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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新的一天来到了(2)

这酒很冲,容易长精神,一会儿,每个人都热血上涌,上下级男女间的拘束与矜持很快就没了。齐县长是说黄段子的高手,也最爱听黄段子。他提议每人说一个,如果有一个人不笑,就说明说得不好,罚酒三杯,还得补讲一个。大家异口同声说,领导带头,县长来一个。齐县长摆手说,不可喧宾夺主,杨场长先讲。杨场长说,县长说得对,本来我应该打先锋,尽地主之谊,可现在全世界都在效仿绅士风度,这就是:女士优先!他坏笑一声,站起身,左手搭于胸前,向李仙妹说:李局长,请吧。

一片掌声响起,李仙妹边款款鼓掌,边起身,朝杨场长狠剜一眼,说:真坏!然后,一甩头,染成淡黄色的秀发在脑后掀起一团香浪,她像电影中的女英雄一样,大义凛然地说,讲就讲,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你有你的四两肉,我有我的夹皮沟。

轰地一声,全场都笑了。李仙妹摆摆手说,不算不算,我还没开讲,你们笑什么,我这只是序幕过门,还没正式开演呢。我的故事是:从前有一个光棍汉,年满三十了还找不上媳妇,家穷没人愿意嫁他,他看中了一个姑娘,骗她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这姑娘就嫁给他了。新婚之夜过罢,早上人们发现新娘从洞房出来后,手扶着墙壁,一脸痛苦,一瘸一拐,人问她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手指洞房,恨恨地说,他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我还以为是钱呢。

还没讲完,李仙妹已笑弯了腰,笑了一会,她才察觉只有她一人在笑,别人都绷着脸。她急了,说你们怎么不笑啊,快笑啊你们!皮主任一脸困惑地说,你让我们笑什么,故事只有开头没有结尾,更没有高潮,而且,我还没听明白你在讲什么,比如,那三十年的积蓄到底是啥东西,你没有交待清楚。李仙妹急道,这还用交待吗,难道你们真的不懂?杨场长接口说,我们又没有三十的积蓄,怎么会懂。认罚吧,再讲一个。

李仙妹只好喝三杯酒,再讲,一连讲了三个,方才过关。她后面讲的都是赤裸裸的那种,陈阡陌带了几分酒,听着听着,身子热了,私处极度膨胀了,他感到难受,真像人说的万箭穿心如坐针毡那种感觉。他用力将屁股踏实在椅子里,可他还是忍不住要不断地拧腰甩屁股。他的心情渐渐烦躁起来,好多个周末不能回家的伤感与愤恨愈聚愈浓,他对家人的歉疚也袭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他今天一心是要与家人共进晚餐的,可不得不陪着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吃饭,不清不浊地胡说,他发现盆里共有四颗鸡头,也就是说,这顿要吃掉四只鸡,每只五十元,一瓶鹿血酒则价值四五百元,养殖场自产的,是镇上搞外交用的,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镇上去上面办事,送钱吧,送不起,空手套白狼吧,现如今哪找那样的好狼傻狼呢。恐怕是领导同志身上都缺点什么吧,对这东西倒格外垂青,珍珠鸡都是在山野里吃虫草长大的,绝对绿色环保,鹿血酒所用的酒是用山里的青冈树籽土酿的,鹿血则是从养殖场自养的梅花鹿身上抽的,鹿血很热,土酒很烈,吃了珍珠鸡,又喝了鹿血酒,真是他好,她也好,大家都好,下次见面,办事未必有多顺利,但总能看见各级领导的一个好脸色。可这玩艺,既然能帮人,必然也能害人,引来了各路有名堂的没名堂的人马,一拨一拨,川流不息,装足一肚子,走时还要带上一些,这倒罢了,自个吃喝还不行,还要讲究名正言顺官场排场,得让镇一级领导陪着吃喝。日他妈,好赖也是个官,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家那张嘴呢,老农民还知道有的饭该吃有的饭不该吃呢,现如今还缺吃吗,身上多少毛病都是吃出来的,还在扛上一张破嘴天南海北找吃的呢。

