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露听了这件事,木讷的姚力在她心中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这在省城是从未听过的。她忽然感到这个人不仅可敬而且可亲,甚至后悔大学同学时竟没有和他多接触。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面孔有些燥热……
孟露的到来,给丁集中学带来比较先进的教学观念和方法,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她又发现与这里的实际并不那么容易结合。她曾有过困惑和苦恼,每当这种时候,姚力总是向她介绍这里的教学基础,和她一起研究如何因材施教,逐步提高。也怪,每当两人在一起时,她那颗躁动的,甚或是急功近利的心很快就变得踏实了,时间一长,她甚至觉得单就教学来说,姚力已成为她身边不可缺少的一个人。
元旦前夕,孟斐来到这个边远地区,采访省里下派人员的助教情况,一连跑了几个乡镇,中间也去了小王庄,那里是个扶贫点,他还特地看望了恩人王明道的家,只是老大娘已去世,秀芝仍在教小学,因“希望工程”的资助,小学已翻修“新。秀芝的大孩子在读完上海交大后参加了工作。女儿在县中读高二。他看到的情况比想像的要好,也就放心了。最后,他才来到丁集中学看望女儿。眼前的孟露已完全不是离家时的模样,平原的风雨铸就了她结实的身体,脸膛黑里透红,说起话来神采飞扬。
她把父亲介绍给校领导,领导自然知道孟斐的大名,如今见了,都感到异常高兴,夸说孟露给学校带来了一股新鲜空气,使他们在教学观念和方法上深受启发。孟斐则说女儿尚年轻,需多磨炼,请领导严格要求云云,彼此客气一番。随后,校领导又和孟斐一起参观了校园,当来到教学大楼工地时,校长特地提到教师姚力的贡献,这使孟斐颇感兴趣。他提出想见见这位青年教师,谁知不巧,他到县城开座谈会去了。
噢,孟先生,姚力还是孟露的大学同学哩!校长说。
是吗?孟斐望了女儿一眼,他像是发觉孟露双眸灿然一闪。他说,有你们领导的关照,又遇上了老同学,女儿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参观毕,稍事休息,孟斐便坐上该县报社的车离开了丁集,在县里又作了两天采访便回到省城。他跟妻子介绍了女儿的情况,吴迪也觉得快慰。不久,放寒假了,孟露回到父母身边,同享天伦之乐。一天,客厅的电话铃响,吴迪就近接了,怔了怔说,啊,是你,上次我就说过她不回来,这电话你就别再打了……
妈,谁呀,我来接。孟露说着就从母亲手里拿过话筒道,啊,田贝,你好。我吗,生活得挺充实,也挺有意义,什么,见面?实在已没有必要,说啥?让我们继续?这是不可能的,你会找到自己的感情归宿的。对,没啥好说的了,对不住,我很忙。说罢,将电话挂了。
在孟露接话时,吴迪一动不动地看着听着,女儿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坚决,但又不失礼貌,她感到女儿下乡半年,变得成熟多了。孟斐下班回来,她把这事说了。孟斐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女儿?吴迪打了丈夫一把回道,你的意思好像露露只是你的女儿,是你把她教育成人的,你这叫贪天功为己有。
岂敢?岂敢?孟斐笑着做了个鬼脸。
老不正经的。吴迪嗔道也跟着笑了。
寒假期间,孟露跟父母回老家过年,拜访了几位中学老师,又见了几个大学同学,说起姚力的变化,都让老同学感到惊奇,纷纷让她代向姚力问好。此外,她还购买了一些教学辅导材料,于开学前三天返回丁集中学。
