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世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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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开始笪震说他也感到奇怪,后又推说怕是编辑所为,钱品斋认为编辑可改动文稿而无权变更署名。在他再三追问下,笪震才说出真相,惹得钱品斋大发雷霆,告诫笪震做学问首先要学做人,当时还有一位外地客人在场,搞得笪震相当难堪,事后,钱品斋也有悔意,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这些,日记中均有记载。钱品斋却未想到这件事却让笪震记了仇。再有,对一本被指控“窃取集体研究成果”的小册子,日记也有记载。原来这是一本考古丛书,其他省、市的考古所也分摊了同样的任务,讨论行文时确有数人参加,笪震也是其中之一,但出版时,根据当时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署单位名字,也不署每一个参与讨论写作者的名字,而署单位负责人的名字,在《后记》中将分头执笔者的名字列出,以肯定其作用,其他省、市的考古所也是这么做的,这样做主管领导部门是批准的。事实上,钱品斋不但多次参与讨论,而且作了统稿,并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事情就是如此。钱品斋生前交待时对这件事也作过说明并检讨自己未能免俗未能破戒,名利思想作怪。但他的话,审查他的人不信。日记中把这件事的经过说得很明白。

孟斐看完这些日记已是凌晨三时,但他没有睡意,他又把刊有钱品斋和笪震合写文章的刊物拿出来阅读,对照钱品斋日记中提到的题目、论点、论据和一些关键段落字句的修改,结果,文章和日记确实吻合。盂斐没想到钱品斋是这么严谨,莫非他早就预料到曰后会有人找他的麻烦而有所戒备?

事实在握,孟斐觉得心中有了底,这篇报告文学看来不仅非写不可,而且要把它写好,写得有说服力。白天,他无需坐班,但每天得去报社转转,看有什么事要做,正常的采访任务也得完成,因而时间被划分得很零碎,夜晚才真正属于他。

初夏的一天,时近午夜,他正伏案挥笔,突然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有关方面已知道他在写“翻案文章”,遂派人去图书馆搜集他自大学毕业以来发表的所有文章,拟作审查,叫他要有思想准备。那人说,你伸张正义没错,但务必要小心,千万不可授人以柄。这份关爱让孟斐的心评然而动,急忙问道,喂喂,您是谁?那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犹豫,转瞬将电挂断了。

哪个来的电话?妻子问。

报社的同事。孟斐随口答道。

同事?同事你为何要问他是谁?妻子脸布疑云。

他说是新来的,问我明天到不到报社,有事要向我当面请教,嗨,这个小青年……

孟斐,你恐怕说的不是真话。妻子说,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可我总免不了替你担心,你可不能聪明人办糊涂事啊!我知道该怎么做。孟斐把妻子揽到怀里,说,谢谢。

我不要谢,我只图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吴迪将他轻轻推开,回卧室去了。

或许是准备工作做得比较充分,或许是出于一腔义愤,孟斐写得很顺,一个星期就写下了将近两万字。在文章将要收尾之际的一天晚上,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关富贵。

啊呀大局长,屈驾寒舍有何见教?孟斐半开玩笑地将关富贵迎进客厅,吴迪和孟露母女也出来,不免一番寒暄。

涵秋女士还好吧?吴迪问。

她嘛,关富贵的口气有点无奈,一坐上麻将桌就下不来,人是越来越胖,不像你有工作做,人活得充实。

那何不让她找点事做?孟斐说。

算喽,她自称是女权主义者,我的话是很少能听进去的。关富贵稍一沉吟,说,孟斐,我今天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听他这话,吴迪朝女儿递了个眼色,母女俩回各自的房间。

关富贵翻了翻桌上的文稿说,你是想替钱品斋翻案?他见孟斐不做声,又说,不能不写吗?