陈阡陌推说去厕所,天色已暗,出来经凉风一吹,陈阡陌心情好了些,下身却顶得难受,他点着一支烟踱进简易厕所,掏出物件一看,就像一条愤怒的毒蛇,火眼灼灼,尿早已憋了,可另外的东西堵塞了交痛,好半天竟洒不出一滴尿来。好转的心情再度恶化,他自言自语骂道,你们喝那骚酒有用你们自个喝罢了,还要老子陪着喝,喝了又不让回家,和别的女人睡觉,你们又说是作风问题,万一忍不住把谁强奸了,还得蹲大牢,日他妈这不是折磨人吗,把人的锤子哄起来,又不给安排岗位,这算啥事这!

终于撒出尿了,尿水像变质的牛奶,那东西也稍稍温顺了些,他的心情又平静了些。回到饭厅,一阵笑浪刚落下,李仙妹看见他,大叫道,陈镇长,撒泡尿这么长时间,敢不是撒到什么好地方了吧,快,轮到你讲了,唉哟哟,笑死我了!陈阡陌略笑笑,说我嘴笨讲不了段子,县长和皮主任是知道的,不过我爱听,大家讲吧,有我这个忠实的听众,也是好事。齐县长说,这倒也是实情,就不难为他了。皮主任说,那我就献丑吧。皮主任讲完,李仙妹讲,再下来是杨场长,秘书小黄和县长司机也各讲了一个。他们的段子都是黄得不能再黄已算得上脏和恶心了,而且都是拿乡镇干部说事的。要是平时,这样说说也罢了,酒桌上嘛,为了大家高兴,总得有人吃点嘴上亏,可今天不一样,陈镇长前潮未退尽,后浪又被激起,他伏下身,努力地给那里多留出一点活动空间。男人在这个时候,是最难控制情绪的,可是,大家都处在极度亢奋极度忘情中,没有人发现他的脸色变化,只有小胡发觉了,借过来给他添水,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在李仙妹讲了一个和现场看毛片差不了多少的段子后,全场的热度达到了沸点,一片声高喊:

“齐县长,来一个!齐县长,来一个!”

其实,齐广厦县长是在任何场合都能掌得住自己身份的领导,大家讲什么,他不反对,也爱听,体现了他与民同乐的随和风度,不摆领导架子,不违众愿,体贴下情,他自己讲出的段子既好笑,又不过分,体现了他驾驭这种场面的能力。他讲了一个大家熟知的顺口溜,也是针对乡镇干部的。段子是:

门前一串喇叭响,

来了一群尕乡长,

骑的摩托拉的羊,

村村都有丈母娘。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和笑声,因为,段子是县长讲的,又是有所指的。平时,同学朋友不相干的人,当陈阡陌面这样讲的很多,别人笑,他也笑,生活嘛,大家都是过嘴瘾。再说,乡镇长多了,我也只有一个丈母娘,犯不着为屁话较真。可一样的话,在昨天说和在今天说是不一样的。陈镇长对县长的这个段子很在乎。尕,是小的意思。我俩是同级同学,你朝里有腿,你有本事,你当你的大县长好了,我当我的尕镇长,干吗要当众嘲弄人呢。日你妈,我一个丈母娘,让你闹的一个半月没见上,都快骂臭我了,还村村都有,一人一口,那不连我锤子都咬了?他正在喝酒,腾地一下,一股无名业火直冲天灵盖,顺手将剩下的半杯酒朝齐广厦的脸上飞去,大叫一声:

“齐广厦,我日你老妈!”