这学期,学校让孟露担任了高一班班主任。开学不久,班上一个女生俞彩霞辍学了,这孩子家境很苦,寒假前父亲刚去世,母亲腿又微跛,家中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祖母,可再困难,学还得上啊!这天下午,孟露没课,她决定去家访。俞庄是丁集乡最偏僻的地方,相距有十五里路,盂露赶去找到彩霞的家。看到她家徒四壁,三间破旧的茅草棚里几乎一无所有,这么冷的天,架子床上只垫了一张芦苇编的席子,被套虽洗得很干净,一摸,里面到处是棉花疙瘩;别人家都用上电了,她家木柱上却挂着煤油灯。但墙上却贴着彩霞自小学到初中得的各种奖状,如此困顿的家境,这孩子却能屡屡获得优异成绩,孟露只觉得心潮翻滚,泪眼模糊。此时只有年迈的奶奶在家,奶奶说彩霞和她娘到马陵山打柴去了,还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孟露想:既然来了,总得见到这娘儿俩。趁这空档,她对老奶奶做了一番工作,老奶奶说她也知道念书好,彩霞也是个念书的料,只是家中太穷,没办法。
说着那一直摇晃的头摇晃得更厉害了。孟露想,关键恐怕还在彩霞娘身上。她起身去找村长,让他帮助做彩霞娘的工作。村长倒也爽快,说村里孩子缀学,他也于心不安,村上再穷也得设法给她家一些补助,一定要让彩霞回学校。这使孟露很受鼓舞。她谢过村长,又回到彩霞家等候,谁知刚坐下没几分钟,彩霞和她娘回来了,孟露真有点喜出望外,稍息一会儿便谈起彩霞辍学的事。
俺也急呀,俺不识字但识事,彩霞她娘说,这不,几天来俺娘俩去山上打柴,就为了卖几个钱,让霞拿去交学费,能交几个是几个,霞先去上学,俺再去打柴……
孟露鼻子发酸,泪珠儿滚落下来了。她原以为彩霞她娘不让孩子上学,可她想错了,多么善良可敬的母亲啊!她吿诉彩霞娘,家里这样困难,学校是可以考虑减免彩霞的学杂费的。说着,她掏出两百元钱道,这些钱给你作家里贴补用吧!彩霞娘推了半天千谢万谢这才收下。此时已四点多钟,此行目的也已达到,孟露起身告辞。彩霞娘望望天色,天阴沉沉的,说,怕要下雪呢,孟老师,您如不嫌弃今天就别走了,就住俺家。
不,我得赶回去,晚上还要批改作业呢。说着,孟露就出了门。
那俺娘俩送你。彩霞娘说着跟了出来。孟露怎么婉拒也不行,送了五里路,好不容易才把这娘儿俩劝回。
孟露继续赶路,又走了几里地,忽然,北风陡起,在广袤的大平原上呼啸着,黑压压的云层像望不到尽头的马群在疾速地涌动,霎时,飞絮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在苍茫的天地间搅动,一刻儿工夫,地上便洁白一片,四野不见一个人影,北风像隐蔽的怪兽发出恐怖的声音。孟露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这种情形,她不禁害怕起来,顶着风雪的阻力埋着头往前走。下的是湿雪,路滑,她不停地打着趄趔,外衣打湿了,内衣汗湿了,她艰难地跋涉着……
蓦地,她仿佛听到了远处的喊声,她不由得抬头眺望,像是有个人向她走来,会是谁呢?她加快了步伐,“孟露一”这呼唤一声接着一声,由隐隐约约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听出来了,是他,是姚力!“姚力”孟露回应着。
姚力走惯了这样的路,他奔跑起来,孟露迎了上去,两人终于靠近了,孟露脚下打滑,就在要摔倒的一刹那,姚力将她抱住了,她像个孩子似地倚靠着他,啜泣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姚力轻轻拍着她的肩,边说边给她披上塑料雨衣,我们走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孟露凝眸问道。
下午没见到你,一打听,才晓得你去俞庄了,我见天色不对,这才姚力说。
你一直在注意我吗?孟露又问。
姚力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就希望你这样!孟露紧紧地搂着姚力,问,你喜欢我吗?