为什么?孟斐问。

这件事很复杂,翻是翻不了的。关富贵说,人要活得实在些,你没必要去冒风险,只要你不写,组织上可以考虑对你作出某种安排。

孟斐感到震惊,这不是诱以爵禄吗?但他不动声色,想知道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名堂,他饶有兴致地问:你说的“组织”是哪一级组织?省委吗?又打算对我作何安排呢?能否透露一下?

我不敢说是省委的意思,但却是省委某位领导的意思。关富贵说,你若答应不写,想弄个正处级干干是不成问题的,甚至破格提个副厅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就等你一句话。

听话听音,孟斐想“某位领导”十有八九是罗旭,钱品斋冤案的背景人物就是他,此人一度颇有口碑,被普遍认为“理论修养深厚”、“领导能力强”,私下里在传,在下半年召开的省党代会上,他有可能由常委兼宣传部长升任省委副书记。其实,此人形“左”实右,私心很重,他盯住钱品斋所谓“窃取知识分子成果”一事,想抓个典型,以显示自己的实绩,让省委以至中央看重他,从而使当上省委副书记这一梦寐以求的愿望得以现实。

想到这里,孟斐再也按捺不住,悖然正色道:老关,我孟斐是什么人,别人不了解难道你也不了解?老实说,我和钱品斋无亲无故,和我要揭露鞭挞的人无冤无仇,我只想说些公道话,钱品斋之死的前前后后整个过程使我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文革”的流毒至今并未肃清,其表现形态可谓五花八门,“左”像一种癌细胞,在顽强地作祟,它足可致人于死地。钱品斋就是一个典型。应当说,今天,谁想要在整个中国发动第二次“文化大革命”,是很难,但是,在某个具体的地区、单位或部门,再来它一次小小的“文革”,或叫“文革翻版”,则是完全可能的,考古所即是如此。而这种可能性有其现实的土壤,这就是极左思潮仍有一定市场,有的人“文革”中受过极左的迫害,时过境迁,如今权势在手,却又反过来推行极左,这是很值得人们深思的。

不能说你这番话没有道理,关富贵点燃一支烟,像玩魔术似地喷出一串烟圈,凝望着他,弹了下烟灰说,肃清“左”的流毒是全党的事,总不能靠你一个人吧?

倘若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去做,那么“全党”岂不是成一副空架子?孟斐说,不仅我在做,许多人都在做,钱品斋也在其中,他不惜以一死来控诉“左”的罪孽,告诫人们要警惕“文革”死灰复燃。他以一死来诠释“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不那么容易,里面是有斗争的。鱼目混珠,是非颠倒,必然要导致悲剧的产生。他实在是“死谏”啊!说到这里,他已是泪水涔涔。

像你这样有深层次思想的人不多。关富贵说,也许你掌握了许多材料,感受与人不同,不过,从大学至今,我总觉得你遇事过于当真,其实世界上的许多事,太当真了未必能解决问题。作为老同学,我想劝你一句,处人处事要学会变通,善于妥协。既然有新的岗位等待你,并因此可以让你体现更大的人生价值,你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呢?

行了,停止你的游说吧!孟斐说,我从不认为自己在走向黑暗,恰恰相反,党性和良知像两只翅膀让我飞向光明。你以为当官而且越当越大才能体现人生价值,这也太片面了,假如当官当大官不替老百姓说话办事而是尸位素餐,作威作福,聚敛钱财,贪得无厌,还谈得上什么人生价值?至于我,我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我的笔和文章上,我没有昧着良心混淆视听,更不会粉饰太平掩盖矛盾,而是言我心声,顺乎潮流,表达民意。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我要往这方面去努力。

今天,听了你一番教诲,不虚此行。关富贵淡淡一笑说,但我仍希望你对我的来意再考虑考虑。

谢谢关心,孟斐报之一笑道,噢,洁如、清泰见过你了吧!他们对你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老关,有道是苦言能益,苦味能养。老同学的话,希望你深思。

关富贵望了一眼孟斐未做声,旋即离开了孟宅,跟吴迪、孟露连招呼都没打。孟斐要送他下楼,他作了个手势说了声:免了免了!兀自下了楼道。

孟斐关上门转过身,吴迪见他有些不快,遂问道,怎么啦?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呀?