齐广厦没防备,顿时一脸红汤。他和大家都愣在那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陈阡陌还不尽兴,抓起酒瓶,起身要砸,小胡早有准备,一个健步窜上来,死死抱住陈阡陌,忙回头对齐广厦说:

“齐县长,实在对不起,陈镇长喝得有点高,把酒洒你身上了,他不是故意的,我代镇长向你道歉!”

刘镇长手足无措,也忙给县长道歉。陈阡陌使劲挣扎着,大吼道:“小胡你狗日的胡说什么,我没喝高,我是清清白白砸这狗日的哩!你们给他道个锤子歉,天大的事有我陈阡陌一人顶着,就把他砸了,他嘴要是馋了,就让他咬我的锤子!”

“这家伙真喝高了。”齐广厦不失风度地笑笑,皮主任、李仙妹,还有其他人,一涌而上,保护县长撤出饭厅。他们都到哪去了,陈阡陌并未留意。他只是在那里乱骂乱砸,刘副镇长和杨场长一干人本是要照顾齐县长的,出了饭厅,齐县长对他们说,不要管我,我没事,把那家伙看好点,别让出什么事。大家都有些感动,这时候,县长仍然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县长和镇长确实不是一个水准,同级同学,人家早当了县长,陈阡陌只当个小镇长,说明组织上选拔人才还是有眼力的。

刘副镇长进来说,镇长,齐县长他们都走了。正闹得欢的陈阡陌马上不闹了,刘副镇长使个眼色,小胡小高会意,说镇长咱也回,两人不由分说,将陈阡陌架上了车。回到镇政府,上楼时,陈阡陌说,齐广厦那狗日的说我喝高了,你们说我高了没,小胡小高同声说,没高,那一点酒,谁不知道咱镇长是海量!没高?陈阡陌说,好你两个没良心的,难道我是故意闹县长的?两人同时一惊,这可是个原则问题,又急急同声说:高了!高了?陈阡陌眼珠一瞪说,你这两个家伙,和姓齐的那狗日的穿一条裤子,他说高了你们也说高了?两人互相一对眼,同声说,他说高了,其实没高,他说没高,其实高了。陈阡陌嘿嘿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回到房间,陈阡陌问几点了,小胡说,不到十点。陈阡陌挥起一只手,像赶苍蝇那样,连声说,去去去,趁早回家度周末去!两人正好顺路,都回去。小胡说,镇长要是想回家,咱一路回,镇长要是不回,我也不回。陈阡陌瞪一眼小胡说,为什么,不想媳妇啊?小胡喝了点酒,肚子憋了委屈,胆子也大了,说能不想吗,我见了石头窝窝都恨不得捣两下呢。陈阡陌说,那你还不回家等什么?小胡说,一个撂下你我不放心,再一个现在也没车了。陈阡陌翻翻眼皮说,我好好的,要你操的锤子心,没车,车刚还好好的?小胡明白了,原来镇长是让他开车回去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公车不能私用,再说,领导在单位随时要用车的。想起回家,他心里腾起一股火,随即又让他扑灭了。小胡慨然道,镇长对我好,我心领了,我不回家了,挺了一个半月了,再挺几天也没啥,把那个事情嘛,又不是吃饭,一顿不能少。小高看见镇长不高兴了,忙说,镇长让你回你就回,说那么多话干啥,我留下照顾镇长,我又没媳妇。陈阡陌说,小高,我把你个贼没良心的,回家看看父母不好吗?你们都给我滚,星期日晚上再回来上班,去去去,少在这罗嗦!两人早已回家心切了,看见镇长实心让他们回家,眼睛一热,同声说:镇长保重!转身就跑。刚跑出门几步,只听一声喝喊:回来!两人想镇长可能反悔了,低着头,无精打采踱进门,陈阡陌指着小胡说:那么急干什么,两天半时间哩,不够你用,你难道也有三十年的记蓄?车开慢点!

