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红魔房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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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卡西诺”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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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在地球的这一面,人们大抵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春节的。因为这里是黑色和白色的外围人的世界,他们只过圣诞节,复活节,感恩节……这里的大自然也不知道有春节,在这个季节里,它给予人们的照样是无尽的酷暑和炙热……

这一天,我的亲戚说:“今天是旧历除夕。从前在北京的时候,每到这一天,胡同里鞭炮不断,孩子们打着灯笼串街,家里灯烛辉煌,包饺子,吃完饺子围在方桌旁打麻将……”看着他那湿润的,已现浑浊的双眸,看着他爬满银丝的两衅,听着他神往的、带有几分凄楚的声音,我知道,老人也陷入了乡情,怀旧的思绪……“总是过年嘛,今晚,咱们去‘卡西诺’玩玩。”“卡西诺”是法语,就是“赌场”。听到这个去处,心里不禁一阵惊悸。

“这里的‘卡西诺’玩什么牌?”

“主要是轮盘赌。”

轮盘赌?倏然间,美国影片《猎鹿人》中,那两个越南人各雇一名美军战俘,两个战俘各执一只轮盘手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的恐怖而阴森的画面呈现在我眼前,我不禁脱口说:“那不危险吗?”

老人笑笑说:“你去过卡西诺?”

“没有,可在电影里看过。”

他笑得更厉害了:“你看的是《猎鹿人》吧?那是夸张。真的不那样。”

于是,我们驱车去萨拉夏瓦大酒店,走上二楼,进入一座门上挂有用法文书写的“卡西诺”绿色招牌的大厅。大厅里,灯光辉煌而柔和。四壁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巨幅现代派画幅。绿色地毯,绿丝绒装新的阔大长方形台案。台案正中放置着金属镀金的轮盘,轮盘下方是一个圆形宽大的凹槽,槽周围刻满1至36的圆孔,孔旁标有号码。一位黑人服务员着黑色西装裤,烫得硬挺的白衬衫,领系黑蝴蝶结,面庞整洁庄重,手法灵活地掷着一粒镀金金属圆球。这圆球的转向与轮盘的转向相反,一旦球与轮盘停歇,圆球即落入1至36的一个圆孔。如果你的钱正好押在落球的孔中,你即可赢得七倍于你的钱数的款子,在我们进入这间大厅时,赌局已经开场。一位姿容俏丽,神情庄重,着意打扮过的妙龄女郎坐在一张沙发上。我的亲戚介绍说,这是每个赌场必有的,职务名称叫“侍赌女郎”,也叫“监场”。她有双重责任,一是靠她的美艳招徕顾客,一是防止服务人员和赌客作弊,收入颇丰。而经常在她周围盘旋的就是“卡西诺”的老板。

我的亲戚刚刚拣就一个空位坐定,旁边一位白人中年妇女就伸手给他说:“啊,密斯特莫,久违了,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

“我刚从澳洲回来,为了一桩生意。”

他们互要了一杯咖啡,给我们陪去的人每人要了一杯朱古丽,就象办公一样严肃地赌了起来。赌场上全用法语,我听不懂,只见那金色的轮盘和金色的圆球飞旋流转,台上金钱大叠叠地流去流来……不到二十分钟,那位白人中年妇女不停地从鳄鱼皮做的华贵秀美的手提包里掏了十几次一叠叠崭新的西非法郎,一会儿,她站起来,与“侍赌女郎”握握手,和我的亲戚打个招呼,款款地走出大厅。

稍许,我的亲戚也站起来,领我们走进旁边的酒吧,对我说:“刚才那位是黎巴嫩一家大财团的小姐,她叔叔曾参加过总统竞选。她在这个城市开了三四个店铺,很有钱,就是嗜赌成性,每天都来,她丈夫受不了,最近离婚了……”

“她怎么一会儿就走了?”我问。

“输光了。不到二十分钟,她输了六十万西非法郎(相当于三千元人民币)。”

“这么大的数目,看她满不在乎呢!”

“到这里来的人,要么是巨商富贾,要么是失业游民,反正钱走得容易,来得也容易,几十万,几百万的输赢谁也不在乎的,再说,游乐场就是花钱的地方。花钱就讲究要花出身份来。即使心里疼,外表上也还是要洒脱自如的。”

“您跟这位黎巴嫩女人很熟悉呢!”

