住在原先的小木房内。
不用履行夫人的义务,只是冠了个名号,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自霜降轩一别之后,缡络又很少见到独孤天,她不喜欢这样。
她要的是跟在他身边打探消息,而非被抛下独守空闺,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在虚度光阴,不是她所乐见其成的。
她觉得应该跟独孤天谈谈,之前去过了一趟聚宝楼,四哥那来了信了,说四哥那边情况有所好转,还让她不必担心,最好早日回北晋,让她可以先去鬼谷呆一阵子,等四哥凯旋归来。
缡络知道四哥是怕自己在西秦有危险,但若是呆在鬼谷,不是她想要的,那地方消息太闭塞了。
缡络在天园没有找到独孤天,在霜降轩也没瞧见他人影,找了管家问话,管家说大少爷今日去太子那去了。
独孤天到底在干什么?照理说他应该不喜跟独孤旭的儿子牵扯上关系的,对独孤祁的态度就可以瞧出端倪了,管家还说这几日大少爷去的都是太子府。
看来,独孤天肯定有了歪主意,难道说,缡络心一惊,独孤天想要看太子跟独孤祁内斗,挑拨离间。
之前秦天放立足中立的位置,才让两方势力安然了许久,如今独孤天有意打破双方平衡的势力。
他想要看的是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吧?
“你怎么在这里?”
缡络原本站在门口跟管家说话来着,没想到独孤天忽然回来,而管家好像之前被人叫走了,缡络一时也没注意他走了,隐约记得好像是被人叫走的。
“噢,我四处乱逛,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她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而独孤天的秘密,在缡络看来,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多。
仇恨之于他来说,没有这般轻易忘却吧。尤其那个害他的人,还稳坐龙椅,成为四国中实力最强之国的帝王。
这年头,似乎都是祸害遗千年,反倒是好人得不到好报。虽然在缡络的认知中,独孤天绝非是一个好人。
“走吧。”
他率先迈开步伐,缡络跟着他回到天园。
进了天园,他便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缡络不知道到底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既然他问了,那么她便老实交代,能否趁机谋取福利,还需要他的回应。
“我想今后你出门都带上我,一个人呆着很无聊。”
“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
独孤天眯起眼睛问道,狭长的凤眸深幽,似在探究,又似已经看穿了她。
“我没有不喜欢出门啊。”
缡络觉得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自打嘴巴过了。
“镇侯府。”
独孤天简洁地交代道。
缡络心头一震,他意有所指,说的是镇侯府的时候,自己不想进去,然后此后便不带自己出门了吗?
这还真是冤枉,她也只是跟独孤祁有仇,跟别人没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叹了一口气,“那个是意外。”她也不能告诉自己跟独孤祁之间的仇隙,这是自己跟独孤祁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何况还牵扯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其实独孤天哪会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冲自己这张脸跟镇侯府的那替身梦香儿一模一样就明白了,只不过他懒得说罢了。
“那好,明天我带你出去。”
独孤天也不废话,痛快地满足了她的要求。
倒是缡络绞尽脑汁还有很多拿来准备说服他的理由,都当即咔嚓掉了。
他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不过独孤天这个人,缡络再次觉得自己对他知之甚少,他的下一步,自己似乎永远猜不到。
独孤天的这一带你出去,缡络第二天才知道要出远门,出了京城的城门,她疑惑地问道,“我们去哪里?”
“边疆。”
他闭着眼睛,将曲起的修长长腿伸直,懒洋洋地调整了另一个舒服的姿势。
马车内的布置很奢华,而且还很舒服,身下铺着的是雪白柔软的羊毛毯子,即便是颠簸,也感受不到被撞击的疼痛。何况缡络撩开车帘,还发现拖着马车的两匹马是上等货色,一模一样的的两匹纯色种。
独孤天有时候不讲究,有时候又似乎很享受奢华。她不由想起了四哥,除了在战场上,他一直很注重舒服,追求奢华跟精致。
缡络曾经听管家提及二少爷在边疆,独孤天此行的目的应该十分明确,应该是去见秦天放。
只是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好事吧。
她的心,不由忐忑起来,四哥那,要是去了边疆,远离了聚宝楼,暂时无法跟四哥通信了。
缡络还有满腹话语,但是在独孤天脸上瞧出了不耐之色,她只得将疑窦吞回了腹中。
“大少爷,祁阳客栈到了。”
外头的马车听了下来,车夫恭敬地禀报道,并未掀开车帘,而是在外头等待独孤天的回话。
独孤天还是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缡络见他半晌没反应,估计外头的车夫等急了,不由推了推他,没想到她刚一伸手,那个睡着的人倏的伸手,一下扣住她的手反剪扭了两下,缡络呲牙咧嘴惊呼了出来,真疼。
这男人……真够狠毒的,自己不过是好心提醒,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欲哭无泪,她神色有些扭曲,估计手脱臼了,他那气力可不小。
独孤天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地道,“以后我睡着了,不要靠近我。”
他下意识就会做出反应,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戒备之心,时刻警惕着。
缡络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在意识还未清醒的时候,拿起他身边的那把碧澜,不然可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知道了。”
缡络吸了口气,下次打死自己,也不做这么蠢的事情了,自己出去就好了,让他一个人在里头睡个天昏地暗。
“手拿来。”
他睨了她一眼,缡络有些气恼,偏头不理他。
独孤天有些粗鲁地攥过,缡络又忍不住是一阵抽气,真的好疼。
他一个用力,骨头是接回原位了,缡络甩了两下手,好多了。
“以后不要自作聪明了。”
他下车的时候,还不忘警告道。
“知道了。”
缡络懒懒地应道,这不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么,这不是没有后悔药可吃么?
祁阳客栈应该是当地最大的客栈了,生意兴荣。
独孤天要房间的时候,掌柜说只有一间天字号房了,原本也是满了的,这天字号房的人前几天有人定了,却一直没来,所以不敢随意给别人。
独孤天拿出票据,掌柜这才知道原来他便是那个定房的人,忙领命招呼。
缡络轻轻地问道,“我今天睡哪里啊?”
“一起住。”
独孤天沉吟了片刻,迟疑地道。
“那车夫呢?”
缡络不假思索地问道。
“随便。”
独孤天从齿缝间挤出了这两个字。
“男女授受不亲。”
缡络反驳道,无法接受跟他一间房的事实。
“你是我夫人。”
独孤天声音中,明显有了不悦。
一来一往,掌柜都被他们争锋相对的打情骂俏给逗笑了,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打情骂俏,不过在旁人听来,变了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