镇政府大院里,大概只剩陈阡陌一个人了,他感到天是静的,地是静的,连一丝丝晚风也是那样的静。他将自己撂到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起今天的事情,让他烦闷不安:这叫什么事呀,真xxx!我怎么越老越嫩了,为这么锤子大一点事,把上司得罪了,多年来的辛苦委屈奋斗,让我一杯酒全浇死了。但无论怎么说,他现在还是一镇之长,今晚出了这种事,不知齐县长他们哪去了,说什么他都得留在南山镇,哪怕是打牌睡懒觉哩。他越想心里越难受,心里越难受,身体也越难以控制,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做一件事,就是没结婚前也没这样渴望过。他想给老婆打个电话,他知道无法真正安慰老婆,但这个电话不打不行。他抖抖索索拨完号码,轻轻叫了声:

“老婆。”

没想到那头却笑着说:

“我知道你又让事绊住了。”

“老婆。”这头忍不住又轻轻叫了声。

“回不来就回不来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都习惯了。”电话中听不出那头是忧伤无奈,还是通情达理。

“可,可我不习惯。”这头嗫嚅着说。

“那你说咋办?”那头说。

“女儿在跟前吗?”这头说。

“早梦周公了。”那头说。

“我想你,我想干那事,今又喝了鹿血酒,听了黄段子,好想好想,都快想疯了。”这头说完,长出一口气。虽是两口子,他俩调笑还是有分寸的,何况这不是调笑,是在陈述一个尴尬的事实。

“我有什么办法呀,那东西要是能传真,我就给你传过来,可现在,技术难题还解决不了。”那头幽幽地说。

陈阡陌没想到自家那个略显古板的老婆,说起疯话来也一套一套的,他的疯劲也上来了,他说:

“那东西倒是不缺。可我只认得你的,怕见了别的,不知道咋用。”

“傻子!我教你吧:形状和型号有可能略有区别,用法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不要乱来,要挑环保产品,把脏病带回家,我可饶不了你。”

“啊?”那头散散淡淡地几句话,说得陈阡陌大惊失色,心想这玩笑开大了,正想岔开话头,那头说,“你叫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人嘛,不用,长那东西干啥?”

“啊?”陈阡陌又惊叫一声,脱口道:“是不是你和别人……”

“胡说!”那头一声断喝,恼道:“我看你可怜,给你放宽政策,你还上脸了,胡说八道的。好了,反正我把政策给你了,用不用是你的事,不用最好。”

“啪”地一声,那头电话挂断了。这头陈阡陌手捧空话筒,不觉潸然泪下。他默默搁下话筒,委坐在床,又顺势躺下,望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听着什么也听不见的寂静。镇政府的院子很大,是由过去的驿站改建的,控驭着这条古老的孔道,而公路、市场和别的市政设施早搬到平地了,离这儿约有数百米。平时,镇干部大都回不了家,大院还有一点响动,刘副镇长知道他今晚在,不知躲哪快活去了。年过半百还是副镇长,在官场这条路算是走到头了,不误事,不紧不慢,混到退休,也就罢了,只要没有大的过错,书记和镇长也不去说人家。看大门的老邱,除了两眼盯紧进进出出的人,三棒子敲不出一个响屁来。要搁在往日,也没什么,倒是难得的清静,读几页书,放翻展展地睡一觉也挺乐嗬的,可今晚,陈阡陌的全部心思老朝那上头想,越想越苦闷,越苦闷越想,努力不去想,却成了努力去想。老婆说我可怜,确实可怜,越觉自己可怜便越可怜,比农民还可怜。日子虽有穷有富,却过得也是日子,咱过的这是日子吗。他想着老婆说给他放宽政策,无论是真心话违心话,你就是政策放得再宽,急切间我也没个目标呀。听人说镇上有暗娼,可我还不至于那么把自个不当人呀,我从来就认定,嫖妓那是下等人的干活,虽然,出入那种场合的从来少不了帝王将相老板名流,虽然,咱只是个小镇长,别人可以把我不当人,我却不可不把自个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