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村长根本就没想到，他家里的要福竟然是天底下最最无用的一条狗！村长真的就不再管要福了。要福只要往他身边一靠，他就起脚嘭地踢将过去，把它踢翻在地。再靠，还是嘭地一脚。第二天要福出门不久，村长就听见了它的哀号声。出去看时，却见好几条狗一起撕咬它。它除了叫唤，根本就无力反抗。村长大叫一声，狗们才慌忙散开了。要福一瘸一拐地过来，显得体无完肤的样子。眼神楚楚可怜。村长想再踢它一脚，可到底是自己家的狗，感情在那里，就只骂了一声了事。以后几天，要福跟着村长出门，屁事儿也没有，村里的狗都远远地躲开了去。但只要要福自己出门，狗们则纷纷围上来，有的动嘴有的讥笑，有的冲它龇牙。村长如果这时叫一声，狗们马上就逃跑了。
村长明白，要福在村里的狗们中间原有的威风已经不复存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它就成了狗中的异类。之所以它还能够出门，是因为狗们还害怕村长的声音。村长恨透了村里的狗们。可是一个村长要是跟些狗一般见识了，万一被人知道了，人们也许会笑话的。所以村长也不能把这种仇恨表现出来，至少不能被村民们觉察到了。因此这几天村长过得很累很累。最后他下令把要福关在家里，不许它出门半步。这天乡长过来喝酒。乡长和村长老黑的关系一直不错，得空了就过来喝两杯。乡长是开着乡政府的轿车过来的。他把车呜地在村长家门口一停，村长就知道谁来了，开了门和乡长寒暄。乡长说，老黑啊，大白天的关着门干什么？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发生了啊？村长把笑涂了一脸，哪能呢。
咱做事可是光明正大的。关了门，是不让要福出去呢。乡长瞅瞅尾随在村长身后的要福，奇怪地问，要福这是咋啦？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害狗瘟了？村长忙说，哪里害什么狗瘟了，它是找对象困难，失恋了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村里的母狗都不敢攀要福这根高枝。要不贼怕我这个村长吧？乡长就哈哈大笑，说，狗都怕你，可见你老黑在村里的威风哩。好好好，有这样的威风，还怕办不好事儿？进了屋坐下，喝茶吸烟的工夫，乡长摸摸乖乖地蹲在一边的要福，说，你家要福弄得怪，我家柳柳也怪事儿了哩。我家柳柳也是天天出去找男朋友。可乡里大街上的公狗一看见我家柳柳啊，就赶忙掉头溜掉了。柳柳主动也不行啊。
是不是大街上的公狗更不敢攀柳柳这根高枝啊？可要是都不敢攀，我家柳柳怎么办啊？总不能由我这当乡长的帮忙给它找个男朋友吧？我天天为百姓操心费神的，这方面我可是一窍不通啊。村长想说他都亲自上阵给要福找女朋友了，可人家一声吼就吼破了要福的胆子。当然他最后没有说出来。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丢人哩。还有蚁力神的事儿就更不能说了。村长就说，我是本着爱护动物的愿望，想让要福有个女朋友的。可村里的母狗哪里懂得我这当村长的父母之心啊？其实我对村里的狗还是很理解的。狗是咱们人类的朋友嘛……不说了不说了，咱喝茶。村长夫人把菜肴端上来，村长取了瓶好酒，给乡长满上后再给自己满上。喝了一巡，乡长瞅着蹲在一边的要福，忽然笑起来，你家要福其实长得也不丑嘛，狗模狗样的嘛。可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呢？我家柳柳也是。乡长说，要不这样吧，让柳柳跟要福见见面，怎么样？也许它俩还能谈得来嘛。村长忙说，哪敢啊乡长。
要是要福和柳柳那个，那叫公主下嫁啊。我家要福只怕没这个福气呢。乡长说，屁公主。柳柳不过是条狗嘛。再说就算是公主，早晚也得下嫁的嘛。不下嫁，公主难道能嫁给她哥哥？况且要福要福的，这名字也是我给改的，说明要福和我家柳柳有些缘分呢。其实乡长还没说出来时，村长就已经往这方面想了。只是他不好主动提出来。旧时代的公主下嫁，也不是驸马说了算的，得人家公主家的人看中了才行。