盂斐告以关富贵的来意。

哇,孟露蹦了起来说,爸,你真傻,有官不当,如今有你这样的人吗?倘若你是一名处长,我毕业也不至于分到一所普通中学做教员了,是不是?您活得太古典了。

露露,你这样想,就表明你身上没有爸爸的遗传基因。孟斐说。

爸,你可别吓我,那我究竟是谁的孩子呀?

你别听他瞎说。吴迪对女儿说,你爸是听不进你刚才说的话。我说的是事实嘛!孟露撅着嘴说。

我承认是事实,孟斐把女儿拉到身边,严肃地说,告诉你,爸也有过几次升官和发财的机会,可是,在原则、人格和升官、发财之间进行选择,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不能失掉原则和人格。孟露说。

这不就对了,孟斐笑道,尽管我们无权无势,但活得坦然实在。至于你,学校是差些,正因为差,你才有可能跟别人一起去改变它,在改变中增长见识,增长才干,这就不能因循守旧,而要接受挑战,勇于开拓……

好啦,你一说话就没个完。吴迪说。

爸,你们这代人呀!孟露欲言又止。

说下去。孟斐望着女儿道。

不说了,您自己去琢磨吧!孟露灿然一笑走开了。

见女儿离开,吴迪说,孟斐,什么“基因”不“基因”的话,今后不许再说。

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你是随便说说,女儿会当真的,可不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行,我一定管好这张嘴。孟斐笑道。

孟斐如释重负,文章写成了,但究竟能否起作用,他却没把握,他知道一篇文章所能起的作用毕竟是有限的。让他感到鼓舞的是,努力替钱品斋鸣冤翻案的人不止他一个,他陆续地获悉有画家、作家和钱品斋考古所的同事,通过各种不同渠道往新华社、《人民日报》以至党中央呈递材料,一位解放初期曾与钱品斋共过事的1927年人党的党员,在了解情况之后,不顾年迈体弱,北上京城走进了中南海。可见,他孟斐不是孤立的。他只是他们中间的一分子,做了他该做的事。

鉴于当前的情况,文章在本省显然不可能发表,他再三权衡之后,决定将它交给上海一家刊物,该刊创办才数年,思想解放,独树一帜,影响遍及海内外。他不想寄,而想专程送去,电话打过去,该刊主编对这篇东西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要他无论如何别再跟其他报刊联系,他们明天即派人来取。对方的爽快令他感动,这会儿巳是下午三点,估计来人大概明天上午到,这中间还有一个时间差,这事他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但在重读稿件时,他忽然想起李洁如。李洁如在检察院工作,平常跟法院、纪委多有联系,这篇文章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法律、纪检问题,洁如是值得信赖的,何不请她看一遍,帮助把把关?这么一想,他打电话给李洁如,说晚上去她家让她看篇东西。

李洁如说,是不是你正在写的文章?你别来了,很难说你背后有没有眼睛盯着,正好我下午有空,马上就来。言毕就挂断了电话。半个钟头后,李洁如骑车赶到,额上满是汗粒。孟斐赶忙请她进客厅,打开电扇,吴迪递上毛巾、扇子。李洁如笑道,瞧,都把我当贵客了。坐定以后,她便从孟斐手里接过原稿看了起来,她要了一支铅笔,边看边在一些地方作着记号,她看得很慢,到孟露从学校放学回来,才看了一半多。

哟,是洁如阿姨呀!孟露说。

不欢迎?李洁如故意逗她。

怎么会呢,除了爸妈,在我心里您是最亲的了。孟露倚过来伏在李洁如肩上,瞅了瞅稿子,说,爸在抓您的差?