一直喜欢,读大学时就喜欢,只是我没勇气,始终想在心里。
你真傻,孟露热泪婆娑,今天,我要说,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一向木讷、朴拙的姚力,脸上掠过一道羞涩,目光却兴奋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把脸贴了上去。两人热烈地吻了起来。天地作证,风雪作证,一对年轻人就这样相爱了。
他们不遮不掩,领导和同事都知道他们相爱,也都打心里为他们祝福,当然,也有人在为他们的未来担心。半年后,孟露完成助教任务就要回到省城,这场恋爱会是怎样的结局呢?孟露的父亲是位知名人士,或许他有办法将姚力弄到省里去吧。
都说甜蜜的爱情是催化剂,是动力。是的,姚力和孟露相恋非但没影响教学,相反,他们各自所教的班级,期终考试,学生成绩均有明显提高,孟露那个班,就年级平均分而言,在整个学校甚至名列前茅,这自然有其他老师的贡献,但作为班主任,她的作用却是有目共睹的。
第二学期结束了,孟露回到省城,同行的是姚力,到家后,孟斐、吴迪见她带回一个男青年,两个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等他们开口,孟露笑着对父亲说,爸,他就是上次你去我们学校时想见而未见到的姚力。
伯父,伯母!姚力赶忙喊道,拘谨地站在孟露背后。
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孟斐笑道。坐呀,坐呀!吴迪没开口,她一直在观察,眼前这男孩有1米8个头,朴实憨厚,不算英俊,但越看越招人喜欢,联想起丈夫从丁集回来后所说起的这孩子动员伯父捐资助学的事,她相信他一定是心地善良、纯朴的。
妈,你在看什么呢?女儿见母亲一直盯着姚力,弄得姚力头都不敢抬。
噢,你们聊,我一会儿就来。说着,吴迪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她端了两碗糖煮鸡蛋进来,分别递给姚力和女儿。
妈,我不饿。孟露有些撒娇。
哎呀,你这孩子不懂规矩,姚力第一次来,吃点心,你呢,作陪嘛!这话把姚力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偷偷睨了孟露一眼,孟露朝他点点头,他才捏着勺子捞起鸡蛋送到嘴边。
稍后,孟斐便和姚力聊了起来。孟露则跟着母亲进了内室。你们是不是恋爱了?吴迪问。
妈,你先回答我,印象如何?
不错!吴迪笑着,死丫头,事先也不给个信。
我是想给爸和你一个惊喜。孟露颇为得意。
下午,姚力和孟露上街去了。吴迪问丈夫,哎,你以为这孩子如何?
非同寻常,善良朴实又有责任心,孟斐说,女儿的眼力还是蛮准的嘛!我也很满意。吴迪说,只是,真的结婚了,露露在省城,他在丁集,两地分居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想法把他调到省里来。孟斐说。
顶好顶好,我们没有儿子,女婿是半个儿,这一来,女儿女婿都在身边,再添一个外孙,谁不羡慕?吴迪说毕格格地笑了起来。
姚力在省城住了一个星期,他说那幢教学大楼新学期就将投人使用,他得回去与工程监理单位一道对建筑质量再检査一次,孟家想留他再住些日子已不可能。
姚力走后,孟露待在家中过暑假。一天,孟斐问女儿,你跟姚力的事是怎样计划的?
我想正式调到丁集去。孟露说。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吴迪有些吃惊,怔怔地看着女儿,莫非是姚力要你去的?
不,他从没提起这要求,自然我跟他谈过这事,他说得由我决定。
他这是耍滑头……吴迪愠恼地说。
妈,你不能这样说他,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劝我回来工作,说倘因此影响我们的关系,他宁可割舍也要成全我。孟露说。
他知道你已离不开他,为了爱情你也会去丁集的。吴迪说。
诚然,这里面是有爱情的因素,我被欺骗过,失落过,现在我找到了称心如意的爱,当然不会放弃,我十分珍惜,但这不是惟一的因素,我觉得那里需要我。孟露接着讲了学生俞彩霞的事,而后说,面对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女,我哭了,我觉得有这样的学生在我身边而我却离开他们,不啻是一种逃避,我将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
可是孩子,城里有各种各样优越的条件,使你得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吴迪说。
妈,我明白你是关心我,可我却不这样看,丁集需要我,那里的孩子需要我,我能满足这种需要,尽心尽力地去做,使那里的教学质量不断得以提高,学生的知识结构得以改善,并能亲眼看到那里的农村面貌发生变化,在我也就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会因此而感到安慰和骄傲。
露露,你的想法是对的。一直沉默的父亲说话了,也许我和你妈有些自私。
不,爸妈,我理解你们,爱你们,只是我……请原谅。
这孩子,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孟斐又习惯地在女儿头上抚摸了两下,只要你快乐、幸福,我和你妈也就快乐、幸福。吴迪,你说是吗?
