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丽娜说,你喜欢招人到家里打牌,你要不是真的挨了阿桃耳光,谁能编出这种笑话?阿桃刚到我们家的时候像棵霉干菜,现在你看她那样,油光满面,奶子比馒头还大,你的功劳不小嘛。前些天她摔坏几只碗,我刚说她几句她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半天不出门,知道给我脸色看了,原来是你给她撑腰……
丘丽娜的思维是发散性的,这和她的工作有关系。她可以在叙述的过程当中不断地拓展自己的思路,她越分析越认定我和阿桃已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丘丽娜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转悠,最后转进厨房,砰的一声,砸的是锅头,丘丽娜说,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锅头留着有什么用!
哗啦啦,叮当当,是碗盘坠地破碎的声音。丘丽娜说,畜牲,不是吃饭长大的畜牲,是吃草长大的!当丘丽娜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剁的时候,我的膀胱一阵紧张,我大声嚷,是刘知春被他家的保姆小六打了,不是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用比说书人更流畅更快速的语言把刘知春事件讲述了一遍。
丘丽娜一刀深深劈进砧板,仰天长笑,崔记,你这个王八蛋,这种无聊的谎话你也编得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侮辱了我的人还要侮辱我的智商?
丘丽娜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砸光后搬回她妈妈家住了。
我给岳母打电话。我向守寡多年的岳母说了三点理由来表明清白:第一,我是一个艺术家,是有品味的艺术家;第二,阿桃和我有红薯藤的亲戚关系,如果我们之间有不轨的行为我在旧社会是要被浸猪笼的;第三,我一直反对请保姆,是为了体恤丘丽娜,让她从家务中解放出来才请的。
岳母比她女儿有脑子,答应出马管一管这事。
岳母不仅找阿桃谈了,还带阿桃上医院去做了体检,阿桃的处女膜没破。岳母这招从本质上解除了问题,证明了我的清白。没想到丘丽娜还是不愿搬回来,给了我一句话,我是个公众人物,人言可畏,你把外面恶劣的影响消除了我们再谈。
我安排好房间约见林美禾,我需要她出头来还原事实的真相。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顾不上林美禾了。
林美禾比约会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在电话里我已经把苦水跟她倒过了,以为她会早一点到安慰我,可人家偏偏还要迟到。
林美禾进门的时候手里提了三四只纸袋,一看又是时装。我说,逛商店了?
林美禾兴高采烈地把选购的衣服掏出来往身上比说,这段时间秋装上市,我看着好一下买了几件,也有你的一份。林美禾掏出两双袜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林美禾有一个优点,她每次狂购总惦记着给我捎带点东西,比如一只打火机,一个钥匙扣什么的。虽然那些东西的价格是她所购物价值的百分之几,但我会做出满心欢喜的样子,而且总给她把购物的发票报销了。
我说,我都没脸见人了,你还有心情上街买衣服。
林美禾说,怪就怪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你可以说刘知春,就不该尝尝被人说的滋味?
我说,如果我是刘知春,我就老老实实让人说了,做了还怕人说吗?现在我是被污蔑,我没做的事凭什么栽到我头上?
林美禾说,让别人说去吧,新鲜劲一过就没有人说了,我反正不在乎。
我说,你不在乎顶个屁用,你要替我出头清除谣言,你是见证人,最有发言权了。
林美禾瞪了我一眼说,你难道让我去跟别人宣扬我亲眼看到刘知春被打?高英和我无冤无仇,平时对我不错,我不能害她。当初我就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告诉你是害了你。
我生气了,林美禾,是高英和刘知春重要,还是我重要?你根本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林美禾也生气了,在我眼里你最重要,但是在你眼里,丘丽娜还有其他人都比我重要,最自私的人是你。
我说,美禾,这个时候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丘丽娜已经跟我提出离婚了。
林美禾说,那太好了,丘丽娜信不过你,她跟你离婚我嫁你。以前你说怕伤害丘丽娜才不跟她提离婚的,现在是她跟你提,你为什么不答应了?
又戳到我的痛处了。我说,我有我的难处。
林美禾冷笑一声说,其实,我早不想跟你这样没名没分地拖下去了,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要我,我林美禾又不是嫁不出去。
林美禾开始把散乱在床上的衣服收拾进纸袋子,这要花一两分钟的时间。只要我在这一两分钟的时间上前拦住她,像以前那样用身体拦住她,说上两句服软的话,她肯定走不成了。但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我烦透了,甚至想,分手又怎么样,倒霉的事要来就一齐来吧!