我是来学习的。洁如笑道。

洁如,你这样说可折煞我了,孟斐说,我请你来是把关的。

说笑之间,吴迪巳把饭菜端到桌上,遂各据一方边吃边聊。露露,阿姨问你一句话,现在你跟田贝怎样了?李洁如说。没怎么样啊!看在你们长辈的分上,我跟他相处得不错,这几年他念职大,忙着呢!噢,李洁如想了想说,那你们有可能发展吗?

这难说,全看有没有缘分了。孟露笑道。

李洁如把目光转向孟斐和吴迪,说,田蒙似乎不太赞成……他以为他是谁啊,孟斐说,他不赞成,我更不赞成呢!好了,激动什么呢?吴迪冲丈夫嗔道,吃饭吃饭。

哎,怪我多嘴。李洁如歉意地笑道。

洁如阿姨,这是必然会碰到的问题,你们大人关心也很自然。孟露说,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跟田贝是只谈友谊不涉及爱情,你们要相信我是能处一理一一好--这一个问一题的……

孟露的开朗和通达把三个大人都引笑了。

饭后,李洁如继续看,快九点了才看完,她说:我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正气凛然,颇有深度,有些议论亦甚精当,说理层层推进犹如剥笋,逻辑严密,丝丝人扣。而我吃不准的是你替钱品斋辩诬的那些事实,这里不能有一点误差,更不能有任何虚假,事实才是伟大的雄辩家,没有事实,不仅不能服众,对方还可以从中找岔,捉住把柄,以诬陷罪把你告上法庭,发表文章的刊物也将成为被告,而且要影响到钱品斋冤案的拨乱反正。

喏,你看!孟斐把钱品斋的十二本日记捧到李洁如面前,翻出自己引用的部分读给她听。

那你何不把一些关键部分复印出来连同文稿一起交给刊物,让他们制版发表,这岂不更具说服力?洁如想了一下道,我看你去复印恐有不便,你把需要复印的标出来,我来复印,反正办公室是我管,噢,再有,有些措辞的分寸感你再推敲一下,我已用铅笔划出来了,语气不必过于激烈,意思到了,让人能领悟到就行。她看了下挂钟道,啊,都快十点了,我该回去了。说着将几本日记放进拎包,起身就走,旋又说,复印好,明天九点钟我给你送来。

我送你回去。孟斐说。

不用,我是检察院的,又穿着制服,谁能把我怎样?李洁如说,倒是你要注意,特别是在文章发表后,外出要特别小心。

谢谢!孟斐感动得声音发颤,他和妻子把李洁如送下楼,还要送出巷口,李洁如怎么也不肯,拎包往自行车篓子里一放,跨上去,不紧不慢地向前驶去。

上海人的办事效率委实是空前的,只不过隔了一个星期,这篇题为《阳光没有照到的角落》的报告文学就发表了,事后孟斐才知道这家杂志社是把别的文章断然抽掉而将它插上去的,这期刊物增印了数万份,而且沪上的几家报纸特地就这篇文章发了消息,这就颇为引人注目了,刊物运抵本埠,所有的报刊门市部半天之内销售一空,考古所有人复印了上千份,五角钱一份,居然十分抢手,两个小时告罄,真所谓一时洛阳纸贵,全城争说钱品斋案。事后得知省委为此专门开了常委会,一位分管文教的副书记拿着这份刊物,气得浑身发抖,拍案嚷道:目无组织纪律,太不像话!而那位宣传部长罗旭接话道:让他去翻案吧,看他能不能翻过来。

此后,家中电话响个不停,多为声援者,也有恐吓的。一天晚上,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者说出姓名后,孟斐才知道,他曾当过省公安厅厅长、副省长。老人说:好啊,到底有人公开站出来说话了,小孟同志,你有胆有识,执言仗义,这才是一个记者应有的职业道德。不过,我要提醒你,斗争是很复杂的,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你的文章触到了一些人的痛处,他们很恼火,会不会报复现在还难说,这要看中央的态度,我相信中央会很快有动作的。只是你不要怕,假如有人硬制造口实让你坐牢,我替你坐,我跟几位老同志碰过头,他们也愿意去,但党还在领导嘛,我不信会出现那种不正常的事情……好了,先说这些,你记住我的电话331712,有事及时跟我联系。