唉,做父母的总这么想。吴迪说,真是儿大不由娘,露露,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吧!妈一一孟露冲动地把母亲拦腰抱住,高兴地说,赶明儿到寒暑假,我和他就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啊,还有,等以后有了小宝宝,就送到你们身边来,让你们笑不够、乐不够……
羞不羞?吴迪笑着在女儿脸上刮了一下。
本来嘛,孟露冲父母笑道。
暑假临结束前,孟露办好了相关手续,离开了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奔向北方农村。
院子里的夹竹桃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田蒙在海南、深圳和广州转了几年,攒了些钱回来了,原先,他只听说儿子找不到经济担保而出不了国,到家后裘慧道出事情真相,把他气得够呛,一连几天,对儿子不理不睬,把个老太太急得都病倒了,他才稍有改变。不过,他对儿子与孟露告吹却甚满意。他是留职停薪走的,既然回来了,便仍到党史办上班。单位似乎对他不冷不热,仿佛他离去和归来都无所谓似的,这地球离开谁还不转呀?干了半年,无所事事,田蒙找到省经委一位离休的老领导,求其帮忙给调整个工作,他曾帮这位老同志整理过一份革命回忆录,并在刊物上发表,因而,这位老同志给了他面子。
碰巧,此人与本市副市长朱晓阳是表兄弟,遂把他介绍给朱晓阳,由朱晓阳从中周旋,将他调人本市国泰证券公司,在办公室负责文秘工作。这期间儿子田贝没个正式工作,跟在关富贵的儿子关垒屁股后面炒股,小打小闹的,他到了证券公司便不再让田贝炒股,又打通关系,把田贝安排进了工商银行城北分理处,总算解决了后顾之忧。在国泰,他对总经理黄坤是步步紧跟,唯命是从,不到两年即升往任国泰副总。后来黄坤调任市财政局局长,又举荐他填补了自己的空缺。田总遂成了本市证券市场的一个人物,这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有了分量,也有资格出人于一些握有权柄的党政领导家中,朱晓阳便是其中之一。
他田蒙不是一个忘恩的人,他能有今天,与当初朱晓阳的帮助是分不开的。投桃报李,他一直想替朱晓阳做点什么,何况,朱晓阳正被人们看成是本市政坛的一颗新星,他能为之效力,对今后的发展肯定有好处。于是,出现了这部小说开头由田蒙亲自策划导演的那一幕带有“劝进”意味的聚会,遗憾的是孟斐这家伙不配合,邹愚生又消极,朱晓阳本人好像也不感兴趣。田蒙觉得挺窝囊的,第二天裘慧还跟他吵了一架。他又旧话重提,问裘慧事先是否与孟斐碰过头,否则两人怎么如此默契?惹得裘慧一个劲地骂他无聊,官迷心窍。夫妇别扭了好多天,又是许冬茵老人做了工作,家里才平静下来。
尽管事未办成,田蒙仍关注着市人大的换届选举,结果朱晓阳仍被选举为副市长,不过是常务副市长,进人市委领导班子,田蒙当然是捷足先登前往祝贺,朱晓阳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劝进”聚餐的事,他像是早巳忘记了,对田蒙热情如故,他说:其实我在大学读的是教育专业,我真想将来有一天去搞教育。田蒙恭维道:您是常务副市长,协助市长抓全面,教育的事你还不照管?啊,百忙之中,国泰这个小小的角落,也请您多关照哟!我不是推,证券是市长亲自抓的,朱晓阳说。
那你总可以从中协调吧!田蒙笑道。
这,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朱晓阳说着又要接待另一批客人,田蒙只好告辞。
这之后,证券市场虽时有风浪,田蒙总算对付下来了,没出大的纰漏。
郑清泰如今仍在电视台,那次“劝进”聚餐之后,孟斐曾找过他,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还想升官,否则怎么跟田蒙搅在一起,那样积极地要替朱晓阳擢拔造舆论?