“自然,我们是老赌友了。”

六十年代,在他初来非洲时,无家无口,孑然一身,深感孤独寂寞,就到赌场里去消遣。他不光在洛美赌,还经常去科特迪瓦首都阿比让,加纳首都阿克拉赌。后来,在阿克拉开了一家中国饭馆,生意颇赚钱。可加纳政局不稳,加纳币无法兑换外币,他主要生意在洛美,连在加纳赢的利都不能拿回多哥投资。于是,就每周开车去一次加纳,而去加纳的内容,除了看看饭店的业务,就是坐赌场。

他总结说:“那些年真是昏昏懵懵,糊里糊涂混日子,直到后来,国家与多哥建立了外交关系,派驻了使馆,商务处,商务参赞鼓励我搞进出口贸易,这才开展事业,有了今天……”言语间大有知迷途为未晚,感今是而昨非的意味。

随着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笃,笃”声,一位架着拐杖的中年男子走到我们面前。他长着一头深褐色的卷发,四周剪得短短地梳向脑后。长方形的脸上刻满线条刚硬的皱纹,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而直的鼻梁上。背有点驼,延及脖颈,似乎也短了些,手上拄着一根木质银头拐杖。他和我的亲戚热情握手:

“啊,密斯特莫,近年来很少在这种场合见到您了。”

“是的。我经营进出口贸易,不常在洛美。”我的亲戚笑容可掬。之后,他们用法语亲热地交谈起来。谈些什么,我一点听不懂,直到最后,当我的亲戚介绍我和另一位画家亲戚时,那位先生才恭敬而礼貌地和我们握手。

我的亲戚介绍说,他是法国人,叫弗朗素瓦,是这家大酒店的经理部主任。他很懂艺术,也兼做画商。因为画家亲戚想去这个大酒店举办个人画展,他想从中谋利,才现出这超乎寻常的热情。

他把我们引向另一间大厅中的一幅巨画前让我们看那幅画。这是一张纯现代派绘画,赭红色衬底,全部黑线勾画,只见上面画满似牛似羊的石头,腾地黄砂,中间两只类似女人的腿……他问画家亲戚印象如何?

画家答,“这是一幅岩壁画,画的是撒哈拉大沙漠的生命,很富历史癌……”

弗朗索瓦立即激动地翘起大拇指,口中连称“OK”。他说:“明天下午,我去看你的画。你很有造诣,如果我能看中,可在萨拉戛瓦举办你的画展。”

第二天下午,他果然如约前来,把画家亲戚的四十几幅画一一评审,并希望定下合同,举行画展,但有一个条件,这些画都由他经营,所卖款子四六分成--画家六成,他分四成。

我的亲戚婉词谢绝了弗朗索瓦先生的提议。

望着他悻悻地拄着拐杖上汽车的身影,我不解地问:“怎么没达成协议呢?”

我亲戚说:“这个人的确头脑机敏,也很有学问。但他是个出名的赌徒。赌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只要他输红了眼。”

“他也是赌徒!”联想他的风姿,他对艺术的见解,我不禁一惊。

在巴黎,他是个有钱的家族。十几年前,他年富力强,风姿绰约,来到西非开了好几家工厂。事业正发达,他却沾上了赌博的嗜好。开头,他赌运亨通,连连得胜。用赢的钱又开了两家工厂……直到使一家‘卡西诺’老板破了产……

“可有句话,叫‘十赌九输’。”为什么?因为赌徒的心理一是贪得无厌,二是胆大妄为。输者不服气,总要捞本;赢者骄妄自大,总想越赢越多。他也一样,越赢越赌的发狂,到了一定的极限,赌运一转,如同摧枯拉朽,他的工厂全部输光!消息传遍西非。

“人情淡薄,在这个世界要比我们国家强烈得多。在他有钱的时候,他在一家常去的酒吧里立账饮酒,不是每次付款,而是一月一算,而且每当他有暇光临,老板娘和吧女都笑脸相迎。他破产的消息一经传开,人们就‘刮目相待’了。一天,他刚坐入酒吧,老板娘就走过来说:‘弗朗索瓦先生,鄙店立了新规矩:无论亲友,概不赊欠,要现钱。’”

“弗朗索瓦一听,如同嘴巴被打。他瞪视着老板娘说,‘听说我破产了,怕我付不起酒钱吗?’”他掏出钱包,‘啪’地扔在桌上,然后大声宣布:

‘今天酒吧里的所有顾客,我都请了!’

“说罢,他挨次询问‘你喝什么?’‘你喝什么?’果然,那一天他坐到最晚,直到所有顾客都喝完,他一一付了款,才踉踉跄跄走出酒吧……”

“可第二天,又传出他的新闻:当夜,他因为极度颓丧,跳了楼。经过抢救,他活过来了,可腿摔瘸了,至今还拄着拐杖;脊骨摔断,至今胸前背后穿着钢制的背心--不然,他是直不起腰的。病好之后,他一无所有,才在萨拉戛瓦大酒店做了经理部主任。你们想,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他共事呢!而他的几十张画一旦卖掉,会成为一笔巨资的!”

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复杂而畸形的世界。它有享受,有消遣,有刺激,可在这一切背后,又隐伏着极大的危险和狂乱。它有真的善的美的东西,可同时又有更多的假恶丑。而真善美和假恶丑又互相交杂,各隐其间,一不小心,就可能在美的,氛围中陷入丑的深渊:就象在那温文尔雅的“卡西诺”的背后,却无时不展开着金钱与生命的厮杀。

R于洛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