谢谢,谢谢您老!孟斐握着话筒,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滴。他把电话的内容告诉妻子和女儿,她们也都很感动。

在诸多方面的努力下,事情出现了转机。不久,中央调查组奉命南下,展开了大量艰苦细致的调査,他们也约见了孟斐。调查组组长郭子廉围绕孟斐介入钱品斋事件的前后问了许多问题,当然也提到他那篇引起轰动的报告文学,但却没有就某个具体问题表明看法,更没有就钱品斋之死是否冤案作任何暗示。这也难怪,因为他刚到,何况,整钱品斋的那一拨子人也在向调査组递材料告黑状,恐非一时能作出调查结论。离开调査组驻地,孟斐就一直在想这事,胯下的自行车悠悠地转着,突然有一辆开足马力的摩托车呼晡着从他身后冲来,他躲闪不及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倒在地,刹那间,他只觉得天地一片浑沌,接着便失去了知觉,而那辆摩托却早已逃跑。

路边的人围了上来,接着交瞥赶到了,拦下一辆的士,将他送往附近一家大医院,院方作了紧急抢救,与此同时,护送的交警依照记者证,很快通知了报社,报社又通知了吴迪,等他们分别赶到时,孟斐还在抢救之中。报社来的副总编向交警了解了车祸经过,转问吴迪,孟斐他今天去哪儿了?吴迪说,临离家时听说中央调查组约见他……说着,泪水止不住地流。

那么,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还是?副总编知道钱品斋案斗争的尖锐和复杂,他想讲“政治谋害”,但终究没说出口,疑惑的目光望着交警。

性质现在不好确定,肇事者已逃走,得逮住他以后才能明白。交警说完就离开了。

两个钟头,在守候者的焦虑不安中过去了,手术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中年医生,问,谁是孟斐的家属?吴迪迎了上去,恹恹地说,我是他爱人,请问他……他怎么样?

左臂骨折,左边肋骨也有损伤,脑挫裂,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但已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完倏又退回手术室。过了很长时间,孟斐躺在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吴迪哭着迎了上去,和护士一道小心翼翼地将孟斐送进病房。

门外,报社副总编对前来查房的院长说,请你们配备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用最好的药尽一切可能把孟斐同志治好,他是一位资深记者,报社需要他。

我知道他,院长说,我们会尽力的,放心。

副总编又对吴迪说,既然他已没有生命危险,你也不必过于难过,无论是治病还是追究事故原因、惩治肇事者,报社都会负责到底的。

副总编也走了,孟斐仍昏迷不醒,痛苦折磨着吴迪,她有一肚子话要对丈夫讲,可是讲了又有什么用?孟斐毫无反应,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这时,才蓦然想起该通知女儿一声,遂去医生值班室借用了一下电话。

孟露心急如焚地赶来了,一到病房就哭喊道,爸爸,你醒醒,醒醒,我是露露孟斐睡着了一般,孟露伏在母亲肩上嗫泣起来。

不要这样,吴迪强忍着心痛,劝着女儿,爸爸会醒来的,假如他能感觉到你在哭却又不能跟你说什么,他会很难过的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妈,你也别哭。孟露替母亲拭擦着泪水。

午后两点过去,李洁如、郑清泰、裘慧、卜太平闻讯陆续赶到医院。李洁如问了吴迪一些情况,吴迪说:我琢磨过,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他那篇文章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家里曾接到过匿名恐吓电话……

若是故意谋害,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坏蛋!李洁如说。

即使是一般的交通事故,那也得依法惩处。郑清泰说。

嫂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吩咐。卜太平说。

惟独裘慧一声不吭,只是凝视着孟斐那张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任泪水潸潸地流。吴迪走过去,紧握着她的手,两个深爱着孟斐的女人相拥而泣,惹得别人也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