这个得人家主动。再说他要是冒失地说了，万一乡长不愿意怎么办？万一乡长笑话他想高攀怎么办？和乡长处，不是朋友不朋友的关系，正确地说，是上下级关系啊。这个分寸他村长还能把握得住。等乡长自己说了，他也得先推辞推辞再说呀。是不是这个理儿呢？现在，既然乡长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他村长也就不好再过多说什么了。他就笑着把杯子端起来，乡长啊，我家要福不会说话，我替它谢谢你吧。狗的事咱不用太操心。还是喝酒。酒喝好了才是正事哩。两个就喝酒。第二天上午，乡长又开着轿车过来了。这次他把他家的狗，也就是柳柳带过来了。柳柳也是条年轻的狗，长相有点丑陋。
不过这是通过人眼得出的印象。也许人感觉丑陋的，在狗眼里还无比地漂亮呢。这个就不说了。反芷乡长家的柳柳在乡长打开车门之后，慢腾腾地下了车。跳到地上，柳柳动作优美地伸了个懒腰。一些在近处活动的狗们见了它，都有些好奇的样子。不过谁也不敢过来。它呢，看着它们，温柔地汪了声。这些狗们立刻作了鸟兽散。它就迈开步子追过去了。乡长在后面叫了几声柳柳它也不回头。乡长就不管它了，进了村长家的门，见要福站在门里，一副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表情，就笑骂道，你狗日的要福，你媳妇儿追野男人去了，还不快些给找回来？要福伸头向外边瞅，乡长弯腰一掀把它掀出门去，自己进屋去了。村长说乡长你来了哩。
乡长一脸笑嘻嘻的，老黑啊，我带柳柳过来了。可一下车啊，这柳柳就追别的狗去了。这狗日的，我硬是喊不住它哩。村长也笑，说乡长你当真了哩。乡长语重心长地说，咱当干部的首要是言而有信啊。说了不做等于放屁不是？当今有多少干部就是天天在放屁呢？咱可不能当那样的干部，要时时刻刻想着老百姓的疾苦啊。村长忙说，是哩。乡长你说的是真理哩。乡长过来，还是有别的事情的。两个人就不管狗不狗了，说些正经话。说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狗叫的声音，正在忙碌着做饭的村长夫人兴冲冲地进来了。她冲着村长和乡长喊，搞上了搞上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搞上了，都一脸的迷茫。夫人说，要福啊，要福和柳柳搞上了啊。两个人都有了兴趣，忙起身出来，到了大门口，果然看见要福的屁股和柳柳的屁股连在了一起。要福和柳柳嘴里呜呜地叫着，一挣一扯地，都想把对方拉扯着跟自己走。
乡长笑骂道，还真他娘的快啊，就这么就搞上了？比火箭的速度还快哩。乡长笑村长当然也跟着笑。这时有几个村民也围上来看。村长夫人急忙把它们往门里推，一边推一边说，在大街上就搞上了，也不怕丢人啊？进去进去，到院子里好好搞吧。乡长说，狗么，能知道什么社会公德？狗的社会里又没法律，只怕是谁也管不着哩。村长也说，搞吧搞吧。要福也是忒急了些，就不能好好说一会儿话，把感情培养好了再做这事？但夫人还是把它们推进了院子里，然后把门一关，外面的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促成了一桩狗姻缘，村长和乡长都十分高兴，中午的酒也都喝得分外畅快。喝高了后村长说，也怪事儿了哩，前几天我带着要福出去找女朋友，怎么也不行。
连赵本山吹过的蚁力神都给它吃了好几包，也还是不行。我还以为它那玩意儿坏了哩，哪知今天什么也没给它吃，还就成了。乡长说，吃那玩意儿有屁用。国产的不管事儿。真有用的还是进口的。村长说，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乡长就笑了，精神作用。肯定是了。两条狗什么时候分开的都不知道，乡长临走时要柳柳跟他一起走，可柳柳很不愿意。它偎着要福，很幸福的表情。要福也是一副幸福的表情。村长就说，要不叫柳柳在我家住些日子吧。反正一条狗是喂，两条狗也是喂。亏待不了它的。乡长说，这可不行。我家妞妞一天看不见柳柳就要闹腾的。他抱着柳柳出门，回头对村长说，柳柳也不知能生出些什么样的小狗来。村长说，公主生的孩子，起码也是一窝凤吧。两个人就笑成一团。乡长带着柳柳走后，要福立刻变得菜饭不思了。村长把肉往它嘴里塞，它也给噗地吐到地上。
村长想要福男狗也当成了，对马都做了一回了，也该知足了。就不再把它放在心里了。村里那么多的事情需要他出头露面做哩，他不能天天为要福操心不是？就把要福关在家里，自己到村委办公室上班。这天傍晚时分乡长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要福在他那里，要他过去带回来。村长这才知道要福跑了。村长很惊讶也很高兴。在去乡政府的路上，村长想，你个狗日的要福啊，做了驸马，你就自个儿倒插上门去了。还他娘的乐不思蜀了你！
原栽《小花》2006年7月短篇小说新选