郑清泰还算个老实人,被孟斐一番话数落得面红耳赤,半晌才说:我想升啥官,这个台长,都干得勉为其难哩!舆论导向那么不容易掌握,挺烦神。孟斐,咱俩是铁哥儿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些话你不说,那种蠢事我再也不会干了。
行,那今晚上你到我家里去,咱俩,就咱俩喝个痛快。孟斐说。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同学朋友,这两个人后来一直处得不错,郑清泰曾不止一次地拉孟斐替他搞专题片的文字,孟斐是无不从命。
关富贵两年前又升任局长,尽管外界对他也有议论,可这把交椅却坐得稳稳当当,现在已是世纪末,还有两年是2000年,而他要到2001年才满60岁,无疑也算是跨世纪干部了。
这天,孟斐正在上班,接到卜太平的电话,说是关富贵跌伤住院了。他忙问:怎么搞的,重不重,在哪家医院?尽管近几年,他跟关富贵已很少往来,但终究是老同学,他焉能不问?
这样吧,你在报社等我,咱们见面再谈。卜太平说。也不过一刻钟,卜太平乘公司的车子来到报社。
老关腿摔断啦!一见面卜太平就说。
怎么回事?孟斐问。
嗨,这几年他家装潢年年更新越来越豪华,前不久,又将门厅的地板拆掉,改装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老关穿着泰国产的皮拖鞋在里面溜达,因大理石太滑而摔倒,据说是胯骨骨折……太平说,是人事局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大学时,老关是支书,洁如是班长,是不是约洁如一块儿去看看?
孟斐知道,自从几年前李洁如和郑清泰去见关富贵面碰了个软钉子之后,他们也很少联系,不过,他仍拨通了李洁如的电话。李洁如说,事多没空儿,我就不去了。声音冷冷的,甚至代她问声好这样的话也懒得说。
孟斐感到有点奇怪,他正想问些话,那头电话挂断了。带着困惑,他和卜太平乘车来到本埠最大的一家医院,直奔高干病房。关富贵住的302室是个套房,外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和水果箱,一个妇女带一个清洁工人在清理,里间的门也开着,没人。
请问关局长人呢?卜太平问一个小清洁工。
死啦!小清洁工应道。
中年妇女放肆地笑了起来,发胖的身体笑得抖个不停。
怎么回事?孟斐问。
来看望局长的人太多,他招架不住,转院啦!中年妇女说。
你们瞧这哪里是医院病房,简直是花店、水果铺,他不是见义勇为,又不是积劳成疾,无非有权有势,才有这么多人拍马屁,我敢说这个姓关的绝对是个腐败分子!小清洁工愤愤地说。
行了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干你的活去。中年妇女说。
我恨不得把这些花篮都扎成花圈给他送去,小清洁工诅咒着,他妈的,他怎么就不死呢?这样的人死得愈多愈好!卜太平和孟斐对望了一眼,倏而转向中年妇女:请问他转往哪家医院了?
不清楚,你们可去住院部问。中年妇女说。
算了,孟斐拉着卜太平走开了,说,人心是杆秤,太平你从刚才两名勤杂工的话中,听出了什么?
莫非老关也属腐败分子之列?卜太平说。
我看差不过,要不洁如干吗那么冷漠,她肯定听说了什么。孟斐说,静观事态发展吧!卜太平正想托关富贵办件事,可刚才在病房的所见所闻和孟斐的话,使他也警觉起来,他把孟斐送到报社就回本单位去了。
几天之后一个下午,田贝骑着摩托心急如火地来到国泰证券公司,不顾秘书的阻拦直奔总经理室。田蒙正在跟人谈话,见儿子汗流浃背地站在面前,着恼地说:你随便就跑进了来,不懂规矩吗?爸,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田贝说。
田蒙支开身边的人,关上门问,什么事?