一个曾经说最理解我,不要名分爱我一辈子的女人,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离开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阿桃先是被丘丽娜羞辱,后又被我的岳母娘带到医院做检查,表面上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私下里她却给在城里打工的哥哥阿根打了电话诉苦。
那天我打开房门看到五大三粗的一个黑汉子跷腿坐在沙发上,电视开得轰天响,不禁吓了一跳。黑汉子看我发愣,屁股在沙发上挪了挪,叫了一声叔公。阿桃也从厨房里跑出来说,我哥来看我。
原来是阿根,我见过,当年就是他将阿桃带到我家来的,几年不见老成许多。阿根显然刚从建筑工地上赶来,衣服裤子还挂着几块稀糊糊的泥浆。
来者不善啊。
阿根坐在我家那张进口的软皮沙发上,阿桃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侍候了丘丽娜喝的咖啡,我抽的软中华,还有一大盘水果。看来他们兄妹情深。
阿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叔公,坐。这一声声叔公提醒我,我是他的长辈,尽管我比他大不了几岁,冲着这一声叔公我也不能乱了阵脚。
我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大票子递给阿桃说,多做几个菜。我没有坐到阿根旁边,我从餐桌旁拉了一张凳子坐到阿根的对面。
阿根说,叔公,我没时间吃饭了,我还要赶回工地。我来是想给你谈谈阿桃的事,听阿桃说你和叔婆闹离婚,指她是第三者,还带她上医院体检了。
我给阿根递了一根烟,他严肃地用手推回来说,戒了。我把烟搁在茶几上说,阿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叔婆怀疑我和阿桃乱来,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和阿桃是清白的。
阿根说,叔公,我上过高中,有空也读书看报,你们这种做法说得难听点是侵犯人权。如今这世道人言可畏,阿桃没被检查是清白的,这一检查名声就坏了。就像领导干部,没事的拿去审查,谁不说他有问题,谁还说他是清官。
阿根的话一套套的,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个转战南北打工的浑小子,磨成老江湖了。
我说,不该检也检了,你们兄妹有什么打算?
阿根说,叔公,我们是自家人,我有个提议,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跟我妹是要讹诈你,阿桃现在一个月包吃住是三百,你们给她开个六百吧。
我说,阿桃在家里也就是做做饭,搞搞卫生,我家一没孩子,二没老人,这样吧,阿桃我也不敢再用了,我给你们几千块钱,你带她走吧。
阿根说,身正不怕影子歪,阿桃一定要留下来,辞工反倒说不清楚了。前几天我爸和几个叔叔说要上来,我跟他们保证没事,劝了又劝他们才答应不上来,阿桃这么一回去怕又要惹出事来。
阿桃站在一边插话,我不走。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无能,我连一个保姆的去留都搞不定。
丘丽娜不回家,家里只有我和阿桃,这日子过得别别扭扭。家里没有女主人坐镇,阿桃胆子越来越大。除了做饭洗衣服,她有大量空闲的时间,她进我的书房用我的电脑,除了玩游戏还QQ。有一天,她一个异性网友往家里打电话,是我接的,我训了对方两句,警告他不准再往家里打电话。当晚阿桃就跟我闹,说她被网友骂了,骂她玩弄感情,家里有个恶老公,还在网上装纯情少女。
纯情少女?我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阿桃。这小姑娘刚来我家的时候,头发枯干,脸色发黄,丘丽娜还担心她有肝炎带去体检了。几年工夫,小姑娘头发黑了长了,皮肤粉红粉白,一怒一笑竟然有几分动人。我心里有了判断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了,慌张地跟阿桃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
接下来困扰我的是阿桃的气味。阿桃的气味和丘丽娜的气味有很大的区别。丘丽娜的气味大部分是由化妆品和护肤品决定的,阿桃的气味纯属天然,来自她的身体。那种气味说不清楚,不能用芳香或是异臭来界定,置身于这种气味会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暖了,头脑会有点发蒙。阿桃整日呆在家里,她的气味越来越重,从厨房到客厅,然后是我的书房,后来我发现夜里睡觉的时候卧室也飘扬着阿桃的气味,用被子捂住鼻子才勉强睡得着。我有点怕回家了。
我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来越长,通常是挨到吃饭的时间才回家。那天阿桃邀了几个小姐妹在家里玩牌,我回到家里看到她们在玩牌心里一阵发紧。阿桃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大大咧咧地冲我嚷,叔公,冰箱里还有剩菜剩饭,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
我本来想说几句,看她们兴致很高忍住没说,自己出门下楼找饭吃。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一大群学生占据了校园的主干道,人流朝着饭堂涌去。我尾随着他们进入饭堂。饭堂有专为教师开的窗口。我打了三两饭,一碗汤,一盘菜。在饭堂吃饭让我怀想起单身汉的岁月,以前觉着饭堂的饭菜难吃,今天吃起来味道不错。我吃得很精细,吃出厨师的水平比过去高了,炒鸡蛋炒笋子油汪汪的,不像以前黑乎乎带股焦味;但卫生水平比过去略有下降,我在青菜里发现了一根头发。
吃饱饭,我还是不想回家。饭堂的高峰期已过,许多长凳空出来。我打量这些长凳,长宽适合我的身材,我想饭堂中午不关门,我可以在饭堂里睡觉。这个念头一产生,我顿时觉得有困意。我在靠角落的地方找了一张凳子躺下。一开始感觉空气里油腻味很重,但我很快睡着了,而且一睡几个小时。我是被准备晚饭的工人吵醒的。
我午觉的床基本就设在饭堂的长凳上了。晚上的问题还是不好解决,我必须熬到阿桃把电视看完了,网上聊天聊好了,困了,睡下了,客厅的灯灭了,我才做贼一样窜回家。
一天中午,我在饭堂的长凳上刚躺下,一只温暖的手在我的头上拍了拍,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高英。浓眉大眼,宽肩大脑袋的高英脸上溢出慈祥的微笑,看上去她竟然有一点像我的妈妈。我赶忙坐起来。
高英坐在我对面的长凳上说,小崔,听人反映你最近老是在饭堂睡午觉,我还不信,这怎么回事呀?
高英是我们艺术学院人事处的处长,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以会做人的思想工作出名,我目前的状况自然成为她关心的对象了。可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她能不知道吗?我说,高处长,外面都传遍了,我出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