关伯伯家被抄啦!田贝小声地说。
有这事?田蒙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你听谁说的?
一个钟头之前,关垒见了我,说查抄的理由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关垒说这是有人陷害,他承认自己家是有钱,但那是他开寻呼公司赚的,与老爸无关,他要申诉。
怎么,关垒说他赚了钱?田蒙说着一屁股跌坐在转椅上,口瞪目呆。
爸,您怎么啦?田贝赶快靠近父亲。
田蒙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啊,没什么……
爸,您是不是知道关伯伯的情况?田贝说,您若知道可得向有关部门报告,如今的纪检、监察机关厉害呢,您不说查出来就要倒霉了。
唉,关垒这小子尽瞎扯,田蒙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哪里赚什么钱?他炒股还是在我这里借的钱,他胆子太大,有了钱就进大户室,结果被套牢,砸了!他借您多少钱?田贝问。
五十万。
爸,您哪来这么多钱?我要结婚,想买个商品房,求您多少次,您一直推说没钱,这是怎么回事?田贝显然很不满。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关垒找过我多次,他爸又给我打电话,我便挪用了股民的保证金借给他,他允诺给15的利息。田蒙懊恼地说,我真是一时糊涂。
爸,您这是犯法的,田贝急了,关垒交待出来,您是要吃官司的。
田蒙直咂嘴,事已做了,这……
赶快借钱把五十万保证金补上,越快越好,我也去想办法,向私人错。田贝说着转身就走,临出门前又说,爸,您可不能再糊涂,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再说关富贵案发之因是有人举报后查实的。二十天前,省纪委收到一封举报信,举报人是一位原在青海地质局任工程师的周宇庭,此人已退休,只因妻子原籍江苏,多年来一直想调回却难以如愿,去年,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只要打通关富贵的关节,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因此,周氏夫妇千里迢迢数次拜访关家,每次自然不会空手,除鹿茸、麝香等名贵中药材,光现金前后就送上5万,这样,不仅老夫妇双双调来本市,还顺带调来了刚结婚的小女儿小女婿。周宇庭在信中陈述了关妻柴涵秋如何一次次暗示索贿,他又如何一次次投其所好,那真是万般无奈,以至把一生的积蓄耗尽还借了钱才如愿以偿。此外,周宇庭还检讨了自己为达目的,不惜低声下气,委屈求全,人格丧尽,原以为调来就能平静地安度晚年,孰料却悔恨不已,灵魂难安。
纪委将这封举报信交李洁如处置,李洁如遂派人查阅了人事局几年来人事调动的有关审批卷宗,这是通过该局纪检监察室进行的,没让关富贵知道,从卷宗里面又发现了一些线索,找到相关调动人员调查,尽管并非每一个接受调查的都说实话,却仍有人提供了关富贵受贿的事实。局纪检监察室还汇报了几年来围绕关富贵的种种议论以及关家用不锈钢装修居室所有保险门窗的情况,若非家有财产,有必要如此防范吗?掌握了一定证据之后,省纪委决定对关富贵立案审查,而此时关已因骨折住院,纪委会同公安厅对关宅进行了突击行动,结果搜查到现金八万元,存款十一万元,箔金黄金首饰若干,电脑两台,29寸数字移动电视三台,此外还有高档烟酒若干。事情发生在关富贵转院的次日。当然,关富贵也因此受到监控,病房外有公安员看守,未经省纪委机关批准,任何人不得探视,审查仍在继续。
孟斐从李洁如那里听说了这事,说,难怪让你一道去看他,你那么冷淡。
他这个案子是我主管的,这种时候还能做大学时代那个宽厚善良的“大姐”吗?李洁如说,我早说告诫过他,他这是咎由自取。啊,在一定程度上,他那个老婆也害了他,这女人也跑不掉。
会判得很重吗?孟斐问。
现在还没有见底,具体怎么判,得移送检察院和法院后依据法律办事。
我们之中出现的这种分化、蜕变,也符合辩证法吧!孟斐说。
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李洁如说,但是事物总有其自身